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阙站在门外不动。
那左脸有剑痕的男子,忙作揖道:“在下是南扬州丹心门的弟子詹达,她是在下的师妹尹淑。”
赵阙打量着两人,目光又移进废弃的房屋里。
他自是知道叫做詹达和尹淑的两位南扬州丹心门弟子,毫无杀气。
即是知晓两人不曾有害人之心,赵阙亦得令他们相信自己同样没有害人之心。
“在下赵阙,本是赶路去向关广城,路遇大雪,只能找个躲避风雪的地方。”赵阙回了詹达的一揖。
屋里燃着两堆火堆,各自围坐着七八位灾民。
并且,两个火堆上都挂着装满滚烫沸水的破锅,里面有米,米香让站在门外的赵阙都闻到了。
见过了那么多悲惨的事,屋里秩序井然的和谐,令赵阙短暂的失神。
詹达看了师妹一眼,眼神安稳,似是在告诉尹淑,这位年轻人不是一位心思歹毒的妖魔之徒,南扬州大乱,他们师妹行走山下市井,见过太多的蝇营狗苟,适才对赵阙说的热情话,仅仅只是试探。
若是这位年轻人大大咧咧的应承下来,反倒认为师兄妹两人好欺负,做出不轨之举,那么他们将之杀了就是,行走江湖又不是没杀过人,不说此前,一个半时辰前他们还杀两位灾民呢。
倘如赵阙小心谨慎,怀疑两人乍然的好心,詹达的防人之心才稍稍放松些许。
“兄弟,关广城眼下可不是一个向善之地啊!”詹达说道。
赵阙点点头:“关广城乱翻天了,但是在下的叔父还在关广城内,自小便受叔父照顾,这等抚育之恩,不管关广城究竟如何了,在下都得前去寻找叔父。”
尹淑不经意碰了下师兄詹达的手臂,詹达忙说道:“兄弟别在外面了,快牵马进来吧,外面风雪大,看把兄弟你给冻的脸色都白了。”
赵阙不加掩饰的直接问道:“在下可以相信你们师妹吗?”
“兄弟,咱们都是江湖客,现在风雪不善,直直叫人冻毙在天地之间,我们师兄妹好心待你,你怎会对我们师兄妹起了疑心呢?”詹达抱拳笑问。
当赵阙问出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师兄妹心里的忧虑。
赵阙觉得差不多了,回头看了眼茫茫风雪,无奈的抱拳说道:“赵阙,多谢二位开门了。”
说着,转身把马匹牵进屋里。
两人心里的所思所想,他尽管不屑,但还是尽量配合,假设江湖人都以这种考量试探陌生人,天下已然太平了。
詹达、尹淑师兄妹,行走江湖,仅仅掀开了层面纱,江湖的内里,他们未曾接触。
如若明白了江湖险恶,恐怕在灾民无数的南扬州,他们抢先占住了这座能避风雪的废弃房屋,连开门都懒得开了,这般朝不保夕的年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阙亦是感谢江湖上像是师兄妹这样的人,有他们,江湖乃至天下,不会善恶不分、礼崩乐坏。
这匹黄马倒算听话,任由赵阙牵着缰绳,踏进远比冰天雪地暖和的屋内。
马匹进了屋,灾民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了马的身上。
南扬州的家畜也就只存在城邑里了,外面的村子,家畜已让饿疯了眼的灾民全部杀了吃了,猪牛羊狗鸡鸭六畜都成了这么一个下场,遑论肉质还不错的马匹了。
几人突兀的站起,涎水滴答的往下淌,看见能吃的肉,比看见爹娘都亲。
他们向赵阙走了几步,其余围坐火堆的灾民自是知晓他们有啥目的,吃顿肉,打打牙祭确实不错。
詹达和尹淑早知会有这么一个场面,刚要说话。
赵阙率先说道:“我还得仗着这匹马兄赶路,委实不能让他成为你们的口粮,各位,坐下吧,省得伤了大家的颜面。”
有人不相信。
在吃肉面前,即便赵阙说出一朵花来,他们同样不屑一顾。
刹那群起而上。
这伙灾民,相比赵阙在路上见过的那一伙,多了几位壮劳力,他们的底气更足,眼神贪婪的看着黄骢马,快要馋死了。
抱朴观还是很够意思的,送予赵阙的这批黄骢马,膘肥体壮,赶路的速度很快。
将之宰杀了,马肉同样也劲道。
詹达跟尹淑挡在赵阙跟黄骢马的身前,劝道:“各位父老乡亲快坐下吧,我们师兄妹将仅剩的粮食送予大家,既然能填填肚子,还是不要打赵兄赶路的黄马的主意!”
