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起这位陋巷少年,轻轻抚摸着谢葵的头发,接连的经历,使得谢葵的意识,进入一种懵的状态,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好了,好了,葵儿,坏人死了,先生又救了我们。”
谢葵扑在韩起的怀里,一语不发,哭都不会哭,着实被吓坏了。
赵阙重重松了口气,就跟没看到八相龙蟒不怀好意盯着自己一般,跃到两人的身边,问韩起道:“你怎么又想着回来了?”
韩起仰着头望着短短时间,就获得他敬重的先生:“韩起知道自己异于常人,跑了一段路,觉的舍弃先生独自离开,太丢人了,心里不舒服,想回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先生的。”
“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赵阙搁着面具笑问。
韩起重重应了声。
赵阙屈起手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范狄跟我的战斗,你是插不上手的,即便范狄留给你破绽,他反手之间,就可以杀了你。”
“我不怕!先生护佑着葵儿,安全离开此地,我……我就算死了,也丝毫不后悔。”
四龙四蟒从新盘踞在赵阙的左右。
这一战,已然引爆了赵阙一直担心的大后患。
他只是在苦苦支撑,稍撑不下去,反噬,积伤,前段时候连续跟王世、冉三娘、施庵大战留下的天谴,一股脑的汹涌而来,后果难以想象,他就此逝去,也是有极大的可能。
“小小年纪,不把性命当回事,既是好事且不是好事,六、七年之前,我和你一样,舍得一身剐,也得把敌手拉下马,而今想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积攒了一身的伤,几次没死在敌人手里,差点死在自己的手中了。”赵阙苦笑道。
不等韩起挺着胸膛说话。
他又问:“这事了了,有没有兴趣参军?”
“参军入伍?!”韩起的小脸蛋忽然爆发出刺眼的亮光。
赵阙嗯了声,指向西塞的方向:“西塞,荒沙苦寒之地,敢不敢去?!”
“有什么不敢的!只要葵儿安全了,我韩起自己一个人就能去!”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待得谢葵没了危险,我写封书信你带去,瞧瞧荒漠大好风光,试试大丈夫疆场杀敌。”
“你写信管用吗?!”韩起不免惴惴的询问。
赵阙大笑:“我是赵勾陈,之前与你说了,有我的名姓在,你但凡到了西塞,没人敢难为你!”
“谢谢先生!”虽然依旧不知赵勾陈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韩起还是毕恭毕敬的鞠了躬。
赵阙抱起谢葵:“走吧,她们在等着我们,快快赶去凫水渡口,不论是谢葵,又或是你,便都没危险了。”
谢葵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小脑袋埋在怀里。实属吓坏了,不敢睁眼看,外面的世界。
大雨仍在下着。
二狗子把王厚禄送予赵阙的玉佩,放在骊龙的怀里。
王厚禄答应了,给骊龙一份功德。
并且答允的干脆利落。
二狗子,不,刘青田闭上双眼。
天地俱黑。
两条无意识的龙魄,蜷缩在骊龙的双目之中。
他猛地出手。
摘了骊龙的两个眼球。
骊龙惨嚎,疼的不知是豆大的汗水,还是噼里啪啦的雨水,流下额头。
“离!”刘青田轻敕。
“去!”
身周乍然现出八十一张黄符。
朱砂绘的图案,繁杂至极。
眼球蓦地成了两颗珠子。
珠子略微现出裂缝。
自中飞出小到看不见的黑龙,迎风而涨、遇雨而大,骇人至极的雷电砸下,缠绕黑龙身躯,腾云驾雾飞向阴云,搅、弄的像是神话传说里的四海龙王,行云布雨。
两头黑龙,总归是有差别的。
一头瘦小,好似营养不良,缠绕在身的雷电,更是相比另一头,天差地别。
那一头粗壮的让人吃惊,身子隐没在阴云里,见首不见尾,雷电不伤其分毫,倒像为其提供天地灵气。
没了龙魄,八十一张黄符自燃的聚向骊龙。
刘青田眼疾手快,瞬间把眼球送回黑洞洞的眼眶。
只留两痕血泪。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刘青田仰望两头龙魄,呢喃问道。
随即。
仿佛有了目标。
龙魄穿云带雨,飞向群山。
赵阙停在一处山崖。
崖下是枯黄了叶子的林子。
“韩起。”
“嗯?先生请讲。”
“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一会儿的大气象,你这辈子也许仅见一次了。”
韩起挠着后脑勺,不明所以。
赵阙拍了拍谢葵的后背,示意她不要紧张害怕。
两头黑龙龙魄,一前一后,大的在前,狰狞的窜出阴云,一头撞向赵阙。
韩起张着大嘴巴,哎呀道:“先生快躲开!”
赵阙朝他笑笑。
龙魄撞到赵阙,起了一团大雾。
那头小的龙魄,徘徊良久,它似有灵智,赵阙抬头问道:“有心事未了?”
