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忠顿时哑口无言,他一心想的,确实只有自己一方如何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平定阎宇的叛乱,趁机重掌蜀汉内外大权。
在他想来,张绍既然控制不住,阎宇之乱遂不可遏制,与其迎敌锋芒,不如以退为进,有离京畿最近的犍为郡作为基地,时间一拉长,他们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反而成为了最有利的一方。
可姜维想的是,时间一拉长,等待阎宇不得人心、弄得朝野皆乱的时候,跳到外围平叛讨贼的他们一方是有利了,可宫中的天子、太皇太后安全如何保证?蜀汉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如何能够保住?
所以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势必要争取这点时间,不为自己,只为了国家社稷。
看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姜维,来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跟随姜维也有多年了,两人虽为上下级,可一起讨论学问、探讨方略的时候却更像是老友多一点。
所以明明知道自己劝不住,他还是说道:
“那也可以派其他人前去城西啊,要知道,你是国之柱石,有你在,汉家复兴才有希望,若是此行有不测,岂不是一切都没了指望了么。”
姜维摇头苦笑,调转马头准备去见黄崇的兵马。
“当此之际,若要匡扶社稷,定乱安国,除了某亲自前去,还有谁有把握能够调动这二人的兵马?时间不等人,某必须去的,你可与子宣带上家眷南行犍为,若真有不测,仍可行方才之策。”
来忠见姜维去意已绝,心中一急,不顾礼仪拉住了姜维的将袍,直视姜维,坚持己见的说道:
“不可去!”
姜维哈哈一笑,突然拔剑出鞘,只见眼前寒芒一闪,一角将袍已断在来忠手中,他自顾自地策马而去,口中笑道:
“与君相交多年,不识天水姜伯约否?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君速速离去,莫效妇人之态,此番城西虽千万人,吾往矣!”
···
成都西门。
柳隐、句安等营的兵马同样被甲持兵、倾巢而出,准备从西门入城与阎宇的叛军作战,保卫城中和城北的蜀汉宫城、武库等处。
只是柳隐和句安两个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都派人打探到了阎宇叛军攻入城中、势不可挡的情况,虽然没有言语交流,但都是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他们同列之中还有一位禁军的监军,他是张绍派来调度柳隐、句安各营兵马的。
只是形势变化太快,等到他跑到城西军营好不容易召集柳隐、句安各营兵马准备出发时,城中那边已经有兵卒跑来禀报张绍的兵马在东城门战败,阎宇叛军已经攻入城中的消息。
所以眼下行军途中就数这位前来调兵的监军最急,一直下令催促各营的兵马行动再快一些。
柳隐、句安下意识的碰了一下眼神,又各自转开视线,不见得对这种不着调的命令有多少反应。
城西的各营被中护军关彝临时调走了四千兵马,然后转眼就把他们折在了城东平叛战场上,真是气得柳隐、句安等人内心直骂娘。
现下他们各营兵马就剩下六千人,而且都知道了阎宇叛军大败关彝、张绍军队的消息,军心浮动,这个时候不摸清楚情况,就急匆匆地率兵冲进城去,是又要给阎宇叛军送人头吗?
只是这位监军是带了大司马张绍的手令来的,有临阵斩将之权,加上柳隐、句安各自之间也都防了一手,没有达成共识,所以他们虽是心事重重、各怀心思,却不得不在监军的催促下,硬着头皮率军开拔出营,准备从西门进入城中。
城中的坏消息纷至沓来,派出去的每一波斥候几乎都是急匆匆的前来报告,城中哪处哪处又出现了叛军,哪处哪处已经失守,宫城方向出现了大股叛军,大司马张绍在城门兵马溃散后不知所踪······
“监军,某以为,此时不能贸然进攻叛军?”
老将柳隐突然一勒缰绳,就在道旁停下来,对着身边仍不停催促的监军说道。
那监军眉头一挑,双目一瞪,没好气地停马问道:
“柳将军你是想要违抗军令吗?”
“不敢。”柳隐在马背上微微拱了拱手,谨慎地说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眼下叛军气势汹汹,各路人马皆溃,有席卷城中之势,我军中也是人心不安,若不是派出精锐部曲沿途压阵弹压,只怕此刻已有不少兵卒要骚乱逃脱,以此军队迎战阎宇的叛军,恐怕胜少负多啊!”
“那依柳将军的高见,又待如何?”
“稳妥起见,此时应该屯驻西门,一边探明城中叛军动向,一边确保身后安全,然后派兵保卫城中百官及禁军家眷,防止被叛军裹挟而去,再与宫城禁军互为呼应,寻求叛军破绽,合力击之。”
“呵呵,柳将军想的倒好,救兵如救火,此时不趁着叛军攻入城中立足不稳之际发兵猛攻,拖延了时辰,一旦让叛军占据了城中,又或者大司马和宫中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柳隐拙于言辞,被这监军言辞一压,还真是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只是凭借自己多年的军中经验,知道现在这个军队军心浮动,若冲进入与刚刚打了胜仗的叛军硬碰硬,只怕打不了多久就要自行崩溃了。
现下就像是一盘乱局,军队冲进城中开战很容易就变成一场混战,然后本就不稳的军心直接溃散,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自己和叛军哪一方急,哪一方就容易露出破绽。
若能够不急于与叛军混战,而是让叛军在城中四处受阻,从而引诱阎宇挥兵来攻,柳隐有自信,叛军攻不下自己布防的西城门,这样几次进攻失利之后,想那阎宇的叛军士气自然就低迷了,这就露出了破绽,给平叛禁军重新创造了机会。
同样的,高墙深壑的宫城、武库也可以这么做,以逸待劳挫伤叛军的锐气,然后与自己的军队一道齐齐发力,痛击士气颓丧的阎宇叛军。
但是,他说服不了眼前这位火急火燎想要驰援平叛的监军。
那监军见柳隐说不出话,呵呵冷笑,又看向见机也勒马不进的句安,问道:
“句将军,你又是怎么想的?”