经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灾情,灾民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往常作为立身之本的道德,跟吃的比起来,完全微不足道。
吃饱肚子,活下去,占据了他们的全部的意识。
能吃炖肉,依照他们而今的想法,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们脑海里,仅剩下了把那匹黄骢马杀了,煮肉吃,大快朵颐。
哪还把方才在这栋破落房屋威信极高的师兄妹,放在眼里?
尹淑急了。
是她和师兄开门迎年轻人进屋躲避风雪,怎能待他一进屋,收容在这里的灾民便要把他赶路的黄马给杀了吃肉?
詹达跨在腰间的长剑出鞘。
“退下!!”
“我警告你们,别再往前走了,否则,我不客气了!”
经历了此生罕见的南扬州大乱,身为丹心门弟子的詹达,清楚唯一能把灾民震住的手段,杀领头的人!领头的人死了,剩下的人自然胆怯,老老实实的守规矩。
尹淑叹了口气:“师兄,想来他们又失了理智。”
目前看来,只有杀人了。
赵阙不把灾民们放在眼里,他对他们,唯有心疼,临近年关了,本应享受阖家团圆,整整齐齐的庆祝新春岁旦,突逢雪灾,又有人祸,这些本本分分的百姓,生生被逼成了无视律法、道德的野兽。
民以食为天!!
颠扑不破的道理!为何那些达官显贵就是不懂呢?
他瞥了眼房屋最深处的角落,丢弃了两具灾民的尸体。
见师兄妹对待灾民的发号施令,那两具灾民的尸首应是两人杀的,不知他没到此处破落房屋时,发生了何事。
其实他想一下便明白了,对于灾民们最重要的就是粮食,师兄妹尽管分给他们了,分送之初,必然有不愉快的事。
杀了两人,师兄妹方能使得这些灾民维持着轻轻一吹便立即破碎的规矩。
最先行动的灾民,饿狼般扑向黄骢马,马匹受到惊吓,抬起前蹄,赵阙叹了口气,按住黄骢马,令它把前蹄重重踏在房屋的地面。
“且慢动手!”他又道。
赵阙一手勾住一位灾民,轻轻一推,仿佛被大风吹飞,一屁股顿到了墙角。
侧身,疾若闪电的抓住灾民可怜的快要遮不住身体的衣领,一一丢飞。
尹淑吃惊的看着赵阙的动作。
一气呵成,腾挪转圜之间,未有丝毫的凝滞,可见寻此来躲避风雪的年轻人是个厉害的江湖武夫。
哪个灾民靠近黄骢马,就让赵阙丢飞。
他也不伤灾民半分,仅仅让他们蹲坐在墙角,恢复丝理智,想一想,是否是他的对手。
十几个灾民,一晃眼的功夫,全被赵阙给丢飞了。
莫说尹淑了,连詹达也看的目瞪口呆。
师兄妹两人做不到赵阙这般游刃有余的地步,要想震慑灾民,只能杀不长眼的领头人。
肉食近在眼前,却不能吃,灾民扶着墙站起,不禁没有一点理智,反而激起了兽性。
他们不仅仅将注意力搁在黄骢马身上,同样死死盯着赵阙。
赵阙打量着众人的眼神。
那……或许称不上是人的眼神。
詹达叹了口气,新来的叫做赵阙的年轻人,功夫不错不假,对付灾民,远远不够,再多的菩萨心肠,面对丧失理智的野兽,亦得金刚怒目。
他们师兄妹行走南扬州江湖,曾借宿在一家寺庙。
寺庙大门外菩萨倒坐。
左右各立了一根石柱。
石柱上写有。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终生不肯回头。
彼时詹达不理解,经历了一番乱世,方对此言,理解的痛彻。
不光是受苦受难的灾民,连那些应该济世救人的达官显贵,一样不肯回头。
假若赵阙知道了詹达的心绪,定然得大骂他一通。
关百姓何事?他们能阻止老天爷下大雪?
