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笔在顾嫚手里停而不前，整个人也顿住。
这三个字能从莫擎生嘴里说出来，实属难得。
而且听那语气，不像是诓她的。
顾嫚微微垂眸，调了调颜料，无所动地用笔重新沾上在画板上画起来。
“嫚嫚。”
莫擎生站起来，拎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午饭还没吃，先喝点汤暖和一下。”
“先放着吧。”
顾嫚的语气有些冷。
“先喝。”
莫擎生的语气也硬起来。
顾嫚还以为他说完对不起后就要解释一下对不起的内容，没想到，也就三个字而已，没有下文了。
失望，是难免的。
她猛然想到有次莫擎生问她爱不爱他。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从没想过要爱莫擎生。
对于他们的初次见面，莫擎生于她而言，更像长辈，像哥哥，即便两人做着那么亲密的事，她也很难将他们两个放在同一个平衡线上。
她总觉得他们两个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即便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也是在两条平行线上，无法交集。
现在，她觉得失望，又是什么感觉？
她爱上他了么？
想到这里，顾嫚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落笔之处竟画错了地方。
她一阵懊恼，连着对莫擎生的语气就更不好了：“我现在不想喝不行么？”
“不行。”
莫擎生也是固执。
“反正我不喝，你再说话就请出去。”
莫擎生的脸黑了又黑，他将凳子往后移了一步，看着顾嫚的侧颜，眸色汹涌不定。
画板上所画内容也大致勾勒出来，莫擎生终于看明白她画的是什么了。
竟是两个小人儿，一起嬉戏玩耍。
“你画的是谁？”
他极为敏锐，当然不会以为画的是他们未来的孩子，还是一男一女。
一双阴鸷的眸子紧锁着顾嫚，就怕错过她有什么不对劲的神色。
顾嫚毫无所动，手上的画笔动得极快。
大框架出来后，里面的内容就显得简单多了，可越是熟练的动作，在莫擎生看来，就越是心里不爽。
因为他很清楚，她画的是她小时候，还有贺亦轩。
一想到她跟贺亦轩那么亲密地单独相处过，手里的碗就要被他捏碎了。
可他听到的竟是顾嫚这样的回答：“你不是知道么。”
本来他对莫擎生轻易让贺亦轩订婚已经让她心里有了意见，刚刚还指望他能对她解释一番，但却一个字都没出来。
她也不知道，那句对不起有何意义。
听了顾嫚的回答，莫擎生黑深的眸子盯着顾嫚，这个女人的胆子果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拿话呛他了。
他很想阻断她的行为，可手就是没法动，却是开口：“画这个做什么？”
他今天的话显得有点儿多了，而且还有点多管闲事。
在顾嫚认为，一般这个时候应该是他发飙的时候，但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忍功有所上升。
她淡淡地开口：“送给我哥的结婚礼物。”
她很愧疚，现场才知道他要订婚了。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前一天他会给她打电话，说了那些带她走的话……
除了带给他悲伤与一次次失望，她什么都没给他。
订婚那么大事，她不仅空着手，甚至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幅画送给他，足以证明两人的兄妹之情，也好各自安生。
顾嫚的心冷然，说起狠，她或许比身边的男人更狠吧。
莫擎生看着画中之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枕边人，不由得浓眉微蹙。
一幅画作完成，碗中的汤也冷了。
莫擎生又重新盛了碗上来。
就这会儿功夫，顾嫚已经靠在躺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刚刚画的画。
面无表情的。
但莫擎生却看到她眼里的冷漠。
“先喝吧，不然又冷了。”
至此，顾嫚才望向莫擎生，接着视线转到他手里的碗上，并伸出了一只手。
莫擎生却趁机握住她的手，眉头皱起：“怎么这么冰？”
四下看去，找到一件薄毯盖在她的腿上。
她的手冰，不过是刚才画完画之后洗了冷水的。
一切都准备好后，莫擎生才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
顾嫚说得自然，丝毫没有尴尬。
莫擎生却没让她起来：“你躺着，我来。”
顿了下后，他又说：“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顾嫚并不期待他能跟她说什么，但也没有插话，一边喝着他送过来的鸡汤，一边听着。
“以后不许再想我跟顾汐言的事，我跟她已经过去了。当初选中她，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另外，”
他又顿住，看了看顾嫚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异样，他才继续往下说：“还有气你的成份。”
毕竟，贺亦轩跟杨昊都是顾嫚心里举足轻重的存在。
而且，他们还曾纠缠在一起。
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就是不能接受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看到她跟别的男人那么近距离在一起，他简直要疯。
