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绍问的是之前打金银峰时在贼寇山寨里俘虏的南中军吏,安南将军霍弋帐下的百将王承。
他在被姜绍保下之后,养好了伤势就自然而然的投靠了姜绍一方,倒是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他在一旁想了想,说道:
“南中军队汉、夷混杂,夷人之中又有昆、叟各种,主力部队也是参照汉军编制演武操练的,正面作战与其他汉军无太多差异,若有出奇制胜的地方,除了滇骑兵、偏竹弩,就是藤甲藤牌之类的了。”
姜绍鼻音里恩了一声,不以为意。
这些他也在北境飞军包括与李环等部的联合作战中见识过了,若对敌之时有所防备,也无甚稀奇之处,达不到一击制敌的效果。
杨稷显然也看出了姜绍的心思,他想了想,突然说道:
“还要小心南中军的象兵!”
“象兵?”这个姜绍倒是有些好奇了。
他是知道后世西南方向一些邻国喜欢驱使大象作战的,不过现世自从到了蜀汉军中之后,还没听说过各支汉军之中编有象兵作战的,他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却听到了南中军队里面的象兵。
杨稷知道姜绍想要详细的情况,他答道:
“说起来,还是炎兴二年国中大发兵马北上,准备与魏国大军决一死战的事情,当时安南将军想着魏国大军武骑千群、纵横驰骋,南中兵马步卒轻甲,北上作战不可无精兵克制,就想着要学习异域的象兵之法,编练南中自己的象队。”
“可惜编练象队一事仓促难成,加上大象迁徙困难,朝廷催促南中兵马北上又催促得紧,所以最终也没有象兵北上,也不知道过了这些年月,南中的象兵最终有没有编练出来了。”
“哦,还有这事?”姜绍好奇地看向一旁的王承,杨稷虽是南中军将,但汉中大战之后就一直留在北境戍守,若要论了解南中军最新情况,还得是这个最近俘虏的霍弋帐下王百将更为清楚。
王承被姜绍的目光盯着,感觉压力不小,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听说汉中大战获胜、魏军撤退之后,这南中军队编练象队的事情就一度搁置了,后面也没再听说过,亲眼见到那更是从没有,小人听说那大象笨重得很,也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被那霍处带到犍为来。”
“这样么。”姜绍下意识的摩挲着自己颌下的短髭,认真思索着。
他最近也看了不少有关南中的卷宗和文书,知道南中这块地盘地处偏远,但与周边许多小国如身毒、骠国、堂明、林阳、扶南等等都有一些民间渠道的联络,霍弋从这些小国那里学会象兵作战之法应该不是很难,就是不知这一次会不会遭遇上了。
没想到,因为汉中大战,也诱使了这位安南将军想要训练象兵对抗魏国骑兵,后世没听说蜀汉军队之中有象兵啊,这倒像是自己这个外来客在三国时代所影响出来的又一个变数了。
正想的出神时,军将左汜带兵从前方押回来了一个信使,向姜绍禀报说南中军队派人过来传信了。
姜绍之前带过去拱卫京畿的犍为兵马,有部分跟随虎牙大将军句安南下作战失利,都退到了武阳城中据守。
像杨仓、张昕等人现下就跟句安一起陷在了武阳城中等待救援。
只有左汜留在京畿率领剩余的犍为兵马,这次姜绍南下平叛,就把他和部分犍为兵也拉了过来。
“我家校尉让小人送一封信过来,面呈镇北将军!”
那信使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看来是迫不得已接手了这趟注定不是好差事的出差任务。
姜绍倒是没有为难他,拿到信件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不由连连冷笑。
“信中通篇言辞恭顺,但最后胃口却是不小,既想要朝廷赦免他们越境出兵北上、对抗朝廷兵马的罪过,又想要朝廷赏赐他们一些粮草辎重、钱粮财货安抚士卒、返回南中,还想要给随行人员讨要南中境内的大小官职,这是明晃晃的想割据南中之心啊,霍处其志可诛也!”