“这,,嘿嘿。柳将军说的都是战阵上的持重之论,当然是没有错的,不过刚刚监军也说了,救兵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要趁着叛军在城中立脚未稳之际一举击败他们,保住宫中和城中,这更是没有错。”
“好了,够了,你不用再说了。”那监军一听句安浪费时间的废话,直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句安也不恼怒,笑笑不说话,然后就绷着脸,脸上的褶子显得更加深刻。
按照他的意思,他当然认同柳隐的想法,他们是要平叛的,若是士气高昂的一方是他们,那怎么打都没问题,无非是就是多死伤一些兵卒而已。
可现下是阎宇的叛军打垮了关彝、张绍的军队,势如破竹,与他们在城中展开激战,再加上那些被关彝从自家营中带走的,转眼间又变成溃兵或叛军的人马心理上的冲击,只怕他们一方会败得很惨,溃不成军,被阎宇的部曲一路追着砍杀到底。
可以说,任何一位带过兵,打过仗,还算知兵的人,若没有具体法子改变当前的情况,就不敢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上去与阎宇的叛军对砍。
但他也不想当出头鸟得罪这位监军,所以就由得先忍不住柳隐开口,自己则模棱两可拖延时间,勒马不进。
那位监军本来是想要用句安来给柳隐施压的,这也是当初大司马张绍为什么要调这两位与各方没太多瓜葛,各自也少联系的将军率军进京畿的最初想法。
可没想到形势危机之下,这招反而不太好用了,句安当面模棱两可,给自己拖延时间了。
见到这两位将领对自己的命令是阳奉阴违,这监军已经是越想越气,一肚子火了,当即就不顾动摇军心,大声吼道:
“柳隐,句安,你们违抗军令,逡巡不进,难道是想要叛国从贼,与阎宇同伍否?”
此言一出,周边经过听到的禁军兵马顿时面色大变,有的停下了脚步,有的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而将领之间各自带来的亲卫也神色紧张,个个捉住了刀剑矛戟,随时准备护卫自家的将领。
疯了,疯了。
这是柳隐、句安内心的想法,他们都觉得这个并非军中出身的监军在此时叛军破城、张绍战败的巨大压力下,已经失去了领兵之人该有的冷静和判断,脑海里只想着怎么能够挽回已经不太可能的挽回的东西。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像疯子的人,在名义上是扼住了全军的咽喉。
眼看场上陷入了不安和僵持,这时候,有斥候匆匆来报,从城南方向来了一支千人左右的人马,直奔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接洽之后,获知是禁军黄崇黄子高带来的兵马。
“黄崇,他不是守南城门么,跑来这里干什么?”
那监军得了禀报,怔怔说道,想不明白这个黄崇怎么突然跑到这边来了。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想了,因为他和柳隐、句安等人都被黄崇带来的人物给镇住了。
“(姜太傅)大将军!”监军、柳隐、句安等人齐齐失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位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老将姜维。
“阎宇叛军已经破城,现下城中大乱,孤要率军平叛,柳将军、句将军,你们谁是主将?”
策马越过黄崇等人的姜维看着面前之人,直接越过了他并不认识的监军,出声询问柳隐、句安二人。
柳、句二人面面相觑,都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监军。
“你是何人?”
姜维面沉如水,目光盯着这名监军,那监军只觉得顿时有些口干舌燥,他定了定心神,才开口说道:
“姜太傅,你虽贵为上公,若无诏书,却是没有领兵之权的,某是奉了大司马的手令,前来调集城西兵马,准备入城平叛的,黄子高的兵卒亦要归——”
姜维既知道是张绍的人,也不等他说完,稍稍动了动手势,他身后的雷白骑一把隐藏的手戟甩出,直接击中那监军的面门,那来不及躲避的监军惨叫一声,仰头就倒。
监军的亲兵顿时大呼小叫要冲过来,姜维纹丝不动,
那雷白骑既已出手露面杀了人,早已经换了更熟悉趁手的投矛,一矛投掷过去,就把当先冲在最前头的亲卫杀死,活生生地钉在了地上。
姜维面色如常,仿佛刚刚是发生了一件小事情,他冷然问道:“还有谁敢以下犯上?”
全场鸦雀无声,就连那监军剩下活着的亲兵也是噤若寒蝉,他们听说过大将军姜维的名头,但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与他当面遭遇的。
“都拿下了!”姜维挥了挥手,黄崇连忙带兵把这监军的亲兵都擒拿起来,准备先在城外找处地方关起来,留几个兵卒在此看押。
整个过程,柳隐和句安以及他们的人都没有动静,场外的禁军将士虽然停下了步伐,却也没有什么动作,他们好像一时间都石化了一样。
柳隐终于反应过来,他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姜维伸手制止了,他看着柳、句二人,郑重说道:
“城中大乱,孤既复出掌军,一切从权处置,把你们那点小心思都给孤收起来,各自约束部曲士卒,即刻随孤率军从西门入城,先屯兵于西城门处,安定军心、进食休整,等哨探明白叛军主力动向,再做计较!”
“诺。”这次却是句安先行开口,领命返回自己的行伍之中,准备跟着姜维带兵去平叛。
禁军将士们仿佛也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渐渐恢复了平静,在将吏的吆喝下,重新迈开脚步往西门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