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简单洗漱下,赵阙刚到院子,柏文烈告诉他,向飞羽、向飞鱼师兄妹,昨晚在青石城四处打听他的下落,未曾打听到后,休息一晚上,大早便骑马离开了青石城。
赵阙微愣,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李木槿打着哈欠出门,见到两人待在一块,问发生什么事,柏文烈把向飞羽两人的事情告诉她,李木槿嘟囔道,江湖还是很有意思的,哪像赵将此前评价江湖无趣?
“随我去买些早点。”赵阙叫上李木槿。
街市已然人来人往,扛着锄头的百姓穿过人群,出城忙农活。
多买了些吃食,李鸢子修养多吃点,有助于恢复伤势。
“哎,赵将,你说昨日朱衣袖和段锦,出城做什么去了?”她忽然问道。
赵阙也是好奇这,按照道理说,锦衣娘在青石城的目的,为的是谢葵,但是她们出了城,莫非,谢葵即将到达了?
“难道,谢葵来了?”李木槿惊讶道。
赵阙双手提着早点,汤水和肉馅包子,摇摇头。
他们在青石城的根基,相比较扎根多时的锦衣娘,远远不如,又因为之前的变故,把云雀又召集回来,他在青石城可谓两眼一抹黑,只不过率先摸清了此地的势力罢了。
青石城今日的百姓,变化明显,各大家族、财老爷散尽家财,他们多多少少都沾了些便宜,脸上笑容洋溢,逢人夸赞咱们青石城的大老爷们,修善心、行善举、做善事、与人为善、善心养德,行善积德!
倒是始作俑者赵阙,百姓们半点不知晓。
李木槿气的双颊鼓起,明明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百姓们争取到的这一切。
赵阙劝说道:“行了行了,瞧你气鼓鼓的模样,咱们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要不,让人宣传宣传?您才是真正的大善人?”
他断然拒绝。
“昨日我与向飞羽说到,行侠仗义,需要理由?你们这一宣传,好像成了行侠仗义,的确需要理由。”
她笑嘻嘻挽住赵阙的胳臂,他提醒她,谨慎汤水泼洒到了身上。
说说笑笑回到兰桂巷,家门口拖来了一驴车并不急需的物什,赵雅怀旧,是从缝衣巷拉来的。驴子吃着那位瘦小男人送到嘴里的饲料,哼哼哈哈,天气较冷,鼻子喷热气。
三位云雀帮着赵雅卸载东西,李木槿见状,赶忙去搭把手。
兰桂巷来了一位算命先生,就在不远处,家伙什齐全,赵阙瞄了眼,神情平静,若无若无的点了点头,算是打声招呼。
王厚禄精心打扮了一番,活像一位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笑着朝赵阙点头后,马上高呼:“那位小哥,瞧你满面红光,神采奕奕,近来肯定有好事啊!但是,印堂有黑气缭绕,唉,处理不好的话,好事变坏事,徒然为他人做嫁衣裳!”
“先生请说。”赵阙回喊道。
“嗯,说来轻松,恐怕莫大的青石城,只有贫道一人,能破掉你印堂的黑气,小哥自己权衡一下便是了,是好上加好,还是好事变坏事。”
“原来是道长,差点没认出你身上穿的是道袍。想必是我昨夜没吃晚饭,饿坏了,印堂才有黑气,等我吃饱喝足,再出门请教道长。”
语罢,赵阙哈哈大笑的提着早点进了门。
王厚禄伸手呼唤了声:“哎!不听贫道言,吃亏在眼前嘿!”
稍后,小环打开大门,曹经络穿着淡黄长裙,招手令等候已久的车夫过来。
她悄悄看邻居的忙碌,眼底有挥之不去的担心,也不清楚她在担心什么。
“这位小姐,算卦吧?贫道精通五行阴阳、风水命运、奇门遁甲,小姐若有不顺心的事情,交给贫道,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帮小姐驱除烦恼,七八成一定是有的!”
王厚禄手握罗盘,捋着长须,恬不知耻的凑上来。
主仆两人都皱着眉头。
小环不耐烦的挥手驱逐王厚禄,一边拿下马车的马凳,让小姐踩着进车厢。
曹经络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你真能帮我驱除烦恼?”
“那是自然,贫道在江湖上,人送外号,天机神算,虽说天机不可泄露,然而,贫道道行深厚,有无穷手段对抗天谴,帮一点小姐的忙,当是不在话下。”
“也好,给你三十息的时间,算下我在担心什么!”曹经络顺着王厚禄的话,说道。
他装腔作势的旋转手中罗盘,嘴里念念有词,紧接着看向城外:“小姐是在等一个人。”
“不错。”
“那个人身边,另有一位保护她的高手。”
“亦是不错。”
“只是,小姐的烦恼,并不是这个人。”
“道长有手段。”
“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厚禄一言断定。
曹经络笑笑,丝毫没有吃惊。
丫鬟小环实在不耐烦了,推搡着王厚禄:“走开走开,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吗?!眼睛贼的很,小姐一出门你就在观察……”
王厚禄一幅被拆穿后的惶恐,进而恼羞成怒的怒斥:“你这丫鬟,休得胡言,贫道修道三生,法力深厚无边,算出这点小事,只能是贫道的小手段。若叫贫道说下去,定能指出你家小姐的烦恼!”