“但话又说了回来,若不是这前面一仗打得实在窝囊,让他们轻视朝廷兵马,这南中人马也不敢生出这么多别样心思来。与其说这是一封书信,倒不如说这是南中人马逼到家门处的战书,诸君,我等能不应战否?”
不等身边的李环、杨稷等人答话,姜绍已经把书信甩回去到那信使的脚下,脸色森然。
“回去告诉霍处,本将已经看过他下的‘战书’了,兵出逾境,期不十日,不有亡国,必有破军杀将,既然他要战,那便战!”
···
姜绍接下南中霍处的战书,也知道双方很快必有一战。
对方既不会强攻武阳城,又不想自己与句安军队汇合,明日就必定会在前方通往武阳城的道路上出现,悍然迎击自己。
所以打算回营之后调度兵马,根据今天收获的敌情,安排好明天的作战部署。
可刚回到营地,就听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坏消息。
“黄将军,侯校尉,你们为何把毛炅给绑了?”
姜绍看着匆匆赶来汇报的黄崇、侯大目二人,已提前得知消息的他脸色严峻,肃然问道。
说起来,虽然他上次给成都朝廷拉去了近万犍为人马,壮大了姜维在朝野的声势,可拱卫京畿的兵马不管是数量还是战力上都不太行,连南下平叛的作战都像是在挤一点出来应急一样。
朝中最开始认为这股突然北上的南中人马不是安南将军霍弋麾下的主力部队,应该不是什么强悍的敌人。
多半是由一些阎宇之前旧部纠集起来的南中人马,只给了虎牙大将军句安三千兵卒,让他到犍为召集起地方兵丁,平定了这伙南中乱军。
结果句安被霍处的南中人马打得落花流水,缩在武阳城内不敢再出战。
朝廷无奈只能够把汉中的姜绍召回来,又给了五千人马的兵额,但人马还是从禁军和犍为兵里面凑出来的,其中还加上了姜绍自己带回来的几百北境兵马。
朝廷现下是权威和实力都遭受了严重削减,日子过的紧巴巴的,连平定乱事都是锱铢必较,想着花小钱办大事。
认为姜绍带五千兵南下,汇合句安剩下的军队加上犍为本土征召起来的兵丁,上万人马还是绰绰有余的,打四五千南中乱兵仍然占据较大优势。
这种小家子气,让在北境刚刚掌控几万守军的姜绍都觉得有点寒碜了。
但又不得不接手这烫手的山芋,毕竟便宜老父亲刚刚复出掌权,朝廷处处都要用钱、留兵,给不起太多本钱,关键的还是要靠自己去赚的。
但这也留下了隐患,那就是这支五千人马的援军,成分也堪比南中乱军,有新旧禁军、有犍为兵、有少量北境守军和南中兵马,虽说主力还是禁军和犍为兵,可难免就多了军中倾轧冲突之事。
这不,已经升为禁军军将的黄崇和军中校尉的侯大目,就把南中兵的都尉毛炅给绑了。
黄崇因为上次平定阎宇之乱中率先站队姜维,也得到了丰厚的回馈,在禁军中的地位迅速上升,成了中监军刘遐之下的几个重要禁军将领。
但终于在军中得到重用的他心思明显不想单纯的留在京畿地区编练禁军,还是想着要外放打仗建功,所以姜绍这次南下平乱,他就顺势走兄弟关系搭上了便车。
他面对姜绍严肃的询问,也没有犯虚,一脸凝重地说道:
“这毛炅帐下的南中兵卒有人逃出营地,被禁军人马给抓获了,审问出来这毛炅与这霍处是相熟的,所以他们是想要投奔这支南中乱兵的。我们想着这毛炅必定也是隐患,怕他得知手下被抓后在营中发难作乱,干脆就先下手为强,把他给抓起来了,等待将军回营后亲自审问。”
姜绍闻言皱了皱眉,黄崇、侯大目他们这“洞察人心”的方法还真是厉害,只是帐下有兵卒出逃,立马就先把军将给控制起来了。
说到底,还是各部之前互不统属,他们对毛炅这个南中大姓出身的粗豪武夫并不信任。
毛炅、杨稷都是之前安南将军霍弋的部下,他们与霍弋军中假子霍处打交道并不稀奇,但杨稷多少是个犍为人出身的汉人军将,而毛炅则是南中大姓出身,沾染夷风浓厚,与南中各方存了诸多瓜葛牵连,也难怪黄崇、侯大目都不信任他。
“那你们说说,你们是怎么抓住他的?”
