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宣辅说完南安铁官私下输送铁器军械给五斗米教的来龙去脉后,姜绍挥了挥手,让兵卒把他拖了下去。
剩下的在场众人中吴柝脸色十分难看,在他治下出现这种事情,加上之前与“三将”贼言和那摊破事,不消说,他个人的仕途明显已经到头了。
说不好,自己的人头跟宣辅一样也要保不住了。
所以当姜绍叫到他时,他几乎是整个人就扑倒在地上,叩头谢罪请求姜绍饶恕,自称自己是受了宣辅蒙蔽,根本就不知道他私通五斗米教,私藏军国重器的若干罪行。
姜绍漠然地看着他,这个吴县令的胆子也忒小了点,联系到他前后作为和这些日子积极配合剿匪,姜绍是不相信他一个外地来的流官会晕了脑袋,跟犍为本土的五斗米教厮混到一起。
若是要拿掉他,早在军中就拿掉了,怎么可能会留到南安县寺再动手。
“起来吧,吴县令,叫你是因为还有好些事情要交给你去办呢。”
“啊,,那请,,请明府示下。”
吴柝听到姜绍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身子一松差点就要瘫软在地上,好不容易爬起站好,意识到场上其他人异样的目光,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第一,盐官丞宣辅私通五斗米教,私藏军国重器,兹事重大,你作为一县令长,要尽快从宣辅身上取得突破,查清楚走私军械的涉案人员,控制治下铁官、盐官等重要场所,清查扣下涉案訾产等等。”
“第二,既然五斗米教图谋不轨,县中必须严格对外封锁消息,尽快查清治下的五斗米教场所和涉及人员,盯死他们,等候命令与郡治武阳县那边一起行动,确保除恶务尽。”
“这两件事情时间紧、任务重,又涉及到县中官吏、铁官徒、煮盐僮仆、五斗米信众等等,人员繁杂、利益复杂,这边我会让允刚带兵留下来,好助你一臂之力。”
吴柝胆子小,脑子却很灵活,他听姜绍说要把李毅留下来带兵助自己一臂之力,当即松了一口气。
太守的意思很明白了,自己能不能保住这身上的铜印黑绶(六百石以上),就看下狱宣辅、捕抓五斗米教这两桩事情办得漂不漂亮了。
至于李毅带兵留下来,既是为了监视南安,也是要在某些事情让自己配合其行事。
自己还没蠢到家,会以为太守的部曲军官真的会对自己俯首听命。
处理完南安的事情,姜绍没有赘言,让郡县官吏各自分头行事,自己要尽快率军赶回郡治,主持全面搜捕五斗米教谋反人员一案。
等人都走光之后,有事情留下来的何攀说之前受伤的王承已经醒了过来,想要见一见姜绍。
姜绍稍一思索,就让何攀将他带上堂来。
身上多处还裹着伤布的王承被士卒抬了进来,姜绍看着这位安南将军霍弋帐下的百人将,见他脸色虽然有点发白,但两只眼睛发亮、躯干粗壮有力,想来平日也是一名精干敏捷的军汉。
王承脸上没有多少畏怯之色,他站起身后判明形势,就不顾身上的伤势,先向上首的姜绍施了一礼,有的伤口崩开流出鲜血,他浑若不觉,口中郑重说道:
“多谢姜府君活命之恩!”
