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袍老者硬提了一口气,不顾体内气机即将更加的混乱。
逼着大音希声倒旋后飞,赶快重整剑招,应对赵阙砸过来的双拳。
于西塞疆场厮杀,倘若只懂刀,不懂拳,赵阙早就殒命疆场了。
他的拳法和刀法在心腹将士的眼里,一般无二,甚至他们认为拳法还要高过刀法一筹,习惯了近身搏杀,拳拳到肉的感觉,着实令人喜欢。有段时间,赵阙虽是成了西塞将主,统领全军,每逢荒沙鬼骑穿插敌后,前军出现短暂乱象,他都会出现在第一线,以拳杀敌,杀累了,换刀再砍。
拳法师承一本早就烂大街的拳谱,兵营士卒都有练习,但是惟有赵阙一人,挥拳挥出了那种,一拳既出,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的拳意境界。
长剑乍然亮目,锦袍老者目眦欲裂,周身真气鼓动的锦袍像是点火升天的祈天灯。
剑气凶猛,有那股一剑斩穿大山的劲。
两人甫一交手,便惊动了青石城的一众高手,狂暴流泻的气息,甚至连吕清臣,也飘然登上桃夭山的最高处,观看这场打斗。
一人戴着斗笠,穿着江湖普通侠客的粗布衣服,站在墙头,嘴里叼着叶子,啧啧出声。
有个汉子,感受到赵阙的拳意,轻咦一声,丢下马上到嘴的酒水,立马往这奔跑。
三位穿着一模一样绸缎白袍的老者,缭绕怡人清风,忽然出现在不远处。
……
一拳捶在长剑剑身,生生砸碎锦袍老者的剑气跟剑意,另一只拳直捣黄龙,捶在他的胸口窝,老者像是大虾躬起了背,他身后迅猛扩散开了狂猛气劲,摊子、街石、屋瓦俱都碎成渣,唯独那位貌美民妇,仍然蹲在墙角,脑袋深深埋进臂弯,丁点没有事情。
“生生杀人杀出来的拳法。”
“这人是谁?”
“没有万个八千的人命,喂不出这样子的拳意。”
“此拳,大工无巧,直来直去,那人挨了如此一拳,命不久矣。”
锦袍老者倒飞出去,摔落在满目尽碎的街道。
赵阙接住大音希声刀,斜了斜脑袋,好奇看着生死不知的老者。
那老者抽搐了下,双手微动,掌心向地面,旋即歪头连吐数口鲜血,没事人般的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痕。
“什么?”
“莫非穿了宝甲?”
“硬挨了这般实打实的一拳,以他天极下境的武学修为,本该奄奄一息,亦或直接被一拳毙命,肯定是穿了贴身宝甲才能像现在这样……”
赵阙的拳头捶到锦袍老者心口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他倒想看看,什么玩意救了锦袍老者一命。
不仅是江湖,就连战场上的兵甲也分三六九等,迄今为止,赵阙所见的诸多兵甲,最为上乘,堪称无价之宝的,还得属寒山王朝威名赫赫的镇军大将军,身上的那件青天红日甲。
锦袍老者恨死了突然杀出来的赵阙,把他压箱底的底牌都给逼出来了。
“今日,对于我,只剩下一件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赵阙嘿然笑道:“正有此意!”