“在他自家帐中抓住的。”这次倒是侯大目开了口。
“那抓住时他在做什么,可曾反抗?”
“抓他的时候,这家伙正赤条条躺在榻上,也不知在做啥,猝不及防之下倒是反抗不了,只是听说要抓他问罪后吵吵嚷嚷着要先见将军你!”
侯大目越答越小声,他感觉自己就不该开这个口,抓人的决定是黄崇先提出的,怎么现在感觉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情。
但姜绍明显不打算让他们好过,又问道:
“若如你们所言,他想在营中发难作乱或者投奔南中兵马,那他又怎么会毫不防备,脱得赤条条的,躺在床上让你们抓到呢?”
“这——”见侯大目答不上来,黄崇连忙补充道:“虽说是没有防备的,但他手下有兵卒都跑了,难保他没有这个想法,平乱作战在即——”
“且慢,军中禁令,什么时候可有了论心不论迹的说法?若是用有没有想法定罪,那当年诸葛丞相南下渡泸、深入不毛的时候,岂不是要把所有南人都给杀光、抓光了?”
被姜绍这么一反问,黄崇顿时噎言,他过了好半响才低声说道:
“大战在即,麾下有兵卒逃亡,这毛炅又是南中大姓出身,与那些乱兵有不少瓜葛的,在军中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再说了,就算我等心思重了一些抓错了人,可不抓也被我等先抓了,这人心中难免有怨气,却不可再轻易放出来了。”
“不放出来?”姜绍盯着黄崇直看,黄崇开始有些内心发虚,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看这次平乱不容有失,还是不放为好。”
“不放么?”见黄崇表达完态度,姜绍也不跟他说话了,转向跟自己刚回来的何攀,询问道:
“惠兴,你有什么好意见?”
何攀想了想,又瞥了黄崇、侯大目二人一眼,有些尴尬地说道:
“在下与这位都尉毛炅接触不多,但多少知道是个武力强悍、桀骜不驯的性格,这次黄将军、侯校尉因为逃人提前动手,虽说有些鲁莽了,可抓了毕竟也抓了。‘’
‘’大战在即,把人放出来还要担心他心怀怨气,临阵反戈一击,不如就先扣押着,等战后再放出来,到时候查证了清白,再慢慢想办法平息此人的怨气?”
姜绍听了不由揉了揉额头,这件事情可真是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毛炅内心有投奔南中乱兵的想法,他是不太相信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黄崇、侯大目这两位给抓住了。
可现下放出来,且不说毛炅会不会心怀怨气、反戈一击,单单容易增加作战时诸军将之间的顾忌和矛盾,就给自己调兵遣将、克敌制胜带来了不利的影响。
不放,虽然稳妥,但实际好像也不太行,毕竟营中还有其他南中人马呢。
黄、侯抓人动静不小,他们都看着自己对毛炅的处置态度呢,推人及己,若是要扣着毛炅,剩下的南中人马这次也不能派上用场了。
这还没开战呢,就先内部消耗了一波,减少了上场作战的兵力,这真是让人头疼啊。
想了想,姜绍突然咬咬牙,决定不听何攀、黄崇等人的意见,自己拍脑袋做决策算了,他看着黄崇、侯大目说道:
“你们这就下去,亲手解开毛炅的捆绑,把他带到某的帐中来,就说某要亲自见他。”
黄、侯二人闻言,面面相觑,脸上露出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