姜绍淡然受他这一礼,他确实应该谢自己。
从南中带兵无诏越境协助山中贼寇对抗犍为官兵进剿,这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自己却在战场上饶了他一命,还让军中的疡医给他医治金疮,让他撑过了一劫,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
“说吧,你有什么话想要对本官说的。”
姜绍现下千头万绪,没有工夫慢慢跟这一位要用惊天秘密换一条性命的百人将消磨时间。
王承没有开口,而是看了看把他抬进来后就站在身后的士卒,姜绍明白他的意思,挥了挥袖子,那两名披坚执锐的士卒当即退到堂外待命。
王承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何攀,姜绍却已是有些不耐烦了,他径直说道:
“此人乃本官心腹,不必回避,你若有话就尽管直说了吧。记住,在开口之前,先掂量掂量自身性命的分量,你说的机密若不能让本官满意,我也随时可以收回让你活命的承诺。”
“小人明白。”
王承点点头,就在堂上拉了一张坐席席地而坐,坦然说道:
“小人的身份的确是安南将军帐下的百人将,府君想要知道那‘三将’贼为何会与安南将军发生瓜葛,却是因为那金将本就是南中逃卒,流窜各郡边界地带多年,尽做些没本钱的勾当,后来在犍为郡坐大盘踞,又不甘心一直在山上做个草寇。”
“于是通过遣人私下献上诸多财货金帛给霍将军(霍弋)假子校尉霍处,才与南中安南将军那边搭上了关系。尔后那金将又为霍校尉献上了走私盐铁、贩卖夷人奴隶等生财之道,为霍校尉赚来无数财货,因此颇得霍校尉的赏识,暗中帮他壮大在犍为的势力。”
“这次犍为郡大举剿匪,南中各郡亦收到了来自成都的协剿诏书。因此霍校尉派我等率一屯夷兵前来襄助,临行前面授机宜。”
“若能助‘三将’贼击退官兵进剿则击之;若‘三将’贼敌不过犍为官兵,覆灭在即,则借襄助之名行灭口之实,亲手除去隐患,让知道这桩事情的人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说完这些,那王承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喘气。
他毕竟是伤重未愈,刚刚又硬撑着给姜绍行礼拜谢,这时候伤口疼痛发作,却是不得不硬撑着,咬紧自己的牙关不发出其他声音。
姜绍把他硬撑着伤势的情况尽收眼底,面色如平静的湖水般波澜不兴,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你说的这件事情的缘由,算是解了本官心中的一个疑惑。只不过,,呵呵,你应该听说过本官的名声,一个假子校尉想要换你这条性命,会不会把活命想得太容易了些。”
“你要知道,这些事情本官也可以从其他俘虏口中撬出来,比如说,跟你同来的那一个百人将,嗯?”
这却是姜绍在特意诈王承了。
因为另外一个带夷兵潜入犍为的百人将王约已经死在当夜夜斗战场上了。
只是当时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晕死过去的王承并不清楚另外一个知情人王约到底是死是活,他是不是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向姜绍交代了。
果然,陷入囚徒困境的王承脸上开始变色,他面露犹豫,欲言又止,粗大的喉结在不断蠕动,拼命咽口水来缓解自己的口干舌燥。
姜绍也不逼迫,等了他一会,见他仍在纠结犹豫,于是干脆起身离席,想要迈步转入堂后。
“府君且慢!”
王承见状终于忍耐不住,当即跳将起来,口中说道:
“小人这里还有一桩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朝中机密,想要换个前程,不知府君能否信诺?”
“你现在只能信我!”姜绍没有转回身躯,就这样负手背对着这个阶下囚徒。
王承只得转眼看向一旁的何攀,谁知对方也根本不鸟自己,无奈之下只得摊牌说道:
“其实霍校尉派我等潜入犍为襄助‘三将’贼还有一番谋算,是小人无意之间在他帐外窃听到的。朝中有贵人指示,让安南将军暗中厉兵秣马,待诏书一到,立即带兵北上入京,匡扶汉家社稷,逐君侧之恶臣!”
“霍校尉性急,想到犍为郡乃南中北上主要道路,而这‘三将’贼盘踞犍为地方多年,颇具实力,朝中一旦事变,正好提前为南中各郡兵马北上打通道路,所以才答应‘三将’贼的求援,派遣我等北上为前锋,为‘三将’贼对付进剿官兵!”
“此话当真?”