那三位穿着绸缎白袍的老者,走出了一人,到两人之间,笑道:“两位都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武学高手,不如今日各退一步,不必再打生打死,非得分个胜负。”
赵阙没有开口,环视了一圈观望战场的高手,目光停留在仿佛寻常市井百姓,但身体里蕴藏着爆炸力量的汉子身上,昨日瓢泼大雨中的那一拳,留存天地的拳意,与他隐隐约约露出的气息,如出一辙。
汉子咧咧嘴,笑道:“你的拳头不错,在我见识过的武夫里,能排进前三。”
赵阙报之一笑,点点头。
绸缎白袍的老者,像是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向赵阙和锦袍老者各抱拳致意:“我是见两位皆是半山三境的武学高手,起了珍惜的心思,就不合时宜的让两位握手言谈,还未介绍下自己。我是雪域独孤止,君子有所为、有所止的止,照我看来,二位都是江湖人口中的人间半仙,还是改日切磋吧,只论胜负,不分生死。”
一听绸缎白袍老者是雪域独孤止,赵阙脸色变也未变,他是真没听说过此人,倒是在场的其他人,齐齐色变。
那锦袍老者随即拱手作揖:“原来是雪域三仙之一的独孤止前辈,在下杨絮剑派的尤舍眠,而今是剑派的长老。”
“原来你是杨絮剑派的啊,嗯,听过听过,杨絮剑派创派祖师,一百四十年前见杨絮遍地,随起灵感,创下了《杨絮四十九式》风头一时无俩。哎,年轻人,既然尤舍眠是杨絮剑派的长老,算了,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打了。”独孤止笑呵呵的劝解。
赵阙突然想明白了,好端端的,独孤止为何插手进来,竟然是扬威来了。
尤舍眠恨意十足,瞪着赵阙,拱手说道:“独孤前辈,他们杀了我五个弟子,此仇不报,实在难解心头大恨!”
独孤止点着头,嗯了声:“看到了看到了,尸体都没凉,鲜血还是热乎的呢,不过,若不是你穿着宝甲,防了那一拳,只怕你和五位弟子一样,都已经成死人了吧?!”
“……”
另外两位所谓的雪域三仙,一步跃到独孤止的身旁:“师兄,江湖事自有江湖了,你太维护当今的江湖了,我看,现在的有些人太平日子过惯了,不清楚一个打打杀杀的江湖,是多么的让人胆寒。”
“唉,诸位,这是我二师弟周温,旁边是三师弟方炆。”独孤止扭头将视线搁在赵阙的身上,瞥着李木槿、柏文烈并站一起,神色平静,“你是谁?你们从哪里来?”
赵阙握着大音希声刀柄抱拳:“在下只是一个江湖的无名小辈,名叫陈悲璨,无师无派,从江湖中来。”
“陈悲璨?好家伙,我们师兄弟久久闭关延寿,不曾行走江湖,而今的江湖无名小辈,居然厉害到这般地步了?果然江湖代有天骄出啊!”独孤止感慨道,“陈悲璨小友?我的提议如何?两位各让一步,改日再切磋?”
“独孤前辈,晚辈知道您实乃上一个年代的江湖高手,但是,陈悲璨他们杀了晚辈的五个弟子,此仇不报不行,晚报一刻也不行。”尤舍眠恨声道。
独孤止瞥向他:“你穿的宝甲是何名字?”
尤舍眠乍然一呆,随即抱拳说道:“是晚辈早年行走江湖,从古战场得到的宝贝,薄如蝉翼,能卸力御气,只是破损严重,这么些年,晚辈尽力修补,刚刚足可一用。”
“哦,好大的机缘,得到了一件名甲。”周温艳羡道。
方炆指着尤舍眠,“你铁了心要杀他们?”
说到“他们”又指向赵阙三人。
“是,不杀不足以平我恨!”尤舍眠断定道。
独孤止笑呵呵的话头一转:“尤舍眠,我看你是名门正派,想必被杀的五位弟子,绝不是大恶大奸之徒,陈悲璨三人平白无故杀了你的弟子,我们师兄弟瞧见了也着实为他们鸣不平……”
赵阙冷笑,不光是扬威、立威,狗屁的雪域三仙,还想趁火打劫。
尤舍眠霎时大喜:“前辈,您继续说。”
“把你穿的宝甲送予我三人,陈悲璨的人头我三人为你取来。”独孤止捋着长须,笑道。
或明或暗观战的人,不约而同的冷笑,雪域三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竟无耻到这种地步!!不过,转念一想,陈悲璨那么无可阻挡的一拳捶到要害,神奇的被宝甲挡了下来,尤舍眠吐了几口淤血,跟没事人一样,他们也眼热啊!但是,雪域三仙的实力摆在这儿了!三人可以合力杀了陈悲璨,他们行吗?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那么,我们转头帮陈悲璨杀了你,再讨论宝甲的归属,就行了。”独孤止补充道。
尤舍眠吃惊的看着三人,他如何也想不到,传说德高望重的雪域三仙,恬不知耻的让人不敢置信!
