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抗部曲刚刚与永安军血战一番,眼下虽然弭兵讲和是大势,但双方多多少少都保留有敌意。
身负使命的姜绍留了个心,私下叮嘱使团小心行事、不要与西陵督麾下兵卒交恶,争取尽快通过西陵防区,并让李毅看住杨宗。
···
船至西陵,坞处已有一艘大型吴国楼船率领其他几艘战船在此等候, 西陵来人带来了陆抗的口信,他想要邀请姜绍、吕雅等人过船一见。
众人举目观看其楼船桅杆处,正是吴镇军将军、西陵督陆的旗号,想必此时那陆抗陆幼节就在船头,仔细观察着汉家使团的船队。
依礼,使团进入吴国地界后,吴国边将、长吏得知汉遣使来访, 就要一路护送直到出了自己辖区。
西陵督陆抗按照礼节做得很好,没有丝毫轻慢的地方。此时他相邀见面,来而不往非礼也,受命和合两国的姜绍也不能推却,当即召集吕雅、何攀、侯猛等人整装待发。
两船靠近后,姜绍手持朱旄汉节,带人沿着楼船放下的舷梯拾级而上,登上了陆抗的座舰。
这艘大楼船乃是孙吴的主力战舰,共有三层,每层都设有女墙和射孔矛穴,吴兵严阵以待,遍插旌旗、矛戟森森,宛如一座浮在江面上的军事堡垒。
姜绍等人在吴国吏士的指引下,迈步前行,正要一口气登上楼船最高层与陆抗相见,不料却突然冒出一个吴军小校带兵阻拦他们去路。
他看到姜绍等人多佩戴有刀剑, 皱起眉头,操着一口吴语说道:
“军中有禁令,未得准允,面见督将前就得先行解除兵刃, 你们怎么能够持兵在船上行动,请先将兵刃交予我们,然后才能登上楼船高层。”
姜绍瞧出对方不怀好意,他转头看向吕雅,这名小校说的不是通用的洛语正音,而是一口三吴地方方言,他需要吕雅帮忙翻译和转述。
吕雅脸色难看,他小声对姜绍说道:
“他说让我们把兵器先交给他们保管,军中禁令,面见督将不能携带兵刃入内。”
姜绍闻言,内心顿时有些不快。
他身为使节,出使之后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蜀汉的颜面和态度,解除兵刃事出突然,却是攸关国家荣辱的政治敏感事件,自己绝不可能让手下放下兵器,否则日后回国必定受到朝中弹劾,让政敌抓住把柄说他有辱国威。
再者,他依礼登船相见, 这西陵督陆抗没有在船头迎接就算了, 还弄出这个小校来刻意刁难自己, 要是这种无理要求自己都能答应,那汉使软弱可欺的形象很快就会一路传回吴地。
只怕接下来吴国沿江守将长吏都会来自己使团这里抖威风、刷声望,更别说进入建业后,虎视眈眈的吴国君臣会在朝堂上生出百般刁难了。
出使之前,姜绍也知道当下两国的国力是吴强蜀弱,三国鼎立纷争,吴国多次借机从蜀汉身上占到便宜,咬下一块血肉去,因此孙吴之中不乏有人看不清大势,轻视蜀汉,总以为蜀中之人软弱可欺。
作为和合两国、再启同盟的自己进入吴境,肯定会遭到一些为难,只是姜绍心中预想的多半是在进入建业之后,哪曾想到一个小小西陵督就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按理说,自己初来乍到,也没得罪过这个听说在吴国名声还不错的西陵督陆抗,他何必演这么一出戏来刻意刁难使团,真是令人又奇怪又不忿。
“告诉他,我们是大汉的使臣,按照外交礼节,我们不需要解除兵刃。”
姜绍说完,吕雅当即引经据典,阐述外交礼节,拒绝吴军小校的无理要求。
但那吴军小校仍然不依不饶,继续阻止道,“我不知道什么外交礼节,只知道守卫将主安危,乃我等部曲性命职责所在,若任由你们携带兵器往来船上,军中必谓我等失职。”
“况且此地为我大吴境内,守卫森严,你等的安危自有我吴国将士负责,不需要持刃护身,按照禁令暂时解除兵刃有何不可。”
姜绍听完吕雅委婉的翻译,心知对方这是刻意为难到底,也不再让他人转述,直接以节驻地,高声说道:
“我等身任王事,代表的是大汉威严,虽行走异国也不能遭受此等侮辱。西陵督如此要求太过无礼,我等不能接受。若执意要求解除兵刃,那我等也只能先告辞回国复命,并将去书将此间情形告知贵国君主!”
说完之后,姜绍也不理睬吴军小校有没有听懂,带人转身大步离开。
刚刚他的话音颇高,已经吸引了船上很多吴兵偏头观望,这时很快又跑出了一名吴将,他拦住姜绍等人下船的脚步,客气地施礼说道:
“汉使舟车劳顿,刚刚抵达西陵,怎么能够因为这点小事就返回国内呢。今日督将忙于演兵讲武,刚刚想到此节,已派人传话,汉使等人可携带兵刃登船,还请以大事为重,随某一同前往。”
姜绍停下脚步,瞥了来人一眼,心知这是陆抗看小校为难得差不多就够了,免得真在西陵搅浑了两国和合同盟的大事,那时候不仅姜绍有负使命,他陆抗自己也是骑虎难下,要被建业朝廷问罪。
他原本也没打算要走,只是对方太过无理取闹,这才以退为进,当即说道:“有劳。”,就跟着这名吴将掉头登梯,往楼船最高层走去。
路过原先那名吴军小校时,吴将与他埋头低声说了几句,那小校又瞅了姜绍等人几眼,不得不怏怏退下,让开道路由得他们携带兵刃通行。
登梯向上的姜绍等人再无阻遏,一路顺畅地走上了楼船的第三层甲板上。
陆抗由一班吴国将吏簇拥着,身在顶端、居高临下,就在此处等候姜绍为首的汉家使臣,此时人未看清,已是先声夺人,朗声笑道:
“久闻汉将姜子复大名,绵竹城下追斩邓艾,阳平关口摧破强敌,以一旅之师打得魏将钟会十几万大军丢盔卸甲、仓皇北遁,今日冒昧相邀过船,得幸一见,足慰平生!”
“陆督将谬赞了。”姜绍也知道对方刚刚说是奉承话,但面子上的话谁不爱听,有时听多了,人们还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蜀中第一战将了。
只是刚刚这话出自这个陆抗之口,姜绍内心多了些警惕,心想这个死家伙又要出什么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