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单是县令王缘如此说,郭四亦是如此想,足见,满城百姓,皆是认为,瘟神祸乱舟卢城,乃是他们平日里,犯下了诸多过错。
某种意义来说,确系如此。
但,自从西塞那场削去四千余人的瘟疫过后,赵阙曾命人,私下里调查,瘟疫是否为寒山王朝刻意投毒,反倒发现,西塞军内爆发的瘟疫,并非寒山王朝使坏,且似乎是某种带着瘟疫的蚊虫,叮咬了伤者,才导致瘟疫的横行。
是不是此般原因,由于战事吃紧,寒山王朝那边,得知西塞军内出现了大变故,绝未履行大灾不交战的规矩,把仅剩下的人马,重新压到一线,一时间,黑云压城城欲摧,虞王被瘟疫忙到焦头烂额,只能把战事交给,当时,如流星般崛起的赵阙。
赵阙命他所统率的将士,保持个人的干净整洁,且,再三筛选,他的将士当中,绝无一人感染了瘟疫。
他对寒山敌军,有种莫名的自信,认为,但凡是自己率领的将士,完全能压着已成疲惫之师的寒山大军,选择了平推过去。
事情的结果,正如赵阙的预料。
刚吃了败仗的寒山大军,并无反败为胜的士气,一触即溃,尽管斩杀敌军不到三千人,却是为西塞赢得了恢复的大好良机。
也正是在那一战当中,虞王认为,赵阙乃是大将之才,先私自册封,再上书朝廷,赵阙的将位,往前跨出了一大步,为虞王获封异姓王后,他成为西塞将主,赢的了关键的一步。
并且,潘季驯等人,紧紧围绕在赵阙身侧,和彼时,依旧在西塞军的徐风尘,渐渐形成西塞将主之下的,两伙势力。
本来,赵阙以为,他和大哥徐风尘,照旧是昔日的情分,不会分道扬镳,绝未料到,哪会简简单单的分道扬镳啊,简直是互为仇眦,恨不得杀了对方。
“县令且莫责怪自身,圣人说,不语怪力乱神,瘟疫的起因,现在没有探查清楚,待,度过了这场瘟疫,再谈其他不迟。”
赵阙随之安慰道。
县令王缘绝望注视着赵阙,笑比哭还难看,道:“年轻人,你的想法未免太过单纯了,瘟疫发展到此般地步,已是大局难挽,莫不是,你认为,你献策后,凭我们区区一伙人,就能把走到鬼门关的舟卢城,如有神助的拉回来吧?”
赵阙半张了嘴,突然毫无预兆的自信,继续说道:“县令大人,放心,赵某先写一张药方子,县令大人既然身患瘟疫,不如以自身为药炉,尝试药方的成效,然后,赵某再细细与县令大人商议其余事?”
王缘摇头又点头,问道:“年轻人,你能处大事而有静气,必非常人,不知是哪家大门大户的子弟?!”
“在下……在下只是市井百姓的子弟。”
“呵呵,你且如此说吧,王某却是不信,若是市井百姓的孩子,都能有此见识了,那些世家大族费尽心力,请名师教导的子嗣,莫非,全是酒囊饭袋?!亦或,那些名师全是沽名钓誉之辈?”
舒余拿着纸笔到了。
他刚把纸笔交给赵阙,马上掩着嘴,朝一旁咳嗽了数声。
王缘心里一沉,凝重的看了舒余一眼,叹了口气:“舒余……”
“属下在!”舒余正了正嗓子,抱拳回道。
“你寻……算了,你留在此处吧。”
“是!!遵命!”
舒余抬头纳闷的看了县令一眼,不知其为何话不说完。
赵阙当然知晓,县令的意思。
四处环视了下,找到一处石台,赵阙把曾背的滚瓜烂熟的药方子,一字不差的写下,再交给舒余。
舒余吹干墨迹,细细查看。
舟卢城的医师,写过数不清的药方,舒余都过过目,相比于赵阙的这张药方,给舒余的感觉,那些最终对瘟疫的无效的药方,莫不是为小孩子偶感风寒准备,而赵阙的药方子,才是真正对瘟疫,有实打实效果的。
舒余惊喜的抬头看着县令,刚要上前把药方交给县令。
忽觉县令已是感染了瘟疫,脚下一顿,把药方折了几下,丢了过去。
药方掉在了地面。
县令王缘弯腰拾捡。
就这一个动作,便让他骤然两眼发黑,几近仰倒过去。
“县令大人……”舒余惊呼。
王缘抬起手止住他要上前的举动,“没事,卧榻的时间久了,有些不适应。”
捡起了药方。
舒展开。
王缘仔细从头看到尾。
脑袋忽然嗡了一下。
只觉,赵阙写下的这张药方子,必定有出乎意料的奇效。
赶忙说道:“舒余,你现在便命人,对着赵先生的药方,煎药!记住,不只我一个人服用,府中上下的全部人,俱要服用!!”