下了极其罕见的大雪,官府合该积极的开仓放粮,享尽荣华富贵的达官显贵应当配合官府,粮食不够,就送去粮食,如今头等的大事,是让饿肚子的百姓填饱肚子。
百姓有饭吃,有衣服穿,谁还不肯回头啊?!!
赵阙把攥在的手里的缰绳甩了一下,缰绳缠绕在一根自房屋上半悬的木头,黄骢马嘶叫,赵阙没走几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黄骢马似有灵性,果真喷着鼻息,不叫了。
他朝吼叫的灾民走去。
越过詹达、尹淑师兄妹。
“好好讲道理,有时不必杀人的。”赵阙呢喃道。
詹达张了张嘴,又闭上。
尹淑担心道:“小心!”
赵阙扭头看着她:“无妨,看我跟他们讲道理,可能手段粗暴一些。”
灾民在他跟尹淑说话期间,领头的人朝赵阙走了一大步,回头扫视了下其余人,用力扭回头。
他们冲杀赵阙。
就一丈多点的距离。
和尹淑说完话,赵阙乍然到了领头人的面前,一拳锤到他的胸口。
领头人嗷的喊了一嗓子,顿觉全身的血液骤停。
赵阙闯进灾民里,其他人感觉时机来了。
挥拳踢腿的招呼向赵阙的身体。
毫无章法。
且灾民们饿肚子久了,即便有几位壮劳力,亦对赵阙造成不了多大的损伤。
当然,仅仅对他而言,换成普通人,或者武学稀松平常的武夫,灾民们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领头人吐出一口血。
瘫软的坐在地下。
赵阙一边抵御着其他人的拳脚,一边说道:“如果赵某不赶路,那匹黄骢马让你们杀了吃肉便杀了,但是赵某有急事,需要拜托黄骢马,你们再强行杀它吃肉,就是你们了,而且,你们不是有粥吃吗?”
领头人哼哼哈哈,缓了许久,仰头望着赵阙:“粥,能和肉比?”
“你们肯定饿的生不如死过吧?现在这年景,有口饭吃,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不至于饿死,便是上辈子行善积德了,还挑挑拣拣,不吃正在煮的热粥,反而是杀我急需的黄马,此般慷他人之慨,恕赵某不敢苟同。”赵阙认认真真的说道。
没想到领头人嘿嘿问道:“好,你说我杀你的黄马不行,那么一些城邑打劫富户,吃他们的粮食、腊肉,就是行的了?!何况,那些城邑里的百姓对大族恨之入骨,不仅分发他们的粮食,还杀人家的全家,这是不是你所说的慷他人之慨?你还苟同不苟同了?!”
詹达和尹淑也听说过这些消息,当时判断不出真假,不过眼下由这伙灾民暂时的领头人说出,反驳赵阙的话,师兄妹居然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赵阙冷笑驳斥:“你说的什么屁话?那些大族、达官显贵如何得到了这些家产?你会不知道?没有剥削老百姓,他们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良田、财宝?不曾搜刮百姓,这些达官显贵、世家大族,怎能享受荣华富贵?现在正值艰难的年关,你们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揭竿而起,把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拿回来,从你的嘴里,反倒成了歪理了?且用此反驳我?”
“……”
“同是灾民,你能说这番话,你羞耻不羞耻?你不是达官显贵,亦不是世家大族的亲朋好友,为他们着想,他们可曾为你着想过?”
赵阙说的领头人羞耻的垂下头。
“我借马兄的脚力,去关广城寻叔父,没了它,晚上一段时间,又不知道会发生何等的事情!”赵阙语气缓了缓。
领头人突然高举着手:“住手!都住手!别打了!”
