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阙注视着走的颇潇洒的黄丰栏,嘴角勾笑。
黄丰栏在街上拦下他,想要靠着旁门左道的手段,希冀偷取他身上的气运时,那种恍如被蜂针扎着的感觉,刺痛肌肤。
于西塞时,他对这种痛觉极为敏感,寒山王朝的炼气士,时时刻刻想着窃取他的气运,使他在战场上,不为天眷。
然而,彼时还不是将主的他,依旧有着数种破解的法门,这些法门还是虞王教给他的,毕竟坐镇西塞年头比较多的虞王,熟知寒山王朝五花八门的术法。
过年关。
自巷弄走出,重回大街的赵阙,望着行人脸上的喜气洋洋,不禁脸上亦是堆满笑,谁人从身边经过,他们互相点头示意,甚至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一起对新年有更多的遐想。
依靠着景星麟凤以及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他确有在景树城和那些江湖大高手过几招的底气,只是,终究走的偏门,交手的时间但凡久一点,他不仅会落入下风,凶险也陡然大增,说不准一失手,陨落在了景树城。
按照以往对八相龙蟒反噬的经验,神通反噬的时间委实摸不清,夜间会多一点,白日亦有许多次。
所谓有得必有失,得了余康城一地的风水气运,丢去的反倒是此前一直持担心的天谴,没了使用冷血幽禅导致的天谴,八相龙蟒的反噬,仿佛瞬间没了对头,可以直捣黄龙般的令赵阙感受巨大无法忍受的痛楚。
至于,再招来次天谴,胆大如赵阙,亦是不敢去作为,谁知下次的天谴,厉害到了何等的地步,万一没被八相龙蟒反噬致死,反而令天谴把他杀了,可就万事皆休了。
“新鲜出炉的糖包子,可好吃了,客人,来买个尝尝吗?”
“糖人……糖人喽……好吃的糖人……”
“刚出了炉子的烤鸡,让人流口水的烤鸡,赶快来买啊,再晚一会便没了。”
“卖喜庆的福字,最后几张了……”
“糍粑哎……糍粑嗷……糍粑呦……”
赵阙不禁买了个糖包子。
小贩说,皮里全是糖,客人小心烫嘴。
赵阙信以为真,谨慎的咬了一小口,仍然是面,没有糖水,再咬一口,才是糖,或许晾在外面的时间远比小贩说的久,糖水结成了小块。
不过,糖包子的确好吃。
未远行西塞参军前,少年时的赵阙在青石城,也爱好一口糖包子。
赵雅忙于生计,即便在日子好了许多后,同样没时间给赵阙做,他只能到街市上买,有家专门卖糖包子的铺子,回到青石城后,他还刻意去看了看,铺子已换了人,虽然还是卖糖包子,但是味道大不如前。
西行西塞后,有次奉命去风沙河州接应粮草,嗅到了糖包子的甜香,使命负身,只能大口吞咽空气,权当吃了几个糖包子吃到饱了。
银花派的店铺前,年关也不闭门。
门上的两边,挂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
贴着春联。
景树城的百姓还是在店前排起了长队。
赵阙询问了才知。
铺子今天要比往日便宜,没卖出的货,今日要全部兜售出去。
“公子,你也是来买胭脂的吧?眼光好啊,银花铺子的胭脂在咱们景树城首屈一指,其他几家胭脂铺子不说价格死贵,效果也不比银花铺子好,你今天买了,就是赚到,即便自己不用,转手一卖,卖出的价格绝对比你买的时候,高上几番。”
和赵阙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
穿着讲究。
不仅保暖,还好看。
赵阙粗粗打量了一眼,就知她定然出自大户。
年轻女子滔滔不绝:“我的皮肤较为特殊,抹其他铺子的胭脂,容易长痘,但是银花铺子的胭脂,我便一点问题都没有。良心啊!简直是良心铺子。”
赵阙对胭脂一窍不通,只能含笑的点头。
“对了,不要插队,但凡插队被银花铺子的人抓到了,以后就算好生的排队购买,也不卖予你了。”
“多谢。”
“对了,公子姓甚名谁?景树城人士吗?”年轻女子注视着赵阙英俊的面容问道。
赵阙确实风流倜傥,年轻女子与他讲说,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忍不住的脸红。
她双手攥着手帕,静静等着他的回话。
赵阙脑子里全是接下来见到九长老柴星香,应当怎样说话,稍稍回过神,看年轻女子痴痴看着他。
赵阙莞尔一笑:“在下还有要事,便不打扰姑娘了。”
“哎,怎会是打扰呢,我叫做王兰儿,公子喊我小名兰儿便好,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可有婚配?”