他第一次要她的时候，发现她还是完璧之身时，天知道他有多高兴，那是意外之喜，他的顾嫚从里到外依然都是他的。
他只要顾嫚的所有都是他的。
从他怂恿自己的父母去顾嫚所在的村庄开始，顾嫚就已经在他心底最深处了。
只是他万没想到，父母会死于非命。
他难辞其咎，可又不忍对顾嫚下手，只好将她赶出去。
直到他发现，那次泥石流的意外，可能跟顾嫚无关时，他更加能放下心里的石头。
人都是自私的，只有心结打开，才能全然接受。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还要麻烦你这么个大人物来气我？”顾嫚盯着他，她的确在他眼里看到了些许温柔。
莫擎生蹙眉：“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顾嫚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脑子里已经浮现出顾汐言大肚子的画面。
虽然莫擎生一直矢口否认孩子不是他的，也不承认跟她发生过什么，可顾嫚的心里就是长着一根刺，不爽。
“你不信？”
顾嫚抿了抿唇，却是问：“你真的没跟她上过床？”
“当然没有。”莫擎生有些不高兴，“就算有什么让你误会的，那也是她制造出来，不作数。”
她还没反驳他呢，他就来堵她的嘴了。
她很想说：若不是你招惹她，能有这些事么？
不过想想，她还是没揶揄他，他能做到跟她解释这个，已经很了不得了，她也不能再纠缠不放。
对于贺亦轩，她还是有些疙瘩：“那我哥呢？你何必要这样？”
莫擎生就知道她会问他这个，面色冷了些许：“这件事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只不过他恰巧是贺亦轩。顾嫚，这辈子，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顾嫚缩了缩瞳孔：“那下辈子我就离你远远的。”
“嫚嫚。”莫擎生冷声，“你别气我，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至少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顾嫚瞪着他，他就会威胁她。
“来，继续喝汤。”
臭男人。
顾嫚早上折腾的累了，喝完汤就想睡觉，是莫擎生抱着她过去的。
他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柔声说：“贺亦轩的事我会到此结束，后面怎么样，看他自己了。”
莫擎生出去后，顾嫚心想，不干涉又能如何？那是姜家，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既然招惹上，贺亦轩哪里还有翻盘的机会。
莫擎生，你的每一步棋，都将人算得死死的。
顾嫚午睡的时候，莫擎生去了半闲居。
“有什么重大发现，这么急找我过来。”
他本想下午跟顾嫚一起睡一觉的。
跟她敞开心扉后，他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秦亦之将资料袋递给他，拧开矿泉水盖子，灌了半瓶水。
上午就一直跟下属衔接查到的事，忙了一上午，水都没喝一口。
莫擎生挑眉：“看来，你对这事很上心。”
秦亦之闪了一下眼，转移话题：“看看，肯定让你大吃一惊。”
莫擎生笑着打开资料，果然：“这么看来，蓝康的事，还真的是杨昊一手促成。”
当初蓝康跟它的合作伙伴卷款携逃，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怕承担责任，没想到竟是有阴谋的。
“你知道？”秦亦之在他对面坐下，重新翻看资料。
莫擎生点头：“我早就怀疑他，只是被琐事缠身，没有机会查他。现在国外那边已经稳定，看来，我要好好会会这个人。”
顿了顿，他冷然：“他，不简单。”
秦亦之眉心一跳。
能从莫擎生嘴里说不简单的人，那就真的是不简单了。
突然，秦亦之想到夏云燕：“你怀疑的事夏云燕还不知道吧。”
“嗯，只是怀疑，顾嫚还不知道。”
“那这个事是不是要跟夏云燕提一提？”
莫擎生摇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秦亦之也点头。
两人详细讨论后，莫擎生问了一句：“这个杨昊，就没有查到其他什么？”
“其他？”秦亦之有些莫名，“目前还没有，但这个人有些奇怪，背景资料基本没有。”
果然跟之前查的还是一样。
“再细查。”莫擎生眯着眼，“越是查不到越是有问题。”
秦亦之挑眉：“放心吧，我当然也觉得怪异，依然在查，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两人随即在半闲居准备喝些小酒，将卫山也喊了过来。
“卫山，我发现我们不联系你，你就不联系我们，大老板，你都在忙什么呢？”
说话的当然是秦亦之。
莫擎生挑眉，看了一眼卫山，他除了公司，也就是家庭能让他不省心了。
“我开了一个新公司，有时间过来参观。”卫山敬了秦亦之一杯酒。
秦亦之“哟”了一声，说，“思创真让给你那个哥哥啦？”
见卫山不出声，他又故意揶揄：“人家顾嫚可才给思创做了一顿宣传呢。”
姜家与贺亦轩的订婚，卫山没去，不过也听闻了一些。
几乎是晚上，婚纱的订单就大批的过来。
他笑了笑，说：“放心吧，婚纱的这笔订单还是我的，而且，关于婚纱这一块我已经单独拎出来成立了一个婚纱摄影公司。以后你们有需要可以来找我，给你们打折。”
秦亦之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我感觉，你跟你爸可以一拼，这头脑不简单。”
酒过半旬，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莫擎生突然问：“方琼还跟着你？”
