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赌坊,耍诈、出老千是赌术。
但赌术,并不是纯粹的出老千。
在这个时代,一个有天赋的赌徒,掌握着惊人的手法,单单听骰盅内骰子相互间碰撞产生的声音,就能大致的判断出面上的数字!
当然,这种赌法也很纯粹,无外乎比大小罢了。
六个骰子十八点以下是小,超过十八点是大。
而杨修与甘宁的玩法特殊一些,是比骰子总数的大、小,也就是说…出现六个六,三十六为最大,六个一,六点为最小。
而按照甘宁的想法,一般擅长这种赌技手法的多为三十岁以上者,因为听声辨骰,难度本就大,更需要极强的经验。
就好比后世,一个老实人在玩骰子上是不可能赢过歌厅里的小姐姐,她们均是个中高手!
再好比在大汉,赌术最高的,那是汉高祖刘邦啊!
他与那些“臭味相投”的朋友结交,不少钱都是从这里面赢出来的,当然,在赌坊中,刘邦的年纪与气场往那一杵,脸上就差写上“高手”俩字了!
而…杨修的年龄,看起来有些小了。
像是一个贵族子弟,却绝不是一个赌场高手!
“老子这把摇出的骰子可不小,你这么一大袋金子,老子就笑纳了,哈哈哈…”
甘宁手按在骰盅上,也不慌着揭开,大笑了起来。
杨修“吧唧”了下嘴巴,看样子像是心里没底,他也取了骰子,填入骰盅内,随便晃动了两下,也扣在了赌桌上。
此刻的赌坊内,已经围满了人…
其中也不乏善于摇骰者,他们听着甘宁那边至少摇出三个六,而另一边的小子,就有点搞不清楚了,他根本没有摇晃太多下。
而所谓摇骰的手法,是摇晃骰子的次数越多,通过细微的声音变化,才能把对应的骰子摇到对应的位置。
也就是说…
杨修随便摇晃两下,可操作的空间很小,是纯粹的赌运气了。
咚…
随着杨修也将手按在骰盅上。
甘宁眯起了眼。
“小子…你输了!”
“你就是太自负了,跟那些富家公子一个样儿,太相信所谓的运气了。”
“可是,哈哈…在绝对的手法面前,运气能决定的部分太少了。”
“哈哈哈哈…”
爽然的大笑声接踵而起,甘宁揭开了他的骰盅,果然是大点…很大的点,是五个“六”,和一个“五”,一共“三十五”点,摇出这样的数字,哪怕是赌了这么多年的甘宁,也需要极大的运气。
俨然,今儿个…运气是站在他这一边。
要知道…
这很难!
力量之间,稍稍的一个误差,就可能让这“三十五”点功亏一篑!
“哈哈哈…”
狂妄的大笑声再度响起,甘宁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眯着眼…一副玩味、戏虐的表情,
“老子就不相信,你就这么摇了两下,就能摇出六个六来!”
说话的功夫…
甘宁甚至伸出了舌头,他已经有些馋这位“肥羊公子”的金子了,哪怕是做锦帆贼,刀口舔血…可这么一大袋金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光甘宁。
这一刻…所有甘宁的手下均是笑逐颜开,他们似乎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半月的生活,夜夜笙歌,出入荆州各大青楼红馆,喝最烈的酒,吃最贵的肉,睡最风骚的女人!
有的嘴边已经流出了口水!
杨修这边的手下脸色也不好看…
他们多是来自龙骁营与校事府,倒不是在乎这些钱,龙骁营家大业大,别说这一袋黄金,就是一百袋也输得起,只是…他们觉得…这钱输的亏!
这不是登门来送钱么?
龙骁营、校事府的钱?就是大风挂来的?
“哈哈哈…”
甘宁见杨修还不掀开骰盅,以为他是怕了,继续嘲讽道:“这位公子出手这么豪阔,想必是豪门子弟,家大业大,输了这么点儿小钱,多半不会动怒吧!”
说话间,甘宁还拍了拍杨修的肩膀…
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终于…
杨修开口了。
“你说完了的话?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一直背靠着竹凳,双手撑胸的杨修终于说话了,他笑吟吟的望着甘宁。
“哈哈!”甘宁乐了,他饶有兴致的把脸凑到杨修的面前。“来来来,让老子看看,你这六个六!”
“那…抱歉了!”杨修坐直,手肘往桌子上一压,一手提起骰盅,自己都不用看,而是让众人看清楚。
一个六,两个六…一共是…是六个六!
六六六,六六六。
“抱歉,我这把摇出的还真是六个六!”
“就是这么六!”
