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陈府。
“怎么这么多人?”
步入陈府大堂,杨修有些惊讶…明明,他提议的是让陈登召集一些徐州名士派的官员,共同商量煽动军民叛乱!
陈登是徐州名士派的代表人物,故而…这一些官员是可靠的,信得过的。
可…
如今的大堂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怕是有几百人,不光有徐州名士派的官员,更有不少丹阳派的武将,甚至…包括大量追随吕布许久的武人。
竟然…
还包括魏续,这可是吕布的大表兄啊,手握兵权!
下意识的,杨修还以为是事情败露,魏续率军来抓捕他们的!
这…
杨修的眼眸一下子凝起,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溜…
可陈登一把抓住了他。
“咱们的行动泄露了…”
这一句话脱口,杨修的心情一下子凉了半截,他突然感觉浑身凉飕飕,陆公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弘农杨氏还没有复兴?他…他怎么能死在这里呢?
可…
这气氛又有点不对呀,应该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元龙,这…”
“德祖,你莫怕…”陈登将杨修拉至魏续的身前。
杨修感觉他要尿了…
却在这时。
魏续恭恭敬敬的朝杨修一拱手。“原来杨公子是龙骁营陆统领派来的,失敬失敬…”
他这么一拜,整个大堂超过百人,均拱手朝杨修一拜。
俨然…杨修成了此间地位最尊贵的人!
呃…这…
杨修一下子懵了!这是啥情况?
陈登则细细的向他讲述起来。
原来…
在曹操劝降过吕布,陈明要被迫水淹下邳之后,整个下邳城一片风声鹤唳,杨修与陈登就分开行动,杨修凭着此前医治伤寒,积攒到的民心与名望,动员百姓起事…
这一切格外的顺利,眼瞅着,百姓们就要暴乱了。
而陈登则去密切的联络信得过的下邳城官员,里应外合。
哪曾想…
陈登这边还是走漏了风声,毕竟吕布曾派魏续密切监视着城中诸官员。
此番密谋反叛,正好被魏续逮了个正着!
可…意外中的意外是,当魏续得知杨修是曹营的人,是龙骁营的人,他当即大喜,祈求陈登将他引荐给杨修!
更是替陈登完成了对大量文武的策反。
如今,整个下邳城,除了张辽、高顺等寥寥数人外,谁没有降曹之心呢?
之前苦于无门,苦于无人引领,现在好了…引路人就在眼前哪!
杨修、陈登的出现无疑成为了他们的指路明灯。
这下,一干人齐齐聚在这陈府,就等着杨修来主持大局。
乖乖的…
杨修哪里见过这阵仗,第一次,这么多大官向他行礼,一个个还如此谦卑,这让一贯高傲的杨修,他的心情竟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当然了,杨修多聪明…他哪能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他杨修的面子!这分明都是看在陆总长的面子上!
听完陈登的讲述…
“咳咳…”
杨修轻咳一声,当即眼眸一眯。“诸位将军,可都做下决定了?”
魏续点了点头,而他的身侧站着的是同为八健将中的侯成、宋宪、成廉等人,算上八健将中死掉的郝萌、曹性。
可以说,如今吕布最器重的八健将,多数已经站在了曹营这边,只剩下张辽、高顺、臧霸三人…
而讽刺的是,除了臧霸手中有一支泰山兵外,张辽与高顺的兵权均被吕布交到了大表兄魏续的手里。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大表兄魏续呢?
与其做水中鱼鳖,被洪水淹没,倒不如…不如降了吧!
魏续都有如此想法,更莫说是被吕布毒打过的侯成,还有那些总是被吕布责骂的部将们了。
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部将!
吕布逐利,他手下这些部将,哪一个又不是逐利之人呢?
“我等已经决心效忠于曹司空…”
魏续拱手表态…
众人也纷纷拱手。“我等决议效忠于曹司空!”