卫山还没接话，秦亦之就把话接过去：“对啊，我差点忘了这个人。记得她原本是你爸那边的人，当时跟着你之后，我真为你捏了一把汗，现在怎么样了？思创那次泄密，应该是她干的吧，我一直忘了问你。”
“嗯。”卫山的脸色沉了沉，“她已经辞职了。”
秦亦之挑眉，叹了一口气：“希望你不是替他人做嫁衣，方琼可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上次在外面偶遇，感觉这个女人不简单哪，眉眼间全是女强人的神态。”
卫山浅笑。
既然已经离开，去哪里，去干什么，已与他无关。
当初泄密的事是方琼，卫山早就知道，但一直没有责怪于她。可她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终是提出离职……
“家里现在怎么样了？”莫擎生岔开了话题。
卫山说：“思创已经给他们了，家里目前就没什么大问题。”
看来，思创不给，家里就不得安宁，秦亦之摇摇头。
他们兄弟三人都各有各的难处。
晚上，莫宅。
顾嫚虽怀有身孕，但吃东西好像还是不怎么多，尽管吴妈已经饭菜调到很可口，更是花样百出，但顾嫚该吃多少还吃多少，就算吴妈提醒了，说你现在是两个人在吃饭，得多吃点儿，她还是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一切看在莫擎生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儿。
如果她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注意一些呢？还是说，她后来又想，反正是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没她什么事了？
晚饭后，莫擎生换了一身衣服。
顾嫚看了一眼，随口问了一句：“出去？”
“嗯。”莫擎生瞄了她一眼，“我带你一起去转转。”
顾嫚本能地摇头，虽然才刚怀孕，但就是感觉浑身没劲，很不舒服。唯一想做的就是躺着。
“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你也不去？”莫擎生问的已经很奇怪了，但顾嫚还是没反应过来。
“你去见你的朋友，我去干嘛？”她两只眼睛又在打架了，“你去吧，我去睡觉了。”
看着她爬上床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出行，正常情况下，男人要将女人带入他的生活圈，她不是应该很乐意么，为什么显得这么平淡？
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没找顾嫚发泄。
“说说吧，是不是又跟嫂子吵架了？”
秦亦之最坏了，每次都能戳到莫擎生的痛点。
卫山也在一边打着哈哈：“我跟你说，他找我们出来喝酒，十有八九是为了家里的小媳妇儿，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莫擎生听着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觉得自己有些窝囊，好像最近一直被顾嫚牵着鼻子走。
大男子主义过于强大，未免是件好事。
“找几个女人过来。”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简直惊掉了另外两人的下巴。
以前莫擎生跟顾嫚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时，他们叫几个女人过来助助兴，都被他赶出去了，搞得他们后来也不叫女人了。
就算有时候顾汐言贴过去，他也当空气。
怎么今晚？
秦亦之跟卫山面面相觑，耸耸肩。
“你是认真的？”秦亦之试探道，“要是认真的我可真叫了。”
正好他最近也没怎么找女人。
“啰嗦。”莫擎生勾唇笑话。
秦亦之撇撇嘴，心里腹诽他一句。
好了，三个姑娘叫过来后，一人一个，秦亦之跟卫山一边乐呵，一边看戏。
莫擎生旁边的女人应该是个大学生，看着年龄不大。
“多大了？”
男人问。
姑娘可能是第一次接待这样的客户，有些结巴地说：“十，十九。”
“会喝酒么？”男人又问。
“不，不太会。”小姑娘一直低个头，也看不清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莫擎生冷呵了一声，倒满一杯放她面前：“喝！”
小姑娘吓一跳，莫擎生手里的杯子重重一摔：“清纯可不是装出来的！滚！”
他闻惯了顾嫚身上单纯的体香，这些胭脂粉味儿已经入不了他的狗鼻子和他的法眼了。
不仅是这个小姑娘，另外两个也被吓跑了。
秦亦之跟卫山憋着笑不敢发出声音。
深夜，莫宅。
莫擎生喝了不少酒，他先去的卧室，看到顾嫚已经熟睡，就返出来去了书房，但辗转难眠，最后，他还是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卧室。
“顾嫚！”
他大声喊她。
顾嫚一下就被喊醒了，回头看了他一眼：“回来啦。”
然后又转过身，眼睛还没合上，男人的声音又很大的传过来：“你为什么不去接我？”
他喝多了，打电话给她让她去接他，她说了句让他自己回来就挂了电话。
从前，可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顾嫚眨巴了下眼，努力回忆着那一茬，说：“我困。”
房间里又沉寂下去，但不久便又出现了声音，这回，声音沉了许多，也严肃了许多：“顾嫚，我今晚去找女人了。”
嗯？
迷迷糊糊地，顾嫚猛地睁眼，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