就像等于狼群里的头狼,最早的两头头狼死在了詹达跟尹淑手里,狼群迅速又推举了一头头狼。
头狼既然发话了,众人马上停手,凶狠的瞪着赵阙。
“坐下吧,都坐下,咱们吃粥,不吃肉。”他道。
稍后,等身体舒服一点了,他趴着坐到火堆旁,注视赵阙问道:“你说自己的名字时,我没听到,还请大侠再说一遍您的姓名。”
赵阙说道:“赵阙。”
赵阙?没听过。此人颔首致意,转头盯着火堆,不再言语。
詹达震惊的邀请赵阙坐房屋的另一边。
尹淑以火折子重起了一堆篝火,她刻意离黄骢马近些,若是这伙灾民再发疯,也好救的及时。
两人把米送给灾民,自己还有皱巴巴的面饼。
詹达递给赵阙一块。
“多谢詹兄。”赵阙道谢。
詹达迎赵阙进屋,还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百姓,委实未曾料到,这位十分俊朗的年轻人,竟然为在他之上的武夫。
“敢问兄台何门何派啊?”詹达心服口服的悄声问道。
赵阙制服灾民的手段实在令詹达心服口服,恩威并施,让灾民们知道,他若是要杀他们,手到擒来,不杀他们,是见他们可怜,且,他亦帮灾民着想,又讲道理,打醒领头人后,使其自己反思做的对不对。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策。
身为兵家的武夫。
赵阙太过熟稔此上上策了。
但是在詹达的眼中,他属实有谪仙一般的风采,非常潇洒,举手投足间,令这伙灾民重新变得老实。
粥好了。
那边数声惊呼,灾民们开始分粥吃。
赵阙笑着朝詹达说道:“无门无派。”
“啊呀!无门无派,赵兄的功夫怎会如此厉害?”尹淑低呼,不可思议的问道。
赵阙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巷子里有位老人,他有一身好武艺,老人家看我筋骨还行,入得了他的法眼,便从小教授我武艺。”
“哦,原来是有高人指点呀,难怪!”尹淑拍拍胸口。
她的胸脯蔚为大观。
赵阙见到两人,尹淑跟詹达这对师兄妹,有意无意表现的亲昵,应是结伴行走江湖的青梅竹马。
詹达佩服道:“赵兄绝非凡人,将来,必定做一番天下闻名的大事!”
赵阙赶紧摆手摇头说道:“说哪里话,现在南扬州大乱,天下不知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情,我搁在大势里,压根不值得一提,给人家当护卫都不够资格,哪会做什么大事啊!”
“哎,赵兄此言差矣,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你看,青石城自封兵马大元帅的温春生,本是一位小将军,回到家乡后,看着民不聊生,民怨沸腾,这不,一呼百应,让一郡百姓闻之纷纷投奔!义军日益壮大,连前往平叛的官兵都不禁踌躅了。”詹达有些羡慕的说道。
赵阙顿时嗤笑:“詹兄,南扬州官兵虽不比南疆、西塞、北境之兵,然而,对付这些百姓的义兵,还是不难的。”
“你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詹达不满意了。
赵阙算是听明白了,这位丹心门的弟子,看到快要乱世,想要在之中作出一番事业,火中取栗。
此人居然是个野心家。
只是,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詹达真踏出那一步了,指不定就成了他人的垫脚石,徒然为他人做嫁衣,史官甚至连写都懒得写,还不如那些江湖上的侠客来的让后世人了解。
赵阙忙收起不屑的表情,赔笑道:“詹兄误会了,在下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忽然听闻詹兄有天大的志向,自然是左顾右盼,不敢相信。”
詹达说起这种事,兴致勃兴,“赵兄认真了,刚才我激动了,赵兄有情有义,关广城那等兵马险要之地,不知有多少凶险,而赵兄为了救叔父,仍旧铤而走险,毫无世态炎凉,实让在下敬仰!”