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
呼…
杨修深呼口气,他的眼眸转向陈登这边。“元龙兄,那接下来…”
不等杨修把话讲完,魏续的话再度传出。“规矩我们懂,投身曹营岂能不带一封‘投名状’呢?听闻今日吕布的小女病重,吕布守在衙署后堂,我等可伺机偷取他的方天画戟,盗走他的赤兔马,再合力将他擒住,如此…开城投降,下邳城与吕布便是我等众人的‘投名状’!”
好家伙…
杨修眼睛都直了,敢情…这几位都已经把之后的路给想好了。
似乎…在他看来最困难、最危险的策反环节,就这么莫名其妙且轻而易举的就成功了?
嘶!
杨修是倒吸一口凉气,他感觉太顺利了,出乎意料的顺利。
甚至,聪明的他联想到龙骁营那位传奇的司马程昱,一个大胆的想法猛地浮现在脑门,该不会程司马每一次劝降敌将,都如此轻松吧?
杨修连连的眨巴着眼睛。
服了…这次,他对陆总长是彻彻底底的折服了,折服的五体投地!
“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杨修一拱手…“事成之后,我必定向陆公子,向曹司空陈明诸位将军的功绩,到时候回归朝廷论功行赏!”
“多谢杨公子!”
又是一轮恭敬的拱手。
杨修感觉…这种感觉好美妙啊,这是他十几年来…哪怕是作为弘农杨氏的贵公子也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迷恋,让人神往啊!
就在这时。
“啪嗒…”
门外一道碎裂的声音响起。
“有人…”
魏续反应最快当即转过头望向门外,门外的乃是一道娇小的身影,似乎她愣了一下,紧接着快步跑远…
“追…”魏续当即一挥手,无数武人迅速的拔出佩刀纷纷追了出去。
这种时候,千钧一发…
若然走漏了风声,岂不是平添变故?
吕布的武功有多高?每个人都清楚,倘若他手持方天画戟,脚跨赤兔马,怕是此间所有人一起上,都未必降的住他。
“是她…”
陈登眉头一紧…这个总是来请教自己兵法、谋略的女孩儿,这个拜自己为师的女孩,陈登怎么可能不认得她的背景呢?
她?
杨修一愣,连忙问道:“谁啊?”
“吕布长女——吕玲绮!”吟出这么一句,陈登眉头一紧,他也疾步追了出去。
毕竟师徒一场,他可不希望吕玲绮有事!
…
…
滴答…滴滴答!
天上的乌云愈发的密布,先是滴滴答答的小雨。
可…仅仅是刹那之间,雨点就连成了线…“哗”的一声,磅礴大雨就像是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的从天空中倾泻下来。
狂风席卷着暴雨,像是无数条鞭子,狠命的抽打在曹营军寨内。
泗水的水位正呈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究是早就迁移到高处,早就做出万全准备的曹营军寨,猛然经受这暴雨倾盆,无数大帐一下子被压垮,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来了…暴雨来了!”
曹操站在中军大帐的门前,他仰头朝向虚空,望着天降的暴雨,他试着去眺望向不远处的下邳城,只是…迷潆之中,哪里还能看到那边的情况。
打从心底里,曹操急,很着急!
按照羽儿的谋划…
下邳城内会因为恐惧而发生暴动,而这场暴雨的倾盆,更是无限的放大了这一抹恐惧,让暴动更猛烈的发生。
开城投降,这将是下邳城为数不多的选择。
可…这一切终究都是最理想的状态!
万一,万一下邳城没有开城投降呢?真的要洪水倒灌么?
白蒙蒙的雨雾,宛若缥缈的白纱,狂风席卷,那白纱袅袅地飘去,曹操的眼眸却是愈发的复杂。
他在等…
苦苦的等,等着下邳城城门的洞开,等那些吕布的部将联合起来投诚的消息。
“曹司空似乎有些慌张啊…”
同样身处大帐内的还有陆羽,与曹操的焦急截然相反,陆羽很淡定,气定神闲。
当然了。
哪怕是在陆羽看来,下邳城是否开城投降,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毕竟这玩意关乎人心,谁能百分之百的保证呢!