王兰儿不依不饶,在赵阙想要牵着融雪,去店门口让银花派的弟子通知下九长老,王兰儿不禁鬼使神差的牵住了赵阙的衣袖。
赵阙不留痕迹的把衣袖自她的手里抽出,拱手浅笑:“在下赵阙,并非景树城人士。”
“哦,竟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家最喜欢招待客人了,公子只需把路上的所见所闻细细讲来,我那喜欢听山水游记的爹爹,定然善待公子。”王兰儿惊喜道。
赵阙缓缓摇头。
“王姑娘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事催着人,在下不能去王姑娘家中做客了,这样吧,在下也是位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王姑娘不如留个地址,等在下忙完了手头的事,立刻前去厚颜无耻的做客,如何?”
王兰儿喜的笑眯了眼,一手攥着手帕害羞的遮挡出门前就抹好的半面妆,一面蚊子般的说出自家的地址,“公子,记好啦,回家之后,我会和门前的扈从说的,待公子到了,说我的名字王兰儿,他们就会把公子迎进家门。”
赵阙装出一副喜不自胜的面容,拱手谢道:“那就叨扰伯父了。”
“不叨扰,不叨扰,公子仪表堂堂,且双目含神,又于山水之间赶路,小女子喜欢,爹爹亦是喜欢。”王兰儿轻轻笑道。
赵阙不知景树城的世家大族根底,其实,王兰儿所在的王家,足够排的上前二十之列,祖祖辈辈积攒下来了偌大的家业,景树城数不清的商铺,王家就有小三十家,再加上城外的农庄,王家着实不可小觑。
只是王兰儿喜欢凡事亲力亲为,她的爹爹又对她唯命是从,所以王兰儿今日偷偷自家中跑出,来买银花派的胭脂,实则,以王家的家业,和银花派说一声,银花派便会遣人送去,谁耐王兰儿异于其他的大家闺秀,不喜这一套。
融雪哼哧了几声。
王兰儿难得的把目光自赵阙的脸上移开,看向融雪,惊道:“好神骏的马呀。”
赵阙赔笑几声,不言,牵着融雪到银花派的店口。
融雪如此显眼的马匹,压根不需赵阙让银花派弟子通报九长老,赵阙牵着融雪一到店前,自是有弟子转身进了铺子内,前去寻忙到满头都是疙瘩的九长老。
九长老顿时惊喜。
看着来告知她的女弟子,吃惊道:“当真是昨日从咱们铺子前经过的白马?”
“回九长老,绝对是,那位公子亲自牵着白马,而今,正在铺子门口。”
“你快把公子迎到接待贵客的屋子,算完这笔账,我立刻去。”九长瞬间急不可耐的翻账本。
银花派掌门前几日便下达了命令,银花派在景树城的据点,年关时,由六位高手坐镇,她回银花派,大家一起过个团圆的春节。
只是,银花派在景树城的生意太好了,就算九长老一刻不得闲,直到今日,一年的账,还没梳理清楚,不过也快了,估摸着下午就能算完,然后迅速赶去门派。
可赵阙牵着融雪来了,超出了九长老的预料。
她还以为,昨日赵阙说的那些言语,只是搪塞。
账本壮汉手臂高,有六位心腹在旁,帮助九长老。
终是告一段落后,喝了口茶碗内泡的干花茶,九长老道:“你们代我核对下刚算的那笔账,如果确认无误,再替我继续算下一笔,没几笔账了。”
“可是九长老,门派内的规矩,这种事情不该我们插手的。”一位弟子忍不住的说道。
一笔笔账,意味着不可计数的钱财,这种关乎银花派根底的事,也就九长老能做的了主。
“此前,我大体看了看,账上的数目和收入门派库里的数目,相差无几,现在只是查缺补漏,瞧瞧有没有疏漏的……”
九长老都这般说了,几人也不好再次拒绝,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搁在其他门派,这种琐碎的事情,早就吩咐给弟子们了,只是银花派的规矩多、规矩重,掌门高高在上,烟火不近,人情不近,不懂的她们这些劳碌命的长老,平日里是多么的辛苦。
推开门。
朝着铺子内接待贵客的屋子,九长老不禁用了武学赶路。
那匹白马定然不是凡品,一旦从那位英俊的年轻人手里购得,转手在景树城的马市上,银花派绝对赚的盆满钵满,掌门亦会对她青睐有加,从九这个字,变成八,成为八长老,希望极大。
铺子后另有乾坤,九长老转过弯,忽地停下。
景树城暗流涌动,此事银花派虽未插手,然而近在眼皮子底下的大事,银花派也不是全然无知,倘若,除了骏马,再为银花派火中取栗,是不是从九长老一步跃成七长老了?