杨修那略带傲气的语调接踵而出。
啪…
杨修直接将骰盅抛向一边,在众人惊骇到无法置信的目光下,微微挥手。“这些钱,本公子就笑纳了!”
“你…”甘宁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的脸上瞬间失去了颜色…
你…你…
这…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周围的小弟已经有要拔刀的,可刀拔到一半,似乎是察觉到这是在江陵城内,当即又收了回去。
哪怕是这样…
他们依旧无法相信,他们的大哥,锦帆游侠甘宁甘兴霸…
他…他竟然输了?
还输的这么大!
“这么多钱?要怎么花呢?”杨修随手抛出一袋钱币给赌坊掌事。“见者有份儿…”
“谢谢爷!”赌坊掌事连忙道谢。
杨修则轻轻挥手。“收工,走人!今儿晚上,整个江陵城的青楼,本公子包下了!哈哈…”
很贱很贱的笑声在赌坊响起。
杨修表现出了一副极其欠打的模样。
而看着他的人带走了赌桌上所有的钱币,甘宁的牙齿咬住嘴唇,他的后槽牙在“咯咯”直响,这么多钱,一下子…一下子就没了!
不甘…
不甘哪!
“哥…咱们…”
见杨修带人走远,一干小弟连忙提醒甘宁…
甘宁与他们眼眸交汇,彼此会意。
“特奶奶的,都给老子追!”
“老子就不信,这小子不出城!”
锦帆贼赌场失意,可不代表,他就要认这份“失意”,他们是贼…赌输了,还能抢嘛!
…
…
塞外之地,莽莽黄沙,浩瀚大漠。
一支胡人队伍从王庭出发,一路西行,他们穿过浩瀚的沙漠,要行至一处名为“科尔沁沙漠”的所在。
说起来,他们所走的河西,整个就是一条走廊,几乎是沿着混沌的黄河,穿行于峡谷。
两侧是连绵的山峦,这重重山峦,几乎没有尽头,一个山谷挨着另一个山谷,最终,汇成了巩固关中的咽喉之地。
“按照舆图,还得在行进五百多里才能到这科尔奇沙漠…”
一匹黑矮的战马上,张绣凝着眉。
准确的说,他不是张绣,如今他的身份是左贤王“冒顿”,而不得不承认,左贤王的面具是真的好用。
而左贤王王庭之内,他几乎拥有着无上的权利,他将所有的心腹替换成龙骁营甲士,将所有的医者替换成医署中人。
哪怕是昔日做出被袁氏、乌桓劫掠的假象,受到了极大的伤,可依旧无人能识破他的身份。
在加上左贤王妃何晏的出谋划策…
这左贤王之位,简直是坚如磐石。
当然,这中间也会有一些问题,比如…原左贤王的阙氏!
这些都是与左贤王同床共枕过的女人,张绣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究是何晏更狠辣一些,暗中密谋,除掉了她们!
便是为此,如今的左贤王王庭盛传着,左贤王独宠曹魏公主一人!
为此不惜坑杀所有阙氏!
当然,这种事儿在南匈奴,也就是喜闻乐见。
而…坐稳了王位,接下来,何晏与张绣要做的,便是按照舆图,寻找到可以种植粮食的沙漠,寻找那河西走廊下的金脉!
呼…
何晏俨然也低估了这塞外的残酷。
一行人动身往科尔沁沙漠行进,沿途风沙不断,甚至一次沙尘暴差点让他掉队。
可…偏偏,每每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封狼居胥”,何晏就紧咬牙关…坚持向前!
“得亏这几日下了一场雨,否则还不知道会干热成什么样子。”
诚如何晏所言…
近几日这里下了一场雨,雨不大,却导致那不知道堆砌了多少年,光秃秃的黄土上,突然多了一点绿意,顽强的杂草,自土缝中钻了出来,一丛丛的,别样的生机。
说起来…
从前这河西之地并不荒凉,这里曾是西域入关的必经之路,西域诸多帝国想要朝贡,就必须从这里入关,而汉人的商贾也会来到这里,售卖丝绸与瓷器。
那时候,牵着成群骆驼的西域商贾带着各种货物穿行于此河西走廊,热闹非凡,这里亦被誉为丝绸之路。
只是…如今,因为汉帝国的日薄西山,西域都护府与中原再无联系,河西走廊、丝绸之都的大门已然关闭。
往昔的繁荣,此刻已经消失殆尽!
说话间…
天突然又下起雨来,冷风嗖嗖的刮,何晏感受到这冷风,心头是数不尽的苍凉,以至于…他的心也凉了一截。
塞外之地,沙漠之中,种上万亩水稻、良田?真的…真的能做到么?