想来想去,直到独孤止似是等不急,即将出手杀他亲自取甲时,尤舍眠悲叹道:“好!这个买卖,我做了!”
独孤止收复真气,笑眯眯的注视着他。
周温和方炆则警惕赵阙。
脱去锦袍,露出穿在里衣外面的薄甲,果真薄如蝉翼,但一些地方留着缺口,显然没有被尤舍眠修补好。
尤舍眠丢过来薄甲,独孤止接住,期间真气引而不发,提防半途有争抢的江湖人。
薄甲感触普通,仿佛一块藏蓝色布巾,然而防御惊人,连独孤止都觊觎的不行。
三人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当尤舍眠被赵阙一拳打中要害,尤舍眠反而没事后,他们就断定,尤舍眠一定有件贴身宝甲替他挡下了这一拳!
“独孤前辈,这下好了,可以帮在下,杀了陈悲璨吗?”尤舍眠心疼的不得了,比死了五个钟爱的徒弟更要心疼。
独孤止收下薄甲,笑呵呵的眯起眼:“恐怕还不是时候?”
“啊?!”尤舍眠没反应过来。
本来站在周温、方炆旁的独孤止,忽然像是灰尘让风一吹,消散的荡然无存。
尤舍眠大吐一口血,垂头看向胸膛。
一只苍老的手,捅穿了他的心口,攥烂了他的心脏。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独孤止抽回手,瞧着尤舍眠扑倒在地,“好诗啊好诗,但,应当换成野草杀不尽、徒然使我烦。”
“陈小友,我帮你杀了敌人,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子?”
赵阙低估了雪域三仙的用心险恶,趁火打劫不算完,还把被打劫的人给杀了,极为的干脆果断。
他拍着手笑说:“江湖真有意思,你教了我一个道理,晚辈当称呼你一声先生。”
独孤止蹲下身子,把满是鲜血的手,在尤舍眠的衣服上,擦干净,自顾自的问道:“何种道理,说说看。”
“诚实是说给老实人听的。”
“哈哈……简直歪门邪理,不过也有那么丁点的意思。”独孤止慢悠悠的穿上薄甲,“你以为江湖是什么?爱恨情仇?行侠仗义?救死扶伤?!我的眼里,江湖是强者生、弱者死,尤舍眠笨的和呆瓜傻鸟无二,死就死了。”
“你呢?你死不死?”独孤止问道。
“嗨,随便起了个名叫陈归璨的伙计,用不用帮忙?”汉子迈了几步,又倏忽停下来询问道。
赵阙毫不在意周温、方炆如蛇如狼的盯着他,扭头注视着汉子:“那一拳,真的不赖。”
“哈哈……刚进城,打死了个不开眼的傻冒,后觉得不过瘾,问老天爷一拳。”汉子活动着手腕笑道。
“暂且不用,我若是对付不了他们三人,你再上。”
“成,没问题。”
一刀乍出。
赵阙周围的地面,蓦地遍布雷电。
电光火石!
大音希声刀拖拽雷电,赵阙右手握刀几近贴着脊背,膂力惊人的砍出。
雷电把两边的建筑、砖块击打的碎屑乱舞。
即使雪域三仙不出手,他亦要出刀杀他们,杀他要杀的人,夺走本该是他的宝,以辅国大将军的脾气,怎能不杀?!千军万马都未胆怵过,还会怕劳什子的雪域三仙?
周温紧皱眉头,暗道,年轻人是个狠岔子。
不管雷电,奔向赵阙,震碎上衣,暴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递出一拳,风云变色。
安命上境!好一个雪域三仙!
赵阙咧嘴一笑。
雷电劈砍向周温,停在他的拳头两寸之前。
稍顿些许。
猝然轰鸣炸响。
雷电导向左边,不仅连碎石块湮灭成粉,连那间卖当地水果的铺子,一并击毁,淹没在扬尘里。
而周温趔趄的跑向右边,真气朝一户人家的石墙散去。
轰!
