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群山的脊背,赵阙说道:“天地间有大秘密,沿着蜿蜒连绵的山,你仔细观察一下,像不像龙的脊梁骨。”
韩起此前没当回事,经由赵阙提醒,他哎呀一声,三人当真仿佛攀爬奔疾在龙的脊背上。
赵阙指着前方:“过了龙尾,再行上一段时间,就到了凫水渡口,那时,谢葵就安全了。”
“先生,我有句话,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问就是了,我但凡知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锦衣娘真的可靠吗?”
赵阙低头看着少年:“你一路带谢葵到青石城,连锦衣娘靠谱不靠谱也不知道?!”
他这句话,算是难为韩起了,两个孩子,哪能知道锦衣娘牢靠不牢靠啊!
韩起唉声叹气:“我跟葵儿当时活的实在是艰难,顾不上那些,朝廷的兵马、高手围追堵截的,只要告诉我们两个有条活命的路,多难也得走下去啊,不然,朝廷抓到了葵儿,除了死,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结局。”
赵阙目光明灭,迄今为止,杀了这么多江湖高手,哪几位是朝廷派来的,他不知道,杀了就杀了,反正眼下的身份是陈悲璨,而不是赵勾陈。
“先生,你说,朝廷手眼通天的,为何在青石城没了身影?”韩起纳闷道。
三人在山上。
雨后天晴。
赵阙呶呶嘴。
韩起顺势看去,山下远处,约莫快看不清的地方,影影绰绰的兵伍,把守在官道。
“他们只守在官道上吗?!”
赵阙讲解道:“就凭这些兵员的身体素质,要是上山,得累死。况且青石城城外山多,守的过来嘛?何不拦住官道,上面问起来,便说我们狡猾,没从他们这个方向走,把过错丢给其他一路的官兵。”
韩起点点头:“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推诿的吗?”
“这倒不是,内地承平日久,能征善战的兵,皆被派去了西塞、南疆、北境,况且东海沿线常年遭受海寇侵扰,又抽调了一部分兵员。”
“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哪一天咱们大夏的百姓活不下去了,揭竿而起,到时,朝廷该怎么办?能用的军队,都在边境,如何镇压?抵挡?!”
赵阙目露赞赏,继而解释道:“你说的不错,四境长年累月有战争,若是大夏内部出了大问题,朝廷引颈受戮?前人早就想到了,京城的御营大军,精锐无数,倘若有朝一日,哪个州的百姓起义,御营大军分出一部分前去平叛就是了。”
“先生,起义军里出了个厉害人物呢?指挥有度,协调有方,御营大军还能无往不利吗?”
“御营大军的将士,所穿铠甲,所持兵器,在大夏全军之中,算是最为精良的,而且,那些将领,多是从北境、南疆抽调来的老将,真要对上起义军,不管起义军首领再如何的机敏过人,也难敌得过。”
韩起直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赵阙说到此,闭嘴不往下说了。
御营大军常年无战事,再精良的装备、再无敌的悍卒,也得贪于享受,折戟沉沙。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赵阙就知晓,御营大军里,有两人所率领的兵马,军纪严明、战力强悍,拉到前线上与敌国血战,亦能占上风。
一人是前东海水师主将,现任三品镇护将军,从朝廷不受重视的东海水师,升迁至此,可见此人实属难得的将领。倒是此人的名姓石金刚说了一遍后,赵阙听了听,没往心里记,西塞军铁血将领云集,随便揪出一个来,这位三品镇护将军,都不一定能比的过。
另外一人是皇亲国戚,三品中领军,破格金印紫绶,有佩戴兵器就能上朝议事的权力,听说还是位年轻的皇亲国戚,与天子关系极近。
“对了,先生!我想到了,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百姓起义,御营大军前来镇压,会不会代表着天子与百姓走向对立啦?御营大军总归是有人数,可百姓无穷无尽,大不了跟你血拼就是了!反正都活不下去了,何不奋力一搏,拼出个朝阳升起?!”韩起大声道。
赵阙大笑:“你太想当然了,把谢葵送上船,你去西塞参战,便什么都知道啦!有血性的百姓尽管众多,但不是人人皆有血性,万一起义军兵败如山倒,丢了士气,再多血性百姓,也失去了搏一搏的心。”
韩起顿时苦皱着眉头,不知说什么可好了。
“谁赢他们就帮谁,地方世家、豪族,同样如此,谁赢他们便帮谁!朝廷赢,他们依旧是天子治下的良民,朝廷输,一地百姓,尽是起义军……”
瞧着垂头丧气的少年,他哈哈大笑。
“少年郎,千万不要灰心丧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到了群山的“龙尾”,赵阙仍然未走官道,挑着小路。
下完雨,冷嗖嗖的。
谢葵缩在他的怀里,被冻的发抖。
进了一片林子。
赵阙蓦地回头瞥了一眼。
方才,心里一动,觉得有人跟着他们。
现在又失去这种感觉。
还是武学修为从巅峰一落千丈,而今仅有高阁下境的缘故!