曹经络原本一只脚踩在马凳上,随即放下,看着王厚禄的怒目而视:“你继续说。”
王厚禄平复几口气,走近曹经络:“小姐出身大户人家,不是当地人,对否?”
“是。”
“适才我说,你的烦恼源于一位男子,其实并不准确,你的家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可能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王厚禄言之凿凿的道。
曹经络仍然平静,摇头道:“道长说出口的话语,换来换去,实在不能令小女子心服。道长还是找另外的人骗吧,小女子不奉陪了。”
注视着马车离去。
王厚禄心中已然有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回到摊子后,刚喝了装在竹筒的水,猛地抬起头。
负剑老者站在台阶,望着他,老者背负的长剑,剑意溢出,几缕寒风绕着剑鞘旋转。
“老先生好。”王厚禄起身拱手作揖。
“好自为之。”负剑老者轻飘飘留下四个字,向马车驶去的方向,徐徐走去,步伐缓慢,却是一步即去数丈。
王厚禄垂头深思一会儿,招手抓住一片枯黄叶子,弹去负剑老者的身后。
叶子游游荡荡,似是喝醉酒的壮汉,躲过人群,遇见摘向它的顽劣孩童,飘高一些,直到接近负剑老者,轰然炸碎。
老者冷哼,长剑微微出鞘,剑气森森,把王厚禄隐在叶子里的真气,悉数斩碎,至于那丝追向马车的真气,更是让负剑老者,抓捏在手里,反复揉搓,当作玩物。
王厚禄赶紧收拾摊子,转身就跑。
“算你跑的快!”负剑老者吐出一口长气。
李鸢子当真吃的不少。
同姓的李木槿看不下去了,去厨房熬煮了粥,端上来后,李鸢子道声谢,又喝了两碗粥,才作罢。
“啥时候吃午饭?”她问道。
赵雅在旁,关心道:“家里有的是饭,你别吃撑了呀。”
“姑母不必担心,她能吃下一头牛。”赵阙笑道,“我让人去买些好吃的吃食,既然有胃口,那就多吃点。”
“嗯,我回房了。”
“去吧,有事喊我。吃食会送到你的房间。”
李鸢子的身份,赵阙大略与姑姑说了。
赵雅又瞧她,红衣红鞋红缨枪,但是看着面善,便也没多想。
快到中午,赵阙在庭院里,瞥见曹经络的马车,经过门前,不多时,丫鬟小环提着食盒被柏文烈带进来。
“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特意为你买的糕点,望你不嫌弃……”
“我怎会嫌弃?你家小姐送给我的吃食,总归我是一铜板都没花。”赵阙开玩笑。
小环叹气:“唉,要是我家小姐,听见你的无情之语,只怕伤心的夜不能寐了。”
赵阙突然问道:“赵某,认识你家小姐吗?”
“……”
把食盒放在地面,她两手叉腰不忿道:“我说你,玩捉迷藏吗?我家小姐的身份,你还不知道?为何给你送药?又为何给你送糕点?柏文烈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我家小姐也是!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想说什么话,想送什么东西,当面送就是了,非得支使我来,你又不待见我,装疯卖傻,算了,看样子一会儿就下雨了,雨中睡觉最是美,小环告辞了,留着你们互相打哑谜吧!!”
柏文烈尴尬送她出门,他虽是战场上没怕过谁,担任荒沙鬼骑的冲阵校尉时,场场覆面率先迎敌,面对着小环不留丝毫颜面的话语,却是脸红的不得了。
哪有这般说的啊,好歹留下些话头,以后见面的时候再说,省的像现在把话挑开,再见面时,觉得都有些虚伪。
赵阙脸不红心不跳,蹲下身子打开食盒,是云端铺子的糕点,旋即追上小环。
“你跟来作甚?”
“当然是叨扰你,将我引见给你家小姐,我好当面道谢。”
“啊?真的?”
“我们两家只有一墙之隔,难道你想让我夜深人静翻墙过去道谢?”
“呸,你现在什么身份地位,翻墙闯去人家家里,羞也不羞?”
柏文烈脸色一沉,呵斥:“胡闹!你知道对谁说话?”
小环顿时逼迫到他身前,踮起脚,杏眼圆睁:“我家小姐是谁?!”
柏文烈不爽,别说曹经络了,即便她爹来了,在赵阙面前,也得低头弯腰:“你家小姐不就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哼,你还知道!”
“我家先生,比你家小姐的爹,还高一头。”
“那可说不定,你家先生,现在手握什么权力?”小环呼出的热气扑在柏文烈的脸上。
柏文烈冷哼道:“若不是我家先生,你们还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独享太平?”
