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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
院判大人的房间门窗皆开,暂代院判的吕子恒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只手被元初寒扣在手中,她正在给他把脉。
自上次中毒,他已痊愈了,只不过有时莫名的呼吸困难,于是便请元初寒给他瞧瞧。
“身体没有残留余毒,你呼吸不畅啊,是因为你最近太累了。清早和晚饭饭后尽量的活动一下,不要总是思考某些事情。脑力劳动者,比体力劳动者更容易得病。”放开手,元初寒笑道。
他手无缚鸡之力,不像丰离会武功,体内内力盘桓,自动调节,他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吕子恒收回手,一边认真听着。
“来,我给你按两下,保证今天一天都不会呼吸困难。”走至他身边,要他换个姿势,把后背亮出来。
吕子恒愣了下,“这、、、不合规矩吧。”她是丰离的人。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们这文人啊就是毛病多。”无言,元初寒自己动手,将吕子恒扳过来背对她。
两手落在肩颈处,拇指找准了位置,用力按下去,吕子恒立即闷哼了一声,疼。
“很疼么?”疼就对了。
“嗯。”吕子恒点点头,很疼。
“疼,就说明你身体出问题了,忍着。”再次用力,吕子恒皱起眉峰,确实很疼。
直至按的吕子恒要昏过去了,元初寒才放手。
“找个地儿躺着,一会儿就满血复活了。唉,今天眼皮总是跳,估摸着要倒霉了。”眨眨眼,可是眼皮还是在跳,弄得元初寒很不舒服。
“眼皮跳,在大夫来看不是生病了而是要倒霉?”吕子恒不知在大夫这里也有解释不了的事。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眼皮跳说明我眼睑痉挛。成,吕大人您歇着吧,我走了。”潇洒离开,但仍不断抬手的揉着眼睛。
整整一天,眼皮一直在时断时续的跳,元初寒弄了一块白纸贴在眼皮上,但仍旧阻止不了。
造型奇异的出宫,使得所有人都看她,便是王府的护卫,也忍不住的笑。
“笑什么笑?再笑给你们都贴上。”吓唬着他们,元初寒一边钻进马车。
马车里,丰离的视线也第一时间被吸引到了她的眼皮上,那么大的一块白纸,想不注意都难。
“这是做什么?”几不可微的蹙眉,丰离对这种怪样子没好感。
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元初寒扭头盯着他,右眼被白纸挡住了,乍一看海盗一般。
“眼皮跳,贴白纸,意欲白跳。”民间传说,但是她信。
丰离抬手将她眼皮上的白纸扯下来,不理会她的反对,盯着她的眼皮。
果然,在跳,而且很厉害。
“给我。”抢回来,又贴上,这样能舒服些。
“扎一针或许就不跳了。”丰离看着她那个样子,他也觉得碍眼。
“这是眼皮诶,我要扎的话得扎眼睑,很疼的。”摇头,不扎。
“那你打算贴到什么时候?”独眼龙一样。
“贴到它不跳。”靠着车壁,她那模样很是搞笑。
“丑死了。”丰离看不惯。
“嫌我丑就别看我,转过去。”抬手推他的脸,元初寒也不开心。
抓住她的手,丰离几分无奈,“对本王动手动脚,该当何罪?”
“诛我九族呗,来吧来吧。”总是吓唬她,她才不怕。
丰离扯着她,她跟着他的力道歪歪晃晃,木偶人似的栽到他怀里,眼皮上的白纸蹭到他胸口,飘然落下。
“干什么?放开我,不是嫌我长得丑么?”作势挣扎,可是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去,兀自折腾。
“确实很丑。”捏住她下巴抬起,丰离审视了一下,还是丑。
元初寒扭他的手又想近身搏击,不过这次丰离可没任由她,直接将她扣在怀里,动弹不得。
折腾了一番累的气喘吁吁,元初寒最后也不动了,打不过他。
闹腾的回府,走下马车,元初寒抬手揉着眼皮,不经意间发现有个从来没见过的护卫正在丰离身边附耳禀报着什么。
用一只眼睛看着他们,元初寒发觉丰离的脸色变得不太好。
这、、、又怎么了?