虽说八相龙蟒蛰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接连大战产生的大后患,也让两头龙魄所携的气运抹掉,只是这种武学低下的滋味,使得赵阙心里极为不好受。
旋即暗暗安慰自己,活着就有希望。
他武学巅峰时的眼界还在,待得彻底解决了八相龙蟒反噬,很快便能破镜重归武学殿堂,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摸一摸人间真仙的门槛,也说不定。
王皑目送赵阙三人离开。
“陈悲璨啊陈悲璨,到底何种大战,让你付出这等大代价?!”
“即便跌境到高阁下境,你也死保谢葵吗?”
压了压斗笠。
左方百丈外,便有一队官兵巡视。
“算你挑选的路线好,青石城外百里,让官兵守的水泄不通,你带着两个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破重围,是个人物。”
王皑留在原地两刻钟。
直到那队官兵磨磨唧唧的过来,他一跃到了树顶,踩着已然不少的光秃秃枝干,急速远去。
之所以多待了两刻钟。
他是想看看,除了自己之外,是否另有人追踪过来,有的话,便帮陈悲璨杀个干净。
直到跳落在一处明镜般的湖旁,前有木屋。
屋里规整的简洁,摘下斗笠,换了身衣袍。
拿走藏起来的秘部令牌,王皑马不停蹄,赶往京城复命去了。
理由天衣无缝,不提半道遇见陈悲璨三人,其他的,如实告知上官便是。
青石城的水,深成了什么样子,秘部亦或绣衣使者的大老爷们,想必心里都有数,怪罪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
李木槿坐不住,门前走来走去。
柏文烈守着赵雅,低声说着赵阙在西塞疆场的征战故事。
“姑姑,赵将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您是没听说啊,西塞后方的风沙河州,州牧、刺史俱都听赵将的!等这事完了,您出去打听打听,自从赵将颁布一系列的富民政策,风沙河州的百姓,好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过都过不完,您可能不清楚,风沙河州的环境恶劣,那大风沙啊,一年到头刮不完的刮……”
赵雅听的聚精会神,插嘴问道:“阙儿是西塞的将主,风沙河州的州牧、刺史能听他的?”
“换成您是风沙河州的州牧、刺史,州内仅仅有一丁点的兵员维稳当地治安,旁边就是西塞的数十万大军,您能不听西塞将主的话吗?!”
“可是他们为封疆大吏呀,大不了上书朝廷,问罪阙儿。”
“风沙河州离朝廷远着呢,要不是有个西塞军驻扎,指不定风沙河州自己立国了。州牧、刺史以及下面的大小官员,都是桀骜不驯的主儿,让他们听万里之外天子的话,嘿嘿,多憋屈啊!”
“有句老话,天高皇帝远!”
“对啊,赵将不就在跟前吗?!赵将大发善心,看不下去风沙河州的百姓受苦受难,帮衬着出了几个主意,嘿,老百姓日子过好啦!”
李木槿转身:“你跟姑姑说话小点声音,不知道的人,以为家里吵架呢!”
“哪有人?!哪有人?!咱们眼下的地方,只有赵将可以找得到咱们!”
李木槿跺脚,柏文烈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啊。
他与赵雅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净瞎说了,骗姑姑!
赵勾陈哪能插手风沙河州的官场啊,建议倒是提了几个,州牧采纳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刺史装作没看见,没往京城递折子。
不然,一方将主,胆敢越位行事,罪同于谋反!
臧家跟童子端来了热汤,让她们暖暖身子。
赵雅面色苍白,见是臧老先生,忙起身:“老先生,实在叨扰您了。”
臧家摆着手:“不妨事不妨事,赵阙这孩子,做的是对的事,老夫一大把年纪了,亦敢舍身为了正义,大不了尸首分离,反正没有多少天可活的了。”
李木槿接过热汤,放在桌子上。
赵雅欲言又止。
赵阙带着谢葵、韩起走后,柏文烈和李木槿一路掩护她到了臧家的这处宅院,旁边屋里躺着一位法号叫做广元的大和尚,听柏文烈说,是被赵阙救下来的。
“赵雅,听老夫一言,你便在这儿藏好了,等青石城风平浪静了,你再回去。”臧家幽幽叹了口气。
青石城大乱,多少无辜百姓遭了磨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