再说了,史书上说的是水淹下邳,而不是开城纳降,此间的变数太大了!
只是,似乎也不用那么焦急。
哪怕是下邳城真的不开城门,那就索性开闸放水呗,让泗水、沂水顺着那些挖好的壕沟倒灌下邳城即可,无论如何…这下邳城是铁定能攻陷的!
就是方法而已!
便是为此,陆羽颇为淡定。
呼…
听到陆羽的话,曹操轻呼口气,他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陆羽一眼。
羽儿又怎么知道,他这做老父亲的心思呢?
在曹操看来…
未来,羽儿是要做世子的呀,若然真的发生了“水淹下邳”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儿。
那些士族、言官自然不敢骂他曹操,而他们骂的最凶的,无疑将会是献出此“水淹下邳”之计的谋士,也就是羽儿与公达!
公达也就罢了,大不了略做惩罚,私下里安抚一番,就能平息士人的愤怒。
可羽儿不一样啊,他本就是私生子,身份不正,成为世子的难度已经够大了!
为此,曹操需要一步步的小心部署,谋划…一步步的排除掉他成为未来世子的所有阻力。
哪怕是这样,还生怕有哪里没有顾虑到,倘若在被士人抓住把柄!
那…
羽儿未来的世子之位必定将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比起下邳城,比起他曹操收服的这一城一郡的人心,在曹操的心里,羽儿的名望无疑更加的重要。
偏偏这种事,还没办法在现在告诉羽儿,曹操唯有轻呼口气,短暂的释放一下。
不到万不得已,这开闸放水,水淹下邳的命令不能下达。
“陆司农,这雨是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下邳城内又是何等境况呢?”
一声感慨…
曹操的心情颇为繁重,亦颇为复杂。
“曹司空,且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站着干着急也无济于事啊。”
陆羽微微笑着宽慰曹操:“其实,曹司空应该相信杨修,相信陈登…最起码,我对他们是格外的信任,今夜的下邳城怕是不眠了!”
信任…
没错,陆羽对陈登和杨修那是一百二十个相信!
陈登就不说了…古籍文献中的记载,他已经够牛逼了,他一个人,都成为了江东孙家永远过不去的梦魇!愣是凭着广陵郡一郡阻拦住了孙策、孙权,江东的两代主宰!
他的心思,他的谋略,他的胆识均足够完成这个并不复杂的任务!
而杨修…这位弘农杨氏的贵公子,一旦摒弃掉他本身的傲气,他的聪慧、机敏程度,那少说也得有个“多半个”羊祜的水准吧,这是可堪大用的贤才呀!
便是为此,陆羽是始终充满希望,怀揣梦想。
“曹司空放心好了,多半今夜就会有喜讯传来!”
“哈哈,希望德祖、元龙不负你的期望!”曹操点了点头,旋即转身,行至陆羽的身前。“来,咱们爷俩喝壶酒暖暖身子…”
啊…啊…
曹操这话脱口,陆羽一愣,脸色一变…
咋…咋就成爷俩了?
谁跟你爷俩呢?
陆羽有点懵,他嘀咕着,老曹啊老曹,你糊涂了吧,你妹蔡琰是我姐,你弟夏侯惇是我大哥,咱俩“一辈儿”的好嘛!
爷俩你二大爷的…
注意到陆羽的表情,曹操惊觉说错话了,一不小心,没注意…竟说出这大实话了,委实有些尴尬…当即曹操笑着摆摆手。
“错了错了,是咱们主臣俩!来…喝酒!喝酒!”
曹操主动帮陆羽斟上了一壶小酒…
尽管嘴上说着喝酒,可曹操的眼芒不时的会瞥向门外,他多么期望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我多么期望,听到下邳城城门洞开,众臣投降的急报!
