李鸢子的泪水,掉进面汤,她咕咚咕咚,一并喝进肚子里去。
面汤还飘着青翠的香菜,她低头看着,轻声说道:“赵将军到青石城,也是为了谢葵?”
赵阙翘起二郎腿,喝了口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咸的面汤:“当然不是,我的家在青石城,离开西塞后,我和木槿两人辗转多地,才骑马赶回来。”
“一路上听许多江湖人说,赵将军不再坐镇西塞,边塞恐生大乱。”李鸢子顿了下,把路上的见闻说与赵阙听。
赵阙为她要了一碗云吞面,摆手笑说:“不至于、不至于,西塞军里能人异士极多,即便我退居二线不再执掌兵权,也出不了乱子。”
看着新端上来的面,李鸢子思前想后,依然挑动了筷子,大口吃起来,期间含糊不清的说道:“赵将军,您的战力与我想象中,低了许多,我以前听师父说,寒山王朝的江湖高手,藏龙卧虎,是您坐镇西塞,才抵挡住他们侵犯边关,是了,师父还说您,即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大英雄,又是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的真豪杰……”
李木槿忍不住出声让她吃慢点,噎着了就喝面汤。
而赵阙听了李鸢子的话,轻轻摇头:“我哪是大英雄、真豪杰啊,不过时势造英雄罢了,我在西塞征战了七载光阴,说实话,负伤的次数记都记不过来了,恰好,朝廷有代替我的几个人选,我便再次顺应时势,主动退了下来。”
李鸢子抬头惊讶说道:“可您很年轻啊。”
“年轻就不意味着我体内的积伤便轻了。”赵阙笑道。
李鸢子嗯了声,随即说道:“师父倒是说过,您的肩上挑了多大的担子,就要承受多大的重量。”
吃完了云吞面,赵阙邀请她去家中住着,李鸢子拒绝了,她道,谢葵到青石城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就不给赵阙添麻烦了。
“是何原因,谢葵吸引来了这么多的江湖高手?难道他们与你一般,皆是为了保护谢葵?”分别前,赵阙问道。
李鸢子仰着下巴,苦笑道:“我只是听闻谢葵路过青石城,就来了,其他江湖人,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不去我那里居住?”
她深深看了赵阙一眼,嘴角露着笑,再次摇头,背负着红缨枪,转身朝与赵阙相反的方向走去。
红衣红鞋红缨枪,踏着干净的石板路,小姑娘慢悠悠的穿过行人。
几朵木棉花飘落她的身后,在赵阙的视线里逐渐消失。
“我们也回家去。”赵阙看着李木槿说道。
她牵住他的手,问道:“李鸢子的伤,严重吗?”
“倒是不算严重,但是会影响到她的气机,以她天极上境巅峰的修为,明日得静心调理真气,无论如何都不得出手了。”他道。
“没想到,李鸢子的一身修为,居然是王世襄老前辈以嫁衣之术送给她的,难怪她比我还年轻,就拥有天际上境巅峰的修为了。”李木槿感慨道。
赵阙有些难过,像恨秋山这般受他敬仰的江湖门派,极少极少,恨秋山门人本就凋零,现今又仅剩了李鸢子一人,他心里突然更难受了,换成以往必定在青石城这场漩涡里,尽量护得李鸢子周全,当一回她的护道人,然而,眼下情形,他自身都难保……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嫁衣之术,本就逆天,老前辈为了让恨秋山不至于断了传承,把自己的修为悉数送给李鸢子,可惜,嫁衣之术自是有它的不足之处,李鸢子现今有天极上境的修为,估计,只消化了王世襄老前辈不到六成的修为。”赵阙叹气道。
恨秋山主人,赵阙听陈麦岐说,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跻身山巅三境里,就算老前辈坐化前,把被王世暗算后,所剩不多的修为送给了李鸢子,消化不到六成,达到天极上境巅峰,已经算是不错了,江湖野史里,用嫁衣之术送给晚辈修为的大高手,晚辈消化个四五成左右,便偷着乐了。但,嫁衣之术有违天理,属于旁门左道,使用嫁衣之术的大高手,恐怕来生的日子会极其不好过,而承受嫁衣之术的人,将来修炼也多有坎坷,严重的话,一辈子也突破不了当前的武学境界。
“老前辈不惜自损来生福缘,亦要延续恨秋山传承,令人动容。”李木槿低声说道。
“嘿,我为了镇压反噬自身的八相龙蟒,把修炼来的真气送给他们吞噬,若是老前辈听闻了我的境遇,不知会不会感同身受。”
八相龙蟒神通在他的这个年纪骤然发生反噬,比之赵阙听闻过的前人,都要来的早来的猛烈,原本可以使用的方法俱都不管用,只能把真气投食给四龙四蟒,四蟒还好说,胃口虽然大,赵阙能承受,四龙却是像无底洞一般,把赵阙辛辛苦苦修炼来的真气,极快的时间内,吞噬到了,只剩天极下境的程度,并且他每天都在亲身感受着真气的减少,对于一位曾征战沙场杀的寒山王朝胆寒的将领来说,比凌迟更要难受。
说罢,赵阙紧接着自嘲道:“说是镇压,哪有什么镇压呀?不过是不断向八相龙蟒妥协,安抚他们不要捣乱而已,用镇压二字,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李木槿忧心忡忡,赵阙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变化,但她听出了,他的万念俱灰,从没有哪一刻,赵将透露出这么大的绝望。
回家的路上。
赵阙的气息剧烈的波动。
李木槿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男人,于她无比重要的男人,武学境界开始滑落。
从天极下境一点点走下坡路。
穿过一条黑暗巷子时,赵阙这位“人间半仙”终是谪落凡尘,扶着墙,连咳几口鲜血,武学境界的掉落,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的脸色更加的凄白:“回到家,姑姑一定会问起,你就说我在前线上受过的积伤发作了。”
“是……赵将。”她带着哭腔,完全不知道此时应当做什么。
武学境界稳定在大隐上境,蛰伏在五脏六腑的四龙,似乎满意了,沉沉睡去。
“不必担心了,即便是掉到了大隐上境,半仙三境上的一些武学招式,我还是可以用的,咳咳……咳,眼界也还在,只要解决掉八相龙蟒的反噬,很短的时间,我便能恢复到以前的境界,甚至因祸得福,大进一步。”赵阙接过李木槿递来的手绢,擦拭下巴的鲜血。
李木槿恨恨问道:“王厚禄算准了你现在的状况?才去趁火打劫的?”