她霎时哑口无言。
不错,如果没有赵阙,西塞至少有两次,抵挡不住寒山国的疯狂猛攻,且小环在曹经络跟前,听到过更多的内幕,旁边的这位赵勾陈,几近力挽狂澜,不仅守住西塞,还发起反攻,令寒山国损兵折将。
赵阙笑道:“我随小环去拜谢她家小姐,你留在家中吧。”
“是。”
小环拍拍胸脯,伸头看着柏文烈的背影:“你的下属,着实牙尖嘴利了些。”
“哈哈……”赵阙大笑,对小环的倒打一耙,不予理会,反觉得她可爱。
可以看出曹经络平常待她不薄,言行无所顾忌。
小环在前,他跟在其后。
进了门。
宅院里打扫的干净,规整的简洁,甚至嗅的到淡淡的清香。
负剑老者首先迎出来,见到赵阙,一脸的难以置信,赶紧抱拳问候。
赵阙回礼。
当见到曹经络轻提长裙,从书房里出来,他笑说:“药和糕点我都收下了,想来想去,还是得前来道谢一声。”
曹经络款款施礼,落落大方,轻声燕语:“只是单纯的一些小举措,无足轻重,公子登门道谢,实在太客气,令小女子一时间手足无措,良心难安。小环,快去沏茶,莫要怠慢了公子。”
小环在她身前,礼数便周到了,朝赵阙施了个礼,脚步轻快,烧热水沏茶去了。
“公子随我来,喝杯热茶,小女子新近得来了当地的一种茶叶,唤作共饮,味道实属上等。”
赵阙点头。
她身上有种奇妙得体香,似是茉莉,使人不自觉得想要接近她。赵阙见她身上并未挂带香囊,随即心中一动。
客堂并无不同,倒是简简单单。
邀请赵阙坐在上首,她道:“小女子还以为,我们会在某时某地见面,未曾料到,大将军亲自登门相见,我……我既是开心,又是惶恐,原应是该我拜见大将军的。”
甫一坐下,曹经络双手攥在胸脯前,她掩饰不下去了,心绪凌乱,话语也不知如何说。
那位负剑老者主动对他放出自己的气息,这时,守在大门,并不担忧赵阙会做出伤害小姐的事情。
赵阙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等曹经络稍稍平复,才道:“我现今逍遥自在,曹小姐不必在乎其他的礼数。曹小姐即送药,又送来糕点,赵某再不拜谢,像没有家教一般。”
“不是的!不是的!大将军哪能没有家教呀!你坐镇西塞,带兵与寒山国大战无数,护佑的是身后的万千百姓。就算大将军三字前面加上辅国二字,手上也无丝毫兵权,但,但是在经络的眼里,你依旧是威风八面,覆面杀敌的车骑将军。传言说,赵勾陈生的貌美,决定覆盖鬼神面具,震骇敌人。经络倒要说,大将军具有大慈悲,以面具盖脸,实则不忍屠戮生命。”
赵阙目瞪口呆,随即言道:“曹小姐严重了,赵某只是一介武夫,远没有曹小姐口中那般良善。”
小环送来滚烫的茶水,曹经络自她手中接过,为他斟茶。
“小姐,没事的话,小环便不打扰您与赵先生的谈话了。”
“嗯,你去吧。”
“大将军,茶名唤作共饮,您尝尝。”
赵阙端起茶杯,吹拂茶面,而后小饮一口。确如曹经络所说,茶香不俗,沁人心脾,留苦回甘,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曹经络亦是端起茶杯,注视着赵阙,浅浅一笑,与他一般,缓缓品茶。
“实不相瞒,我早便知晓了,大将军回了青石城。却是一直没有鼓起勇气,去见大将军。而,大将军在兰桂巷购置了宅第,恰好又在经络的隔壁,才第一次看到了大将军,那时,经络不敢相信,与大将军的缘分竟然如此巧妙,莫非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
“赵某也没想到,曹尚书的千金,在京城里名声显赫的曹小姐,会出现在青石城,而今想来,亦是不甚明了。”
他不提曹经络和锦衣娘的关系,仅是单纯的叙说。
曹经络莞尔一笑:“几日过去了,经络在青石城的目的,大将军当真一点不知晓吗?未必吧,不过顾及经络的颜面,又是担心经络的爹爹,大将军方故意不提,否则,这般事情,够得上令经络一家,被当今圣上满门抄斩了。”
“朝堂一直暗流涌动,赵阙虽是金印紫绶,但是疆场征战时的顽伤时刻困扰着我,眼下退居二线,天子又封我为辅国大将军,已经仁至义尽了。只是,天下百姓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谢之维死谏朝堂,直斥天子失德,赵阙感怀至深。”
曹经络为他添茶:“是小女子见识短了,此前,我还在担忧,你会上奏朝廷,揭发爹爹与我。”
赵阙道声谢,接着说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是,经络,深以为然。”
忽然下起了雨。
喝完这杯茶,赵阙起身告辞离去。
尽管住在隔壁,曹经络让小环拿来油纸伞,撑伞送赵阙到门口,看着他到了门扉前,向自己拱手告别,她噗嗤笑了出来,突觉,今时又是春天。
赵阙左思右想,恍然大悟。
茶名共饮。
实则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