龙魄目光混沌,摇摇晃晃脑袋,什么事一闪过去,却又抓不住,终是撞进赵阙的身体,再起大雾,没了龙影。
几道水缸一样粗的雷,在赵阙的脑袋上空,积攒成了雷池。
赵阙一跃起身。
这次便学着宋翻山那般。
只拳问天。
八相龙蟒在两头龙魄进入赵阙的身体后,目光里霎时消去凶戾、嗜血、暴躁,复归清明平静,随着赵阙冲上雷池。
“谢葵,天地极大,传闻有陆地真仙,于人世间,剑开天门,飘飘然飞升进仙界。”
谢葵视线朦胧,悄悄问道:“大哥哥是神仙吗?”
“我哪算得上什么狗屁神仙,凡夫俗子一个。”
“葵儿也是凡夫俗子。”
“尽管我们是凡夫俗子,心里也要装着神仙,心里的神仙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真神仙,他代表着与人为善、为民请命、替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
“葵儿……葵儿好好记下了。”
拳破雷池。
仿佛这天地颠倒,天是地,地为天。
雷电流传四方,竟有那雷部神灵,怒问赵阙何方宵小,胆敢问苍天行不行?!
赵阙怀抱谢葵,右手攥住大音希声。
少许跌落的武学境界,有了两头龙魄补充,不禁那令他感到忧心的大后患,一下抹平,连带着压制了八相龙蟒即将而来的狂暴反噬,修为水涨船高,竟是再次复归巅峰时的武力。
赵阙哈哈大笑。笑天地不仁,万千百姓忍饥挨饿、如牲如畜,贼老天冷眼旁观;笑市井百态,偷鸡摸狗、爱慕虚荣、阴险狡诈;笑朝堂衮衮诸公,窃居高位,满心只想己身,哪管百姓死活!!
直笑到流出了泪,劈砍出了数刀。
那三番五次重积的雷池,被赵阙砍的碎了又碎。
阴云薄了几分。
也不知是几刀,更是不知雷池聚了几次。
当赵阙落在原地,正了正面具时。
雨也小了,也没了穿云裂石的雷电。
韩起呆若木鸡,揉了一次又一次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先生,那是什么?”
赵阙瞥了眼高空,快晴了。
“天谴。”
“……”
韩起说不出话,混迹市井,泼妇骂街里就有一句,迟早遭天谴!!
哪曾料到,先生遭了天谴,把天谴给砍没了。
回头望了眼青石城,冲刘青田点点头,一手抱着谢葵,一手牵着韩起,奔向凫水渡口。
他的武学境界,刹那间一降再降。
自蓬莱境跌到安命境,再从安命境摔进天极,更是跳下了半山三境,别说大隐境了,连小隐都没保住,最后定在了高阁下境,不再继续跌境了。
刘青田叹气道:“没了武学修为,好歹压制住了八相龙蟒反噬,看样子,一年半载不会再有反噬了。”
跟吕清臣打斗的几人,心有灵犀的收手。
“难得一见。”
风雪大坪的两位客卿说道。
“顾弄影跟咱们那位出任东海水师主将的年轻传人,和陈悲璨一比,渣都不是。”
蓬莱下境的师溶脸色很不好看:“吕清臣,你说说,陈悲璨到底是哪个门派出来的?!”
吕清臣收剑笑道:“我哪知道,青石城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我都没想着去招惹。”
“走了走了,有陈悲璨在,谢葵别想着弄到手了。”
“时运不济,原想着再为风雪大坪添上一件成熟的眉间鹊兵器,这倒好,与吕清臣结下梁子了。”
不欢而散。
几人走后,吕清臣众目睽睽之下,并未返回居巢书院,反倒是牵了匹驴子,倒骑驴出城,上了官道。
刘青田百般确认,几位大高手,一哄散去后,咳了几口鲜血。
赵阙武学境界连续跌落,是他为其遮掩的。
天机反噬,受了不轻的内伤。
尤其想骗过这种层次的江湖老油条,实在不轻松啊。
“骊龙,睁开眼睛看看人间。”刘青田歇息了会儿。
雨花楼的目盲小厮,徐徐睁开闭了忘了多少年的眼睛。
天晴雨后,万象更新。
由远及近,想象中的景色、房屋、道路,居然是这般模样!
他激动的手舞足蹈,哭笑喊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什么也看到了。”
“二狗子,你……”
骊龙转头看去,哪还有二狗子的身影。
徒留二狗子的一句话。
“进居巢书院做学问去吧,你是这块料,我知道的,吕清臣也知道。”
骊龙顿时茫然无助,一屁股坐在地面,望着纤毫毕现桃夭山,竟然不知,今夕是何年,哪里是人间?
王厚禄的嘴巴不干净,骂骂咧咧。
孔风翰与那两位壮硕的女子打的不可开交。
“别打了,不就是孔小子说你们不像女儿身吗?!至于如此记仇吗?!”
“哼,我们姐妹貌美如花、柔腰细身,哪不像女儿身了?!不行,必须要说个明白,否则,饶不了他!”
“没错,姐姐说的对!”
王厚禄表情尴尬,找了个角落蹲下,叹气又叹气,扣了扣嗓子眼,像呕吐一般吐血。
“我日你个仙人姥姥,鲅鱼大鞋底!!!要我一桩功德,贪得无厌的几乎要了老子的命!!!”
刘青田恍惚远远的听到了,嘿嘿笑着,潇洒一步登天,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