赵阙轻笑:“谁知道呢,细细算来的话,倘若没有王厚禄藏在玉佩里的精纯道家真气,大隐上境我都不一定稳定住。”
高津、王世,接连两位“人间半仙”,着实令赵阙耗损了太多真气,只能无奈选择跌落境界,继续拿真气镇压八相龙蟒了。
“你送给了他一份自身的气运呀!”李木槿急的直跺脚。
赵阙收下王厚禄的玉佩,送予他一份自己的气运。
“回家吧,这个买卖在我眼里,做的值,只要我不死,天下气运如此之多,迟早会主动投靠予我,死了的话,单单一份气运有屁用?!”
握住她的手,她手心里都是汗,他看着满天星辰,“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等待来世,谁告诉我的来着?好像是齐笙。她说过的,我和她之间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一块死了,成牛郎、织女星,每天遥望着对方,便心满意足了。”
李木槿垂头,另一只手抹眼泪,比适才的李鸢子更加伤心。
一位依靠着墙,破布盖在身上的乞丐。凝视着慢慢走来的赵阙,神采奕奕。
而赵阙也注意到了他,正是二狗子,为雨花楼目盲小厮起名叫做骊龙的二狗子。
赵阙并未停下脚步,牵着李木槿的手,径直路过。
待两人转过巷子,二狗子悠悠自语:“八相龙蟒反噬可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情,为了大夏不顾生死到这种地步,算仁至义尽了。”
“唉,大夏总有为他遮风挡雨的人,可惜大夏不珍惜啊!不珍惜……”
赵阙像是在回复二狗子的话,喃喃说道:“为四方百姓性命,为千万个小家,为天下寒士俱欢颜,赵阙义不容辞、在所不惜,只是,他们已将赵阙逼到角落里,并且还不择手段的构陷我和我的结拜兄弟魏客,我暂时没事了,却逼迫的他亡命天涯,过着胆战心惊、生死一线的生活,赵阙自知活下来的希望渺茫,命不久矣,只能努力在还活着的时候,找到我的这位兄弟,竭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
“潘季驯、陈麦岐、吴恣,加上我的那位已贵为大夏王朝天命候的大哥,我们不管是反目成仇也好,现今各有心思也罢,总归是得到了荣华富贵,掌握了曾经心心念念的权力,只有他一个人,不惜牺牲自己,代替我跳进那些人的圈套,情愿过着朝不保夕的逃命日子!!”
“你后悔吗?”二狗子躺在冰凉的地面,呢喃问道。
赵阙停下脚步,回到那条黑暗巷子,只有星月的光辉落在地面,他看似波澜不惊,轻轻道:“后悔如何写?”
“那便不后悔了,早些回家睡觉吧。”二狗子打了个哈欠,“我呢?天为被褥,地为床榻,万万百姓为邻居,好自在!好自在!”
李木槿满脸震惊。
赵阙拉着她走。
今夜,注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家门口站着一位长发女子。
赵阙挡在李木槿的身前。
女子好似在撒娇:“我家老爷说了,只要你承诺不再找寻魏客,便放过你。”
赵阙嗤笑:“痴人说梦。”
“你不怕死的,我知道,毕竟以一柄大音希声杀了成千数万的寒山将士,生死于你而言,不过是大梦一场。便是不知,你姑姑赵雅怕不怕死啊?!”女子娇声道。
赵阙的手里再度出现了杀王世时的那柄刀身笔直、黑如漆墨的刀。
女子的目光自他身上,转移至黑刀,啧啧出声:“传说和大音希声一同出炉的还有一柄大象无形刀,大象无形损毁在大夏立国时,遗存于世的大音希声被赵勾陈得到了,果不其然。”
“那天夜里,是你?”赵阙问道。
女子自是知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那日,我没有把握杀了你,心中犹豫,未曾出手,现在有把握了。”
“所以现在有把握了?呸,拿魏客当理由,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来吧,看看你能杀了我吗!?”赵阙朝她走去。
女子手中多了几根绣花针,嘴里却神神在在道:“大音希声刀,出刀无半点声响,故得大音希声之名,妾身,十分期待!并且,赵将军说对了,有无魏客,妾身都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