赵阙吃着两人给予的干粮,说道:“在下此生希望家人平平安安,叔父身处在关广城,委实令在下忧心,不去确定下叔父的安危,夜不能寐。”
尹淑往篝火里添着木柴,赵阙这位年轻人的相貌着实不凡,她见过的男子中,赵阙的相貌绝对能排的上头等,她不禁越看越脸红。
詹达干咳了一声。
看痴了的尹淑忙低下头,手忙脚乱,把四周乱放的木柴,拢到一处。
“咳,失礼了,赵兄不要介意。”詹达尴尬且气氛的说道。
赵阙猜这对师兄妹的情况,稍有出入。
两人并不是青梅竹马,而且两人确定了关系也不过才数月的时间,丹心门派弟子外出历练,詹达跟尹淑俱在其中,两人此前最多仅是点头之交,到了山下,一同经历了数件事,日久生情,詹达表白,毫无意外,尹淑答应,两人盘算着,回到门派后,跟各自的师父坦明,允许两人成为夫妻。
他们各自师父之间,关系不错,想必亦会允诺两人在一块。
“无妨。”赵阙颔首。
“对了,赵兄来此的路上,是否看到了那些灾民?”詹达问道。
丹心门一行人历练路上,近些日子,见过的人最多的便是灾民了。
赵阙叹了口气:“如何看不到?”
“唉,这年头,对于百姓来讲,如同地狱一般,我们丹心门雪灾后,赶忙把门派里多余的粮食跟棉衣发放给就近的百姓,师门来信,让我们行走江湖的弟子,有机会就要帮助灾民。”詹达自豪道。
有此门派,确实让弟子们骄傲。
赵阙诧异:“詹兄说下山历练的弟子不仅有二位,其他人呢?”
尹淑垂着头,脸色变了变,刚要示意詹达别说,詹达便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
“师兄弟们皆有仗剑救世之心,南扬州的百姓怨怼官府,恨不得将那些狗官杀的干干净净,秉承民心,师兄弟们转道去了青石城,留我和师妹回师门说明情况,何况,我跟师妹回去,还要禀明各自的师父,请求他们允许我们的婚事。”
詹达倒了倒存放干粮的袋子,把另外的饼,送予赵阙:“丹心门离此地不远,我和师妹饿上两天便到了,这里到关广城却是有四五天的路程,赵兄吃就是了,不必管我们。”
赵阙装作没听见詹达的上半句话,接着他下半句话道:“多谢詹兄的恩情,有朝一日,在下必定厚报詹兄。”
“哎,什么报不报的,我和师妹与赵兄萍水相逢,而赵兄又是武艺卓绝之辈,吃了我们的干粮,我与师妹脸上有光心里亦暖。”詹达恭维道。
赵阙抱拳朝两人笑道:“在下以防万一,身上没带任何东西,唯有嘴上说,二位新婚幸福,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哈哈……赵兄说的话正进了在下的心里面去了,我跟师妹便多谢赵兄的吉祥话了!”
尹淑脸色绯红,轻轻说道:“赵兄一路上多加小心,大灾之下必起盗匪。”
詹达跟着说道:“对对对,不错……”
仿佛他要打断赵阙向尹淑说话,使赵阙和他讲就行。
赵阙自然不负他的期望,直接跟詹达道:“詹兄放心吧,盗匪虽多,赵某更相信,世上的好人更多!”
“哈哈……好!赵兄果然非凡俗之人!”詹达抚掌大笑。
一边的灾民很快把热粥吃的一干二净,又去外面接了些雪,把雪水融化,连带着破锅里粥的残留,亦是喝的干干净净。
那位刚才的领头人,走到赵阙的身边坐下,扭头看了眼其他灾民的神情,说道:“是我们不对,我一人代表乡亲们,向大侠赔不是了。”
赵阙颔首:“赵某理解你们的处境,绝不会怪罪你们,希望你们能谨记,人与野兽的差别,之中就有人懂得道德理法。”
“我叫做吴大牛,以后肯定见不到大侠了,指不定死在哪里了,下辈子有幸再见到大侠,就凭大侠方才的一席话,大牛给大侠当牛做马。”吴大牛的脸色毫无血色,必定是饿的许久。
赵阙道:“当牛做马就不必了……”
他还想说,你们挣扎求生,不一定会死,但是思虑了下南扬州当今的局势,又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世道长夜。
人命如草芥。
吴大牛听赵阙不再言语,冲他抱拳,回到灾民里面,仰着头看着不断掉尘土的屋顶,呆呆的坐着。
赵阙却走到灾民里,席地而坐,问道:“你们都是乡亲吗?”