还有…还有陆师傅标注的这地图中,河西走廊之地一些山峦间藏匿的山脉?也…也是真的么?
何晏皱着眉,他看着满天的雨水,口中呵着白气。
他突然发现,真的要实现那所谓的“封狼居胥”,怕是要经历千万般的磨难。
“还继续走么?”
张绣这话是两成意思,一个是雨天…马队是否要休整?
另一个意思是…他们还要一往无前的寻找那“科尔沁”沙漠,寻找那“金脉”么?
“先不走了!”
何晏顿了一下,一身王妃装束的他,迎着风沙…果决的面颊下,便是南匈奴最美丽的女人也比不上他的容颜!
“舆图中有提示,金脉就在这附近…”
“科尔沁遥遥无期,可金脉已经在脚下了!”
听到这儿…
张绣骤然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没错!”张绣一下子就明白何晏的想法,何晏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这一对搭档,如今的配合愈发的密切了。“咱们需要支持,需要有人在这河西走廊重建堡垒、建立集市…开通贸易往来!只有这里繁华了,我们继续寻找科尔沁沙漠,才会有更多的支持!”
因为是在胡地…
张绣与何晏能信任的人并不多,这一次出行,他所带的也不过是龙骁营的兵马。
可仅仅这些人太少了!
他需要更多汉人的帮助!
需要更多汉人蜂拥来到这河西走廊,怀揣着对金子的贪婪,怀揣着对塞外贸易巨大利润的渴盼…何晏需要他们的帮助。
“我们必须先在这里找到金矿,以此…吸引到一些汉人…否则,纵使你身为南匈奴左贤王,可身边的帮手依旧太少了,这里又位于南匈奴的边陲,我们需要更多汉人的帮助!”
何晏再三强调。
张绣似乎懂了,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感慨一声,“这一次,咱们要做的事儿,还真是疯狂啊!”
…
…
荆州,江陵城郊!
这里的景色风光宜人,汉帝国自董卓入京,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后,许多城池毁坏严重,就连城外官道亦是废弃。
可唯独这荆州的各郡,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天下大乱的影响!
依旧是溪水潺潺,杂草遍地,野花无主自开。
杨修带着一干心腹坐在马车上正一路向北!
四周的农人低头熟练的挥锄刨土,引水开渠,一块块儿石头被刨开,一股股清泉涌出来。
“杨公子…”
有心腹询问杨修,“似乎杨公子并不懂赌术,公子是如何摇出那六个六的骰子呢?”
“哈哈…”
听到这儿,杨修笑了,他摆摆手。“陆师傅说过一句,眼前的黑不是黑,你看到的白也未必就是白!”
言及此处…杨修顿了一下,继而笑着继续道:“你只看到我摇出了六个六,可你却不知道,这江陵城的五家赌坊,早在一个半月以前已经被江北盟收入其中,哈哈,想不到吧,这赌坊是自己人,这骰子也是咱们自己的骰子!”
“如此这般,纵使我不懂毒技,可天时、地利、人和,想赢下一个‘锦帆贼’简直再轻巧不过了!”
呼…
这话脱口,心腹倒吸一口凉气。
这…
就是连他这个间军司的中层人物,杨修公子的绝对心腹,竟对江北盟私下里收购江陵赌坊一事一无所知。
好机密啊…
当然,这心腹哪里知道,在陆羽寄来的那封“鸡肋亲启”的书信中,早就秘密谋划!
本就分了两条线去走,其一便是杨修南下江陵,其二则是江北盟秘密收购赌坊…
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故而,整个赌坊上上下下全都是自己人。
这骰盅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杨修自己都不知道,可他笃定,他一定能摇出六个六!
“哈哈哈…”
想到这儿,杨修再度大笑出声。
可…
这心腹侍卫却是一拍脑门。“杨公子,间军司接到的任务,似乎并不是赢下甘宁的钱财,而是…”
“哈哈哈…”闻言,杨修再笑,这次笑的更添几分怅然,他故弄玄虚道:“陆师傅说,姜太公钓鱼还讲究个愿者上钩呢!”
“咱们要钓锦帆贼,要钓甘兴霸,可不得准备一份厚厚的鱼饵么?”
这话脱口…
心腹侍卫尤自一脸懵逼。
可…
周围却是脚步声攒动。
“沙沙沙沙!”
细微的声响从周遭树丛中传出,紧随而至的,一大波黑衣壮汉挡在了车队的面前。
不等这些黑衣人开口,杨修嘴角微微咧开,口中轻吟一句。
“来了…”
“鱼儿上钩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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