现在的那位眼高于顶的七长老,柴星香看不顺眼久矣,趁此时机,一举把她拉下,事后,她得在七长老面前好好显摆,把往日的怒气,一股脑的全撒出去。
赵阙牵着融雪到此,九长老已知事成了八九分,只要她把价格说进年轻人的心坎里,白马一定会成她的囊中之物。
“九长老……”
搬着胭脂的弟子,路过满脸笑意的九长老,低声问好。
九长老啊了声,笑意瞬间没了,点点头,快步走向赵阙所在的屋子。
银花派的九长老,位置不低了,何况,她负责的生意,在银花派内极其重要,如果银花派不是江湖门派,而是山下的世家大族,恐怕柴星香的地位仅次于掌门了。
到了门前。
九长老深呼吸几口气,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推开门。
茶香和甜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赵阙的面前是好茶、几盘上好的甜点。
“九长老看到融雪了?”赵阙起身问道。
九长老精于人情世故,“看到了看到了,拴在院子里嘛,不知公子牵着融雪来,有何要紧事?”
尽管知道他的目的,然而,九长老不把话说满,余下,让赵阙将卖马的言谈自己说出来,这才有谈论价格的余地。
两人面对面坐下。
九长老貌似气定神闲的捏了块白如雪的糕点,放进嘴里。
糕点入口即化。
甜香不腻。
银花派做的糕点也是一绝,在景树城的铺子,生意不比胭脂铺子小几分,不过是糕点铺子需要众多善于做糕点的厨子,不像胭脂,完全能囤货,再卖掉,糕点铺子只能现做现卖,所以,在账目上,胭脂铺子得来的钱财,根本不是糕点铺子能比的,虽说糕点铺子的口碑、火热,足够媲美胭脂铺子。
“糕点,甚是好吃。”赵阙轻笑了下,既然九长老兜兜转转,他便陪着她玩就是了。
毕竟,和银花派做的这桩买卖,丝毫不是钱财的事。
“公子吃的糕点,是我们银花派开在景树城糕点铺子卖的,公子若喜欢吃的话,稍后我命人,为公子多带来些,公子拿回去,给家人尝尝。”
九长老客气道。
赵阙可不客气:“不知铺子做的糕点存放的时间长吗?”
“公子放心,吃不完的话,放上七天、八天,丁点问题都没有,我们糕点铺子有独门手艺,存放的时间,远不是其他糕点铺子做出的糕点能比的。”九长老笑道。
她的这句话就有吹牛的味道了。
赵阙颔首:“那……望九长老命人给在下带来约莫二十人左右吃的糕点。”
“哦?公子家中人多吗?”
“非也,在下许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希冀着不止自己,家里人,也放开了肚子吃。”
九长老半点不以为意,点头道:“好的,公子稍等,我现在就命人去吩咐糕点铺子的厨子,热乎出炉的糕点,更好吃。”
赵阙道谢:“多谢九长老。”
“不必谢,毕竟你我接下来谈的生意,远不是这点糕点能比的。”
九长老意有所指的道。
赵阙活像个市侩的无赖,嗯了声,“即便这桩买卖谈不拢,在下也不亏了。”
九长老失笑:“不知公子心里的数是多少?”
赵阙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抿了口滚烫的热茶,“在下亦是想问,九长老能出到何种地步?”
“自然是出到我说了算的田地,再高的话,得回门派,去让掌门或者大长老点头同意才可。”
“话说回来,九长老说了算的程度,是何种地步?”
这可难住了九长老。
说真话跟说谎话,都不妥。
“不如小兄弟把心里想的数目,先说出来,能同意的话,咱们一块拍板?”九长老试探的问道。
赵阙骤然笑了,急速的反转道:“拿钱财换融雪,着实太为俗气了。”
“哦?小兄弟想要什么?”九长老心里一顿,暗道,他不会想让银花派貌美的女弟子跟了他吧?不过,此事跟得来的利益相比,不值得一提,倘若赵阙的要求真是此事,今夜回门派,无论如何,她也得让掌门点头同意。
顿了下,九长老又笑:“确实,融雪神异的不像话,用俗世的俗钱,和小兄弟换融雪,简直是在侮辱它。”
赵阙又端起茶碗,凑到嘴边,放下,盯着风韵犹存的九长老,直把九长老看的心头出现了些许的怒火,说道:“做生意,一切皆可谈?”
