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娘的底蕴委实不能小瞧,既然她们能在金露城设了据点,依照青石城的锦衣娘给予赵阙的印象,一定也对金露城的官场、市井江湖了如指掌。
便是不知锦衣娘的势力到底多大了,如果遍布了大夏各地,赵阙也得小心应对,甚至到了某些时刻,借他人之手把她们一并铲除,亦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对锦衣娘只知晓了些皮毛,而锦衣娘却像对他如数家珍。
况且,朝廷中,锦衣娘只有一位曹经络吗?
此事需要赵阙谨慎,刀在他手还好说,倘若锦衣娘这把刀到了别人的手里,砍在身上可是一击致命。
“广元和尚没别的话了吗?”赵阙问道。
两位铜羽先后说道。
“没有其他言语了。”
“广元和尚似乎心事重重,臧老先生仅仅帮他治疗到了堪堪能行走的地步。”
他们绞尽脑汁,尽量把广元和尚那日的一举一动搜肠刮肚的记起。
少顷。
“赵将,就这么多了,臧老先生还让他多留几日,可是广元和尚一意孤行,必须要走,耽误一刻也不行。”
赵阙也未深思,跟广元和尚的因果还是施庵勾起,宋翻山推波助澜,既然让广元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说不定哪天能用到,至于广元自己的事,想必另有隐情,他现在的麻烦就够多了,何必多此一举。
把手中的板鸭交给他们一只,他留下一只。
“谢将军!”毕竟是赵将军给的,两人如获至宝。
“马河川而今在何处?”
提起此人。
他们难掩尴尬道:“属下无能,只知马河川近几日到了金露城,眼下住在哪却是没有查到,倒是护送马河川前来的纳兰姑娘,我们在长安道发现她的行踪,纳兰姑娘异常警觉,仿佛觉察到了我们,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赵阙摇头苦笑,到金露城的路上,他心里还在祈祷,万万别真如谍报所言,纳兰长徽当真护送着马河川一路到金露城!怕什么来什么。
“她不是你们能够追踪的,下次再发现她,不必多此一举。”
“遵命!”
“是了,金露城遭遇大雪后的灾情如何?”
两人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赵将军,情况不容乐观,城内的百姓比城外的百姓要好上不少。”
他皱紧眉头。
“具体说说。”
“是!”
“这场南扬州百年难见的巨大风雪,损坏的房屋不计其数,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官府虽然承诺开仓放粮,但是粮仓迄今为止,仍然封闭,不见有任何开仓的迹象。”
赵阙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时日越久,民怨越沸腾。”
“赵将军,江晋州的消息今早也到了。”
听闻这话,赵阙双眼里的精光一闪:“说说看。”
“江晋州的百姓正式起义,里应外合下,一日连破十二城。”
莫说赵阙了。
吃糖葫芦的李鸢子跟竖起耳朵听谍报的钟逾明,齐齐愣住。
“你说什么?一日下了十二城?!是十二城?”钟逾明的语气略微颤抖。
“正是,起义之势席卷一地,风头一时无俩,十二城的官员来不及逃脱的,俱让百姓当众砍头,前去平叛的兵卒,见此声势,投降者无数,恐怕,江晋州过不多久,就会全境陷落!”
赵阙早有心理准备,不禁也吃了一惊。
在青石城时,虞王写给他的信上,就有,江晋州百姓很快举事,朝廷也知道养尊处优的御营兵马很有可能不敌贼军,已经商量要从战事相对平稳的西塞,调兵遣将至江晋州镇压起义!
不过,那时的信上,虞王的口吻亦是拿捏不定,而今来看,朝廷早做的猜测,并无不妥,江晋州旱灾过后,官府应对灾情不力,终是酝酿了更大的灾难。
江晋州一乱,大夏各地闻风而动,乱世或许悄然而到。
“起义军……”赵阙停了下,“贼军的首领姓甚名谁?”
“回赵将,江晋州的贼军共有三支兵马,军中大小头目如银河沙数,现在还不知首领的名姓。”铜羽回道。
赵阙为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几口:“传令。”
“属下在!”