…
…
下邳城内。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从房檐上流下来的雨水,在街道上汇聚成一条条小溪。
风追着雨,雨赶着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下邳城已经笼罩在了这狂风暴雨之中。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因为每个下邳城的百姓、将士,他们的额头上均悬着一柄利刃,随时就要落下。
这么大的雨,泗河的水位想必会提高不少吧,城外那壕沟…是不是已经挤满了雨水,一旦开闸,那…那…
恐慌弥漫在这下邳城的每一处街巷。
但,整个这城郡内的气氛却格外的沉静…一如,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哗哗哗…
遥遥可以听到,一处街道上,雨水中,兵刃碰撞的声响。
——“回风枪,御风枪,穿风枪,炽风枪!”
——“破空势,破影势,破敌势,破阵势!”
一个长发女子不住的挥舞着手中长枪…
凌厉的攻势连连逼退了所有靠近的“敌人”。
她的年龄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可招式却极其沉稳,她的武术师傅乃是善用长枪的高顺,她的天赋更是来源于父亲吕布。
再加上,他手中的长枪乃是精钢熔炼而成,威力远远比寻常的刀剑坚硬许多。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儿…
她的面颊上染满了鲜血,她的眸子极其复杂,她的心情亦是如坠深渊。
她正是吕布的女儿,高顺与陈宫的女弟子——吕玲绮!
就是这么一个平素里,任凭谁都交口称赞的大小姐,无数同辈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此时此刻,却正在遭逢无数甲士的攻击。
“大小姐,恕魏某不能放你过去!跟我们回去吧!你爹大势已去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魏将军,你还打算留手?放他一马了?”
“我…”
这是魏续与侯成的对话,此刻,无数兵卒已经将吕玲绮围在当中。
总归,将士们畏惧她的身份,谁也不敢下死手,否则…只需一轮齐射,足以让这个隐患殒命。
“终究是我的侄女儿呀!”魏续眉头紧凝…
“你若下不了手,那就让我侯成来吧!”
侯成的语气始终冷冰冰的,既然打算背叛吕布,那何必还扭扭捏捏?
吕布的妻女,与吕布相关的人,该杀…都得杀!这就叫“除恶务尽”!
他们这边还在交谈…
而吕玲绮又逼退了三名甲士的攻势。
“呼…呼…”
她连连喘着大气,这个年龄,还是女孩儿,纵然枪法精湛,可体力还是差了一大截。
可她依旧是牙齿紧紧的咬住嘴唇,任凭面颊上的血迹不住的滴落,这些血迹有她的,也有面前甲士的。
昨日…
这些甲士们还是自己的叔叔、伯伯,可今日…就要,就要兵戈相向了么?
“放马过来呀…”
“你们,放马过来呀!别假惺惺的,一起上吧!”
吕玲绮努力的挺起长枪就欲再战。
一干甲士默然。
踏…踏…
侯成站出一步,他拔出佩刀。“大小姐,就让我侯成来领教下你手中的长枪!”
“不过,大小姐,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免受皮肉之苦!”
“叛徒!”吕玲绮一边急喘着大气,一边冷然吟道。“来呀,来呀…看看是你这叛徒的刀块,还是本姑娘的枪快!”
说话间,一场生死相搏的大战,瞬间点燃!
侯成是不会放吕玲绮去衙署将他们的“大事”告知吕布的…
魏续,宋宪、成廉也不会,每一个打定主意投降的甲士更不会。
“呀…看招…”
吕玲绮长枪横摆,她爆冲向侯成,只是她的速度、她的力道已经大不如前,她累了,一个女孩儿如此持久战,她的体力根本扛不住。
“得罪了!”侯成大刀挥舞。
就在这时。
——“住手,都住手…”
一道声音在暴雨中响彻,吕玲绮与侯成均是寻声望去,紧接着,她俩不约而同的吟出一句。
——“是他!”
…
…
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