其余人不说话,全都看向吴大牛。
吴大牛嗯了声,指了指角落里两具尸体:“一个是我们村子的族老,另外一个是我爹。”
詹达跟尹淑神情齐齐一变,詹达更是不禁把手握住了剑柄。
吴大牛冷笑的又道:“死了便死了,没甚大不了的,反正不是被人杀死,过几天就得饿死,说句实话,我们想要吃大侠的黄马时,我也想让大侠给杀了,死了便一了百了不知挨饿受冻是何滋味,活着,得忍着这种痛苦,瞧大侠和那两位山上门派的大侠,没有体会过饿到奄奄一息的绝望,嘿,前几天,我时时刻刻感受着……”
“你们吃了什么?”赵阙多嘴了一句。
问完,他就后悔了。
吴大牛看着他,露着昏黄的牙,“能吃什么呢?能吃的东西全被吃完了,城邑里我们又进不去,我们村里的乡亲怎么死的?还不是要冲进城里面找吃的,让官兵给宰了?说远了,我们当然吃的是肉啊!!嘿嘿,只不过是吃的人肉,一位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倒在了路边,快死了,我爹就说,咱们大伙已经算不上人了,干脆把她吃了吧,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把小娘子给……”
“别说了!”赵阙打断道。
吴大牛不从,继续道:“抽筋拔骨,大侠见过烤全羊吗?我们找到柴火点燃,将她给扔进去,闻到肉香了,乡亲们扑灭火,分食吃了。”
赵阙深深吸了口气,没了聊下去的欲望,回到詹达和尹淑的旁边,看着跳跃的火苗,一语不发。
吴大牛仰头望着房顶:“我是第一次吃人,当时没有什么感觉,觉得和猪肉、羊肉、牛肉没甚区别,但现在想来……我真不是人!!!”
视他为“头狼”的灾民,纷纷低下头,沉默的跟厉鬼一样。
詹达悄声问道:“我去把吴大牛给杀了?”
尹淑想点头,她瞄了眼赵阙。
赵阙摇摇头。
詹达松开剑柄,打消了心思。
外面的风雪狂刮了会儿,渐渐弱下来了。
“他娘的,风太大了,差点让老子骂这贼老天!”
“谁说不是呢?咱哥俩耽误了三天,就遇上风雪,唉,倒霉催的。”
“前面屋子里有人,咱们问问有东西吃吗?饿死我了。”
敲门。
詹达起身去开门。
两位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下他,不待詹达说话,其中一人挥手将他推开,走进屋里。
扫视了几眼灾民,两位中年汉子无动于衷。
詹达自讨没趣,关上门,警惕心大增,回到篝火旁坐下。
汉子嘿嘿笑了声,到尹淑的身边,坐下问道:“有吃的吗?”
“不好意思,我们都吃完了。”詹达没好气的说道。
他刚想让尹淑换个位置,坐到他和赵阙的中间,别挨着两位中年汉子。
未曾想,那位中年汉子,抓住尹淑的手,揉捏着:“姑娘长的虽说一般,谁让我们哥俩几天没见过姑娘了,怎么样?多少钱?你开个价,把我们哥俩伺候舒服了,钱少不了你的。”
尹淑大惊失色,赶忙往回抽手,汉子不见有何动作,尹淑的手如何抽也抽不出来。
詹达顿时大怒:“你找死吗?放开手!!”
另外一位汉子哈哈大笑:“哪来的小子?报上家门,如果家门不错,我们哥俩放了你们,倘若是哪的阿猫阿狗,嘿嘿,这小娘子跑不了我们的手掌心,必须把我们哥俩伺候舒服喽!”
詹达拔出剑:“我们师兄妹出自丹心门?”
“丹心门?”一位汉子扭头看向另一人,“听说过吗?”
“老子数遍了武学圣地、一流门派,也没数到过什么劳什子丹心门。”
“那就是一巴掌便能拍死的小门派,姑娘咱哥俩玩定了!”
赵阙注视两位汉子。
皆是半山三境的武夫,给他的气息,差不多是天极上境或安命下境。
“我……我杀了你们!”詹达怒极。
他挥剑砍向攥着尹淑手的汉子。
汉子嗤笑。
一巴掌朝詹达的长剑拍去。
长剑断成两截,巨大的力量让詹达握不住,一截剑身穿透一位灾民的脑袋,钉在墙上,另一截透过房顶,不知拍飞到哪里去了。
“……”詹达两股战战,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