王承一言既出,不仅何攀脸上变色看向自己,连占据优势、牢牢掌握交流主动权的姜太守也霍然转身,目光电射,摄人魂魄。
这又是政治上的一颗暗雷。
···
南安前往犍为郡治武阳县的官道上,一支悬挂着汉家旗帜的郡县兵正在急行军。
太守姜绍策马行进在步卒行伍的一侧,面色深沉,思绪重重。
郡中三月平寇的方略基本实现,虽然遗憾没能够斩杀全部贼首,但犍为境内大股势力、排得上名号的贼寇已经被官兵进山全部剿灭。
最大的战果就是荡平了为祸多年、气焰嚣张的“三将”贼所在的贼巢。
但剿匪一役过后,牵扯出来的“三将”贼、盐铁官、五斗米教还有南中势力,也让见识到地方各股势力错综复杂的太守姜绍深感震惊。
尤其是这其中还牵涉到了蜀汉的朝堂之争。
这桩事情挖到最后,结果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但越到这个时候,已经身在局中的他越不能乱。
他对外除了派快马送密信往成都外,对内也有条不紊展开全面搜捕郡中五斗米教反贼的事情。
这四股势力之中,“三将”贼已经被自己率军荡平,宣辅的盐铁官也在南安被控制起来,南中的势力远在郡外且比较复杂,暂时伸不过手去对付他。
所以剩下的,就是集中力量先对付了郡中的五斗米教再说。
姜绍率兵离开郡治前,已经派人暗中密切监视郡内五斗米教的传舍和师君陈瑞、祭酒袁旌等教中高层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们脱离自己的控制,突然在军队的后方作乱。
是的,随着摸底逐渐深入,深感郡中五斗米教实力庞大复杂的姜绍与何攀几番交谈过后,已经提前放弃了收复犍为五斗米教这个不切实际的设想。
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在行军途中的姜绍又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匆匆从郡治赶来,给姜绍送来了何攀的亲笔密信。
当日与闻那个惊天机密之后,冷静下来的何攀当即建议姜绍当机立断,全面收网,收捕郡中五斗米教反贼。
他本人也主动请缨,提前率十几名骑兵日夜兼程,先赶回郡府去,为姜绍的大队打前站。
密信内容不长,但信息却颇为动人心魄。
城里面的师君陈瑞、祭酒袁旌突然消失不见了!
按照监视的耳目的说法,那一日陈瑞跟往常一样到城中市井赈济贫困教众,但走进了一所民居后却迟迟没有出来。
那耳目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密报郡府,郡府又派出吏士借着其他名义闯入这所民居之中进行搜查。
结果只发现了陈瑞的道袍等身上物件,人影却一个都没有。
教中之人纷纷传言,这师君必然是修炼多年得道成仙,白日羽化飞升了。
连带着他身边看到羽化飞升的人都鸡犬升天,被师君带到仙境享福,无需再受尘世间的诸多苦厄了。
何攀自然不信,所以在派人搜索无果后,一边继续派人搜索陈瑞、袁旌等人,一边也连忙派快马向姜绍密报此事。
荒唐!这哪里是什么羽化飞升,分明就是一出金蝉脱壳的闹剧。
姜绍稍一思忖,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那所民居之内是五斗米教提前设好的机关,专门是用来上演紧急避险、大变活人戏码的。
而这陈瑞、袁旌等犍为五斗米教的高层突然消失,必定是提前收到了什么风声,才会选择要走断尾求生这一步棋的。
南安那边已经封锁消息,涉案人员也被控制起来,自己更是率军以急行军的速度加紧往回赶,派何攀先行一步到城中布局收网之事,可结果还是出现了金蝉脱壳这一个变数。
难道说,是他搞的鬼?
姜绍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面如冠玉的熟悉脸庞,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盘算接下来自己要如何应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数。
陈瑞、袁旌他们是前一日消失的,而从这里到武阳县还有近两百里的路程,按照军队急行军的速度,就算加快一些也得再花上三日的时间,这还是中途不下雨、路面不泥泞的情况。
那这样前后相加就是接近五天的时间了。
五天,这足够地方上盘根错节的五斗米教聚集教众,发动一场翻天覆地的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