“命江晋州的云雀,不必插手浑水,摸清贼军的具有实权的大小头领,摸清后,分抄两份,一份予我,一份交给虞王。”
“遵命!”
“另外,从最近的地方调两位银羽至金露城,此事加急。”
“遵命!”
赵阙转动茶杯,思虑江晋州出事后,西塞、南疆、北境的走向。
他把寒山王朝给揍的伤筋动骨,短时间内不会有大规模的进攻,朝廷从西塞调兵,方略看似是对的。南疆跟北境一直处在大战,大越王朝和草原的帖儿漠王朝像商量好的一般,疯了般扣响大夏边关,打了这么久,已然不是不惜血本那么简单了。
但是。
他尽管把寒山王朝给打的晕头转向、损失惨重,倘若换成他是寒山将领,一旦得知西塞的悍卒调往内地平叛,必定起兵再度攻打西塞,一来掌握得之不易的机会,二来只要有场胜利便能提振国内的士气,三来万一天时地利人和打下了西塞,就可长驱直入,吞并大夏的整个西境,进而居高临下,虎视中原。
况且,赵勾陈退居二线,被天子奉为有名无权的辅国大将军,天下人人知道,没了一位杀的寒山王朝胆寒的赵勾陈,多了一位饱食终日的冠军侯林朝天,怎么看,皆是一件妙到不能再妙的大妙事!
“等等,告诉潘季驯、石金刚两人,西塞若有失,立即带兵退到风沙河州,死守!并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可是,赵阙一想,随即又道:“不必了,寒山王朝让我打去了那么多精锐,应当不会攻破西塞。”
他杀的寒山王朝自下到上,无不战战兢兢,杀的寒山国内更是十户必有白绫,就算再起兵马破釜沉舟的进攻西塞,只要他留在西塞的将领没有被林朝天打压,十有八九能够坚守住。
“赵将军,确定不与潘将军和石将军说了吗?”铜羽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阙离西塞远隔千万里,并不知道 西塞而今的情形如何,这亦是他举棋不定的重要原因。
然而,既然知道江晋州的百姓当真举事,朝廷的应对方式也清楚,如果没有丝毫的准备,木已成舟便大势已去了。
“唉,令他们相机行事。”
“是!”
御营兵马也不尽是碌碌无能之辈,朝廷的谋划,亦有拿逐渐坐大的西塞军开刀的嫌疑。
牵扯的则是他这位辅国大将军以及虞王一系的文臣武将了。
“金露城的官场、江湖摸清了吗?”赵阙接着问道。
两位云雀不敢隐瞒:“属下万罪。”
“有什么罪不罪的,人手少我也明白,没别的事下去忙吧。”
钟逾明也随着两人退出房间。
李鸢子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抹嘴问道:“你的旧部是否还听你的命令?”
赵阙听闻她的话,顿时大笑:“怎会不听我的命令?难道要听那位酒囊饭袋林朝天的吗?”
“人心难测!”
“我自然知道,当年有场大战,我便是以此四字离间寒山大军,使其将帅失和。”
“莫非你不会认为,这事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赵阙目光坚定,注视李鸢子一字一句的轻声道:“绝无可能!”
松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若是有此担忧,本将只怕早死在沙场上了。”
敲门声。
打开门。
小二赔笑问道:“客官,您预订的酒菜,请问,现在有时间用饭吗?”
赵阙点头笑道:“送上来吧。”
顺便拿出几文钱塞给小二。
小二笑的越加真诚,帮着关门,通知后厨上酒菜了。
“你的人,确实想的周道。”李鸢子赞叹道。
赵阙打开板鸭的油纸,刹那间香气游荡在房间。
“察言观色、未雨绸缪,皆是应该做的。”
李鸢子拉过凳子坐下,神情突然暗淡:“你到了金露城了,我明天走。”
“嗯,女大不中留,你跟着我,对你而言,绝不是好事,你眼下的事要祛除嫁衣之术的后患,以及重振恨秋山的威名!”