无处不在的灰尘,把视线遮挡。
周温刹那遍体生寒。
余光瞥见似乎照亮了天地的刀光。
“师弟小心!”
方炆、独孤止一起冲来。
独孤止双手剑,剑法缭乱,斩向赵阙。
方炆使弯刀,似月牙,直奔赵阙的胸脯砍来。
忽有大蟒嘶吼,令人心惧。
漫天灰尘,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到独孤止怒喝一声:“师弟,我们走,来日方长!”
便见他和周温,冲出弥漫着扬尘的地方,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汉子嘴角勾笑:“年轻人真不简单,我都没看到你怎么杀了方炆。”
赵阙收起大音希声,蓬头垢面,只手驱散着尘土:“侥幸,侥幸,他们太大意了。”
远处,传来独孤止气急败坏的吼声。
“陈悲璨,我必杀你!!”
汉子哈哈大笑:“今后,哪有什么雪域三仙啊,改名叫做雪域二贼得了。”
戴着斗笠的侠客,吐出叼在嘴里的叶子,话未说一句,转身离开。
周边或明或暗看热闹的江湖人,同样快速消失。
这些江湖人的心里,如翻江倒涌,怎能想的明白,上一年代的雪域三仙居然败在了陈悲璨的手里,并且雪域三仙里的方炆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陈悲璨手中!实在震撼,众人谁也不相信!
只是,他到底叫不叫陈悲璨?真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辈?不是哪一个闻名天下的大派的嫡传天骄?
李木槿和柏文烈越过汉子,走到赵阙的身边,严阵以待。
汉子笑的更大声了:“你们不必如此提防着我,那件宝甲都被独孤止骗走了,哪还有让我企图的东西?”
赵阙抱拳道谢:“无论如何,我也得感谢,阁下壮我胆气!”
“你真有趣,走了走了,方找到一间不错的酒家,让你和尤舍眠吸引过来,既然没事,我去喝酒了!是了,要不要一起?”
“不了,菜买好了,我得回家做饭。”赵阙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木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汉子羡慕的注视着赵阙:“好好对她,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真想拉过来当妹妹。”
“呸!”
下一刻,汉子跳起勾住一处房檐,再次打量赵阙几眼,猛烈荡了下身子,荡出了三人的视野。
剩下的事好办多了。
李木槿好生去与那民妇温言细语,送她回家。
民妇真吓坏了,就算是救她的李木槿,也蜷缩着后退,可背后就是角落,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之后,像是恢复了点神智,终是认出了李木槿,旋即抱着她痛哭,千恩万谢。
赵阙一路陪同,将民妇安安稳稳送到家里,她的相公没回来,又等到她相公回家,相公说满城的找她找不到,去哪了?民妇哭的不行,说话都没气力,断断续续的说完,她相公扑通给三人跪下,不管柏文烈如何去搀扶他,硬是一下又一下的磕头道谢。
又经过那处战场,官府的人已经在收拾了,余平一身盔甲,亲自监督,见到赵阙,慌忙拱手作揖,诚惶诚恐,赵阙询问了些琐事,便径直回家。
王厚禄依旧是那身算命先生的装束,守在兰桂巷的街头装模做样,他一看到赵阙,赶紧像是不经意擦肩而过:“雪域三仙实则是雪域三魔,尤其是那独孤止,心思歹毒无比,是以前江湖里,臭名昭著的贼人,后来,雪域三魔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追随正道高手围攻西域邪教欢喜金佛寺,然后,摇身一变,成了雪域三仙。”
“我就知道这么多。”
留下这句话,王厚禄回到算命摊子,朝一位路过的妇人吹口哨,开始胡说八道。
赵阙好奇穿着打扮不错的妇人,信不信王厚禄的信口雌黄,掉头一看,那位屁股贼大的妇人,言辞热情,一口一个仙长的喊起来,别提多热情!!
“子不语,怪力乱神。”赵阙无奈道。
妇人以为王厚禄能解救她于困厄,王厚禄却馋她丰腴的身子,想多瞅几眼。
“莫非是我看走眼了?王厚禄并非修玉篆斋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