虽然不知县令大人此举的意义在哪,舒余仍然抱拳遵命,接过王缘扔过来的药方,匆忙转身去安排了。
待舒余走后。
赵阙抬脚便走向王缘。
王缘并未拦下赵阙。
“赵先生,您是高人……”
赵阙失笑:“高人谈不上。”
“舒余或许……不,他一定感染上了瘟疫,而我又令他接赵先生进府,委实对不住赵先生!”王缘叹气道。
他得了瘟疫的第一个症状,就是咳嗽、发热,舒余的体格比寻常人健壮多了,生许发病的时间晚,眼下,迟迟冒出些小症状来。
赵阙并肩和王缘站着,看着他灰白无神的眼睛,摇头道:“小事一桩,赵某不在意,何况,瘟疫奈何不了赵某。”
“传言,江湖上的高人,武学修为深厚,能避免世间许多大病,延年益寿,今日见得赵先生,红尘凡人的王缘,才大开了眼界。”
赵阙似是到了自己家,邀请王缘到房内一叙。
王缘略微尴尬,“赵先生,屋里,还有拙荆,咱们还是在外面相谈吧。”
“尊夫人……”
“她传染给我的,拙荆已死去多时。”
难怪赵阙嗅到了略微尸体腐败的气味,原来王缘把他的夫人,藏在了屋内。
“我和拙荆,自小青梅竹马,早早在两家长辈的见证下成了亲,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四处为官,拙荆陪我东奔西跑,好不容易到了这儿舟卢城成了县令,想着令她享几年清福,没想到,拙荆先我一步而去。”
“县令大人,尊夫人在这儿,恐怕……”
“我明白,所以,我目下所居的屋子,是府中最为隔绝外界的一间。若是死马当活马医,我怎会邀请赵先生到此?”
“为了一城百姓,王大人受苦了。”
“受苦谈不上,我身怀愧疚,为了稳住人心,我向外面传出了许多假消息,让百姓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唉,赵先生不来救我,我……我真的会成为舟卢城百姓的罪人,百姓们必会把我死死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赵阙看着甫一说完话,弯腰咳嗽的王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为了百姓好,此般大灾大难面前,人,要是没了希望,只怕……舟卢城已然成了炼狱。”
直接用袖子把嘴边鲜血擦拭掉,王缘虚弱的说道:“赵先生,难道,此时的舟卢城,不是人间炼狱吗?”
“不是。百姓心中还有希望,他们都在等,县令带着医师,配出能解瘟疫的良方。”
王缘霎时震惊的看着赵阙。
赵阙继续道:“药方有效的话,便说,此药方是出自你和医师之手吧。”
王缘张目结舌,他首次见到,视名利为粪土的年轻人。
往日,并非没见过,只是那些都是小恩小惠,但是,拯救一城百姓,此等名利,寻常人,谁能轻易舍弃?!
“赵先生大德。”王缘恭敬的一揖到底。
赵阙且受了他这一拜。
王缘叹了口气,回屋内,搬出两张椅子,赵阙在上,他在下。
“尊夫人,王大人打算何时埋葬?”
“马上!”
“唉,人死如灯灭,王大人内心的苦痛,赵某感同身受,然而,总归入土方为安,才算对死者有一个交代。”赵阙道。
王缘微微点头。
一念起夫人,王缘尽管面目无明显的波动,内心却是疼的厉害,仿佛有一人,攥住了他的心脏。
赵阙随后,把如何隔离病人,分出无症百姓的方法,一一说出。
再听了会儿,王缘所说的舟卢城眼下的形势,给出他的见解。
话说到半截。
舒余端着药碗赶来。
看到赵阙和王缘坐在一起,说着大事。
顿时愣住。
“县令大人,赵……赵先生?!!”
赵阙不以为意:“无妨,赵某没事。”
舒余心惊肉跳,赵先生该是何等的人物,能面无其事的坐在患了瘟疫的县令旁边?!!
这般视生死不过尔尔的年轻人,天下如何找寻?!!
“你把药碗放在那边就是,我自会去拿来服用,对了,舒余,你万万要记得服用,我想,你同样在劫难逃,亦是患了瘟疫。”王缘叹气道。
舒余怔了下,沉重的颔首,把药碗放下,转身走了。
千般事,万般事,还是得证明赵阙所献的药方,确系有效,才可。
此,为王缘所想。
但赵阙把剩下的办法,悉数说完后,直接道:“王大人,事有缓急,咱们商议之事,必须马上去做。”
王缘把碗中的药,喝完,长舒了一口气。
听了赵阙的言语,点点头:“赵先生所献的计策,我亦是认为可行,好!我唤王缘等人来,就按照赵先生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