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白马营的西北方走出四五里,有一个河流环绕的小岛,方圆大概十几里,岛上长满了厚厚的芦苇。冬季河水很浅,一脚下去勉强能没过膝盖,水也很清,偶尔可见银白色的小鱼在水草中出没。
小岛中间的芦苇丛已经被全部铲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三丈高的炼铁炉。正午的寒风中,一大群工匠正在做最后的检测工作。
公孙续站在距离炼铁炉十几步的地方,负手看着工匠们忙活。本朝初年,楚人发明了炒钢法(反复加热、折叠、锻打炒钢原料,就能制造出精良的器械),制造精良兵器的效率大大提高,不过距离公孙续的需求还差很大一截。原本的历史上,三国末期还是楚人发明了灌钢法(把生铁和熟铁按照比例熔炼,再加入不同分量的碳粉,无须反复锻打就能得到不同品级的钢),后来被南北朝时的北齐著名炼金师綦母怀文发扬光大,沈括在《梦里笔谈》里对此进行了详细的记载。
公孙续前世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曾经认真研究过灌钢法,这个并非特别艰深的技术,他很快就把理论学了个透彻。十几日前,他画出图纸交给工匠营的头目李赟,如今炼铁炉建成在即,总算是可以实践一下灌钢法了。
“将军,小人的父亲到了。”这时马铁丹带着老马走了过来。
公孙甲兄弟认识他们,未加阻拦就放到近前。
“小人马均,拜见将军!”老马见公孙续回过头来,马上躬身行礼。
“你说什么!你叫马均?是不是关中人?”公孙续脸色顿时变了,难道马铁丹的父亲竟然是三国最著名的机械发明家马均?
马均讶然道:“小人祖籍正是扶风,因董卓之乱流落到于此。”
公孙续大喜,历史上的马均改进了织机,发明了翻水车和指南车,而且还改良了投石车和诸葛连弩!要知道两千多年后还有人在研究诸葛连弩,甚至都无法完全复制出来。只是不知道此时他已经发明了几样事物。
“将军似乎听说过小人的贱名?”马均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所耳闻。”公孙续点点头,不敢再像当初拍华佗马屁那样把马均的事迹说一遍,决定稍后慢慢套话,于是一指炼钢炉岔开了话题:“马先生,觉得这个炼铁炉如何?”
“不敢当将军以先生相称。小人能否靠近点观看一下?”
“马先生随便看,看完后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多谢将军。”马均道了声谢,眼睛发亮向前走去。
“将军!”马铁丹躬身道:“俺爹就是这个性子,看到新奇东西就忘乎所以,请将军不要责怪。”
“无妨,吾岂会责怪?”公孙续看着马均的背影,小声问道:“铁丹,令尊是不是做出了很多新鲜东西?”
“是啊!”马铁丹点点头,自豪地答道:“俺爹还在长安的时候,就把织机的经线从五十根增加到六十根,一个熟练地织女每天能多织两匹布呢!后来他还发明了翻水车,官府还奖赏了五十贯钱。”
“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公孙续沉思了一下问道。
“没了,其他都是些小玩意……”马铁丹忽然一怕额头,“对了,就是孙大打上门的那天,俺回家去的时候俺爹正在做一个木马,他说做成功后木马可以自己走。”
公孙续吃了一惊,自己走的木马!这不就是名震天下的木牛流马吗?捡到宝了!无论如何也要让马均留在工匠营!
“将军,俺觉得这个炼铁炉有些怪异……”马铁丹哪里知道公孙续正在算计自家父亲,他看着炼铁炉脸色十分疑惑。
也难怪马铁丹感到疑惑,就连走到炼铁炉旁边的马均都有些不解,和他见过的那些炼铁炉相比,这个更加巨大,而且构造也大不一样——炼铁炉顶上插着三根海碗粗的铁管子,顶端是漏斗状,顺着旁边梯子可以爬上去。炉子侧面用泥土做了几根引流铁水的弧形沟渠,里面涂抹的十分光滑,几乎和铜镜的镜面一样。炉子侧面也安装着高大的橐龠(音tuoyue,即风箱),不过并不是独.立安装的,而是两个成一组,足足安装了三组。
马均看不明白铁管和弧形沟渠的作用,但是这个组合起来的橐龠却让他眼睛一亮,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如此简单的做法为何自己就没想到呢?橐龠组合在一起产生的风力才会更大啊!不懂就问,马均顺手拉住一人,向他询问铁管和弧形沟渠的作用。
这人不耐烦的一甩手:“哪来的闲人?没看俺忙着呢!”
马均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本想顺着梯子爬上去看看,无奈工匠们人来人往,他根本没有使用梯子的机会,只急的搔首挖耳连连顿足。
公孙续不禁笑了起来,吩咐马铁丹去叫马均过来。
马均过来后就拱手问道:“据说这个炼铁炉的图纸是将军所画,不知小人能否请教几个问题?”
公孙续已经从马铁丹口中得知马均的表字,于是笑道:“徳衡先生只管问,吾知无不言。”
“小人有个地方完全看不明白,那个弧形沟渠小人能猜到是引流铁水的,但是上面那三根铁管子是做什么用的?”
公孙续指着铁管子上方的漏斗,笑道:“通过那三根管子向铁水里面加入碳粉,再通过弧形沟渠引流到砂模之中,就能得到上等的钢锭!”