“我知道我知道,每天我都会在心底,向自己,重复这些事。跟你相处这段时间,多谢照顾。至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记在心里,恨秋山也牢牢记下了。”
“你我已经扯平了。”
“不!在我眼里,你的恩情,远未扯平!”李鸢子坚持道。
赵阙无奈,待酒菜摆上桌,他用筷子分开板鸭:“吃吧。”
“假如有一天,我万里之遥向你求救,你会不远万里 救我吗?”李鸢子给他倒满酒,低声问道。
他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会救,你是我的朋友,朋友向我求救,我若袖手旁观,不用旁人讥讽,我自己便看不起自己了。”
李鸢子拍手笑道:“我记下你的话了。”
“嗯,记下!吃饭吧。”
赵阙率先尝了板鸭,而李鸢子拿出一张春饼,裹上菜,送进口中。
一夜无话。
天色一亮。
李鸢子悄悄起身,穿戴整齐,推开房门。
她望向赵阙的房间,犹豫再三,惟有一声轻叹,转身下二楼,一步三回头,艰难的去到马厩,刻意牵了赵阙所骑的枣红马。
翻身上马。
背负红缨枪。
一骑绝尘。
天上飘着小雪花,落在红衣红鞋红缨枪的李鸢子身上,仿佛一副深藏画阁的妙笔。
赵阙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匆匆一别,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还能再相见?
沈神医游戏人间,缥缈无踪,而根除八相龙蟒反噬的希望,又尽在沈神医的身上,如果在八相龙蟒反噬之前没有找到沈神医,只怕下辈子才能再相见了。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起身,穿上衣袍,趁着清晨人少,他打算在金露城走走看看。
这座南扬州城曾在前朝肃宗时遭遇战乱,彼时戍守此城的大将,固守不出,无论叛军如何威逼利诱,一概不顾,坚守三月,城中断了粮食,当实在找不到吃的了,百姓纷纷易子而食,那位大将更是发明了磨损人肉的石磨,研磨百姓血肉,为守军士兵果腹。
又过两月,敌军终是破了城,摆在他们眼前的则是惨不忍睹的人间炼狱。
百姓形销骨立,三不存一。
随后,前朝历经艰辛终是剿灭叛军,这座重镇,也填补上了人数。
大夏立国之战,此城又遇上了几次战乱,但是太祖极为重视,每次皆派兵来援,虽有慌乱、死伤,但也未曾重现那次守城的惨剧。
赵阙在城中走走停停,不觉到了长安道。
与城名金露一样,长安道也是当朝太祖所起,据说,太祖骑马进城,马鞭指着此路笑言,朕马踏此路,便谓之长治久安,今后,这路叫做长安道吧。
太祖开创一代基业,用兵堪称神仙妙手,南征北战,杀敌无数,赵阙研读太祖所著的兵书,时常读的不能自拔、拍手叫好。
他又想到,把他换成前朝的守城大将,面临胜之于己方数倍的兵力,能不能做到以少胜多?
“以少胜多不好说,让城内百姓不必经历人间炼狱,本将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小雪天。
清晨的长安道已有铺子开门营业,他寻了个早饭铺子,吃了顿热乎乎的早饭,折返客栈。
客栈外站着位刀疤脸的中年汉子,一身劲装,小雪落在他的头上,把黑发染成了白发。
汉子看到赵阙,霎时抱拳弯腰,恭恭敬敬的说道:“先生好,在下‘十鬼’。”
赵阙眯眼注视他,相距四尺。
“十鬼?我以为你们有十个人。”
“去年的确有十人,因一次任务,战死九人。”
“任务完成了吗?”
“回先生的话,完成了。”
赵阙点点头,负手经过他,走在前:“进来吧。”
小二打着哈欠,“客官,适才我叫他进来避避雪,他非得傻站在外面,说自己在等人。”
“他是我的友人。”
“哦,要不要热水?唉,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来一壶热水吧。”
“好嘞,您稍等,给您送去房间。”
“有劳了。”
关上门。
赵阙好似在与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说话:“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去了青石城,不见先生,寻思着先生或许到了州城,便快马加鞭的赶来,到了州城,云雀发现了我,告知您的住处。”
十鬼边说着,边把任命文书送至赵阙的手中。
“十鬼这个在秘部的称号,而今成了你一个人的称号?”
“是。”
“远道而来,坐下休息,等会跟我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