“小兄弟,有些事是不能谈的。”
“比如?”
“比如银花派或者我,极其在意的东西。”
“那好,我要和银花派交换的东西,一定不是你们在意的。”
这下,九长老纳闷了,“小兄弟请说。”
“帮我找一个人。”
“何人?男人?女人?”
“不知。”
“呵呵,也对,如果那么简单,拥有融雪此等神马的小兄弟,压根不需要银花派。”
九长老继续问道:“他在哪里?”
“应该就在景树城。”赵阙道。
再说下去的话,就是把这桩买卖敲定了。
九长老却双眉紧皱。
令银花派找一个人,却能交换融雪,此事,她甚至有一刻不敢答应。
“请问小兄弟,只是找他吗?”
赵阙失笑:“当然是最好找到他,杀了他。”
九长老捏了块糕点放进嘴里。
思虑万千。
“我能不能去仔细看看融雪?”
“在下陪九长老。”
出了门。
两人站在融雪的一左一右。
融雪垂下马头向赵阙,他摸着融雪的鬃毛。
“九长老可知,此马,天下罕见?”赵阙问道。
九长老也不知突然怎么了,心里蓦然咯噔了下,“罕见至何等地步?”
“赵某所知的另一匹融雪,战死在北境,它所归属的将军,自然是名将。”赵阙道。
九长老沉吟不语。
稍待。
幽幽道,
“小兄弟的家世不简单啊,连这都能知晓。”
“哈哈……九长老说笑了,哪里不简单了?但凡关注北境的战事,就能从官府邸报上,看到融雪二字。”
“既然如此,融雪,我忽然不敢要了。”九长老脸色不好看。
赵阙笑道:“融雪若被银花派得去,添油加醋的吹捧一下,也许能卖出连九长老都不敢想的天价。”
价值连城!
不心动是假的。
九长老摸着融雪的马身,从未有如此一刻,心脏跳的快跳出了嗓子眼。
“小兄弟请回房里说。”
赵阙随在九长老的身后,重新进了屋子。
他对这位银花派的九长老,还是感到很满意。
她从头到现在,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而是坐下来,慢慢的商量。
“我想好了,公子,这桩买卖我做了。”九长老想了许久,方才认真道。
终归是名利心战胜了她的忧心。
买下融雪,再转手卖出天价,她在门派的地位就会再上一个台阶,或许,上两个台阶也指不定。
若是加上于景树城的暗流涌动里,为银花派再争取些利益,掌门以及其他长老,皆会对她刮目相看。
两件事,九长老心里认定了。
必须要这般做。
“一言为定?”赵阙郑重的问道。
九长老干脆利落:“一言为定!!!”
“好,在下便说了。”
“洗耳恭听。”
“我有一位远房表弟在景树城的街市上,被人杀了。”
“请问贵表弟的名姓叫什么?”
“宋麒。”
“哪条街?”
“玉山街。”
“贵表弟长的是何模样?”
赵阙大概说了下,九长老暗自牢记,等赵阙走后,她还需把宋麒的长相说与弟子,命弟子画出。
拿此画,去玉山街询问常年在那儿的百姓。
赵阙说道:“九长老,我知晓银花派在当地的势力,如果找到谁杀了我的表弟,但你们杀不了他的话,请一定告诉我。”
九长老的眉头渐渐松开。
心里却紧成了一团。
此话是何意思?
银花派都杀不了的人,你就能杀了?
细想之下,九长老瞬间明悟了。
什么远房表弟啊……
赵阙的真实身份必不会像他说的那般简单,能拥有融雪的年轻人,背景到底有多深厚,九长老推算不出来,然而她明白,在景树城大海捞针般找一个人,就连赵阙都做不到,需要拿融雪和银花派做桩买卖。
“请问公子……”
九长老不再说小兄弟了。
“九长老请说。”
“公子亦是来争抢那柄宝刀的?”她的此言,问的小心翼翼。
赵阙失笑:“在下说真话,不知九长老会不会相信。”
“公子说的真话,我信。”
“在下路过景树城。”赵阙轻声道。
九长老叹了口气:“原来公子的身份居然是这样的。”
“哈哈……不知九长老想到了何事?”
“景树城的势力五花八门,公子一定是哪方势力的大人物,而宋麒兄弟,则是对公子很重要的人吧?”
旋即,赵阙说了句让九长老摸不着头脑的言语。
“宋麒的身份对我以及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不知重要到何种地步?”
“见到他,得行大礼道谢。”
九长老整个人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