“不用反复锻打就能得到钢锭?”马均闻听顿时瞪大了双眼。
此时想要打造一把精钢刀,最少也要反复把铁坯锻打数十次,才能得到品质不错的钢刀。若是能不经锻打就获得上等钢锭,那岂不是说就能迅速获得更多的精钢器物?若是真能如此,乃是天下匠人之福啊!
公孙续哈哈笑道:“正是如此!徳衡先生若是不信,可敢和吾打个赌?”
“打什么赌?”马均茫然问道。
“若是真如吾所说,徳衡先生就要答应留下来做工匠营的统领!”
“一言为定!”马均满口答应下来,甚至都没问自己若是赢了能得到什么。他素来酷爱发明和改进新奇的东西,对公孙续‘发明’的牙刷、胰子等物赞不绝口,认为这些新东西能造福百姓,比制造精良兵器杀人强太多了,早就想着能和公孙续面谈一次,又岂会拒绝这个赌约?
公孙续大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马均拉到了麾下,于是又挑了一些此时的技术绝对能做出来的新鲜东西,比如马均尚未面世的指南车和诸葛连弩,把个中要点一五一十讲给马均听。马均听的欢喜无比,不停地和公孙续讨论,恨不得马上就找工具去试着做一下。
二人边说边讨论,马铁丹偶尔也插句嘴,这样很快就过了半个时辰。这时工匠营的头领李赟过来禀报,说一切准备就绪,请公孙续下令烧火炼铁。
李赟身材瘦小,约莫四十来岁,是幽州城有名的铁匠。公孙甲兄弟找到他的时候给了一大笔钱,于是他举家前来投靠,开始的时候手下只有三百来个工匠,后来各类匠人越来越多,再加上从辅兵中抽调的壮劳力,如今的工匠营已经有一千余人。
本来按照此时的习俗,新的炼铁炉开炉之前要举行祭祀,有时候甚至要投入三牲,祈祷能获得火神的帮助,不过公孙续直接省掉了这一步,直接下令开始生火炼铁。
李赟有些遗憾未能举行祭祀,不过还是老老实实过去吩咐工匠们点火。工匠们早已把铁矿石倒进了炼铁炉,此时听到一声令下,他们纷纷举起火把点燃了干枯的木柴,然后拉动了橐龠,木柴很快就引燃了石炭(煤),蓝白色的火苗轰然而起。
公孙续上去拉了几下橐龠,发觉十分无趣,于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询问马均:“徳衡先生,要不要随吾去军营歇息下?这炼铁耗时极长,没必要在这里等待。”
马均盯着炼铁炉,头也不回的答道:“不必了,将军请自便,小人要从头到尾看下去。”
公孙续也不勉强,吩咐马铁丹照顾好马均,自己返身回了军营歇息。
酉时,公孙续正在军帐内和郭嘉下象棋,围棋那种文人喜欢玩的东西他始终都学不会,硬拉着不情不愿的郭嘉下象棋来消磨时间。
“将军!”郭嘉马后砲,再次绝杀。
“哎呀!”公孙续大惊失色,赶紧抓起刚才落下的马,哀求道:“奉孝啊,让我悔一步!就悔一步怎么样?”
“主公啊,这句话你都说了七八次了!”郭嘉唉声叹气,“嘉不喜下象棋,主公偏要硬拉着来,来就来吧,一盘棋总要悔个七八次……”
“这次不一样啊!”公孙续继续强词夺理,指着棋盘道:“刚才你的袖子挡住了这个位置,否则我一定能看到这步好棋!”
“唉……”郭嘉摸着额头长叹,“主公,要不这盘棋也算你赢了行吗?”
“什么话啊!”公孙续一瞪眼,叫道:“我是那种人吗?奉孝,这一步棋到底让不让悔?”
郭嘉无奈点头:“让!当然让!主公想悔几步就悔几步!”
“哈哈,这还差不多!”公孙续大笑,正准备拿起棋子重新落下,马铁丹在外面大声禀报。
“将军炼铁炉里的铁矿石都已经融化,工匠们正在去除杂质,然后就要加入碳粉,请将军过去观看。”
“哎呀,可惜了……”公孙续顺手扔掉棋子,咂咂嘴叹道:“眼看就要赢了,这小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奉孝,稍后我回来再继续啊!”
“主公,等你回来再说吧……”郭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公孙续让人去叫上赵云和阎柔,几个人快步向小岛走去。
到了炼铁炉前,李赟已经指挥工匠们向铁水中加入了碳粉,炙热火红的铁水顺着弧形沟渠流淌到了砂模之中,很快就开始凝结。
众人见状,都纷纷抚掌叫好。工匠们最是激动,为了这个炼铁炉,他们没日没夜操劳了十余日,总算是能炼出铁水了,而且公孙续有言在先,只要炼出铁水,每个人就能得到一份厚重的赏赐。
马均和李赟则面色凝重,急切地等待着铁水完全凝结,好查看一下到底是铁锭还是钢锭。
半个时辰后,当着众人的面,马均亲自操持大铁锤,狠狠地砸在一块不知是钢锭还是铁锭的毛坯上。
几番捶打之后,毛坯表面的黑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青色的明亮。
马均扔掉锤子,一把抱住那块毛坯,就像抱着一块稀世珍宝一样流着泪大叫道:“此乃上等钢锭啊!”
众人纷纷跳着脚叫好,场面热闹得就像过年一样。
公孙续也跟着大声叫好,没想到第一次用灌钢法就成功了!此时在他眼里,这一块又一块的钢锭已经变成了一把把的刀、一幅幅的盔甲、一把把的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