片刻后,那人退下,丰离转过视线来看着元初寒,幽深的眼睛,诸多复杂。
注视着他的眼睛,元初寒也不知怎的,心头几分不安。
走过去,放下揉眼睛的手,“发生什么了?”眼皮跳的剧烈,使得她觉得这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
丰离抓住她的手握紧,之后才开口,“有人围攻了郑王府。”
“什么?我家老头怎么样?受伤没有?”元初寒觉得脑子里响起一声闷雷,狂跳的眼皮也瞬时不跳了。就说眼皮跳没好事儿,果然来了。
“受了些轻伤。”抓着元初寒的手,丰离语气沉定,能舒缓她的紧张。
“然后呢?谁干的?我家老头还在郑王府么?不行,我得回去。”甩丰离的手,却没甩开,元初寒心底里升腾起浓浓的不安感。
“马上启程。”丰离点点头,随后扫了旁边一眼,护卫立即忙碌起来。
盯着地面,元初寒咬着嘴唇,心里发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已经有人在郑王府外保护他了,别担心。”握着元初寒的手,明显感觉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丰离几不可微的蹙眉,然后低声道。
“你不是跟我说一直派人保护他了么?你的人在做什么?”忽的仰脸盯着他,元初寒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升高。
丰离停顿了两秒,“对不起。”他没反驳也没解释,其实是郑王要他撤走那些护卫的。他不放心,所以留了一部分人在郴州城内。
甩开他的手,元初寒转身走到一边,两只手握在一起,她心里很慌。
队伍马上准备好,而且这次也没有马车,因为马车会拖慢速度,全部骑马会更快。
元初寒一直感觉心很慌,被丰离拽着出府,然后扔上马背,她才有所感觉。
丰离上马,坐在她身后,两人共乘一骑。
后背就是丰离的胸膛,元初寒深深吸口气,“我家老头只是受了些轻伤么?”
“嗯,别担心。”丰离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双臂绕过她的肋间抓住马儿的缰绳,就好像将她抱在怀里一样。
“他年纪大了,应该安享晚年,我不想他出事儿。”她也不是怨丰离,只是联想到各种可能性心里很不安。
“现在有人保护他,他不会出事儿的。”低声的安抚,马儿也迈开了步伐,前后队伍四十多人,快速的离开摄政王府。
快马出城,天色也暗了下来,春天的风不冷,可是吹在脸上仍旧觉得凉飕飕。
靠在丰离的怀里,元初寒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咬着嘴唇,心里的不安感在呼噜噜的往上冒。
“还在担心?”低头靠在她耳边,丰离的声音和着风声,让人心生安定。
“嗯。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今天眼皮一直在跳,跳的我心烦气躁,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要出什么事儿。想着想着,没想到就真出事儿了。”暗骂自己乌鸦嘴,要是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或许郑王就不会出事儿。
“别乱想,与你无关。”收紧手臂,丰离压低了声音,他身上的气息时断时续的飘过鼻端,让她心底也平静了许多。
“这事儿,是谁干的?”忽然想起此事,元初寒拧眉,牙根暗咬。
“必是梅震南。那三个金矿黄金不多了,他知道郑王必定有其他钱财,曾多次软硬兼施盘问。此次,大概是等不及了。”丰离声音极冷,有好多事儿他都不曾与元初寒说过。
“王八蛋。”咒骂,元初寒就知是他。除了那个老王八蛋,也没人会想着打郑王的主意。
抢到了三个金矿的开采权还不满足,惦记着郑王的财产,贪心不足蛇吞象。
“不如此次,将郑王秘密接回王府。”丰离低声道。其实这事儿他与郑王说过,但郑王不同意,如果这事儿由元初寒去说,他肯定会同意的。
“嗯,你说得对,把他接到身边。”元初寒点点头,这个她同意。郑王在身边,她才放心。
“别担心,一切有本王。”贴在她的耳边,丰离的话语有着极强的安抚作用。
闭了闭眼,元初寒身子向后靠在他怀里,“丰离,你一定要保护他。自来到这个世上,他一直都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小声,元初寒看着漆黑的夜空,脑海里旋转的都是她来到这个世上发生的事。
丰离微微低头,黑夜遮挡不了他的视线,“好。”
他的保证,听起来极具力量,让元初寒有些错觉,只要是丰离答应的,就一定万无一失。
郴州距离帝都路程不算远,但也绝不近,快马奔驰,也需要一夜的时间。
在马上颠簸,元初寒却毫无感觉,她以前很害怕骑马,曾试过一次。郑王告诉她太危险,不能骑,那之后就再也没骑过。
黑夜漫长,官道上也同样漆黑如墨,队伍前行,马儿踢踢踏踏,响彻山谷。
在中途的驿站换了次马,马儿更有力量,也更快了。
天空浓墨般的色彩悄悄散去,多了一丝光亮,队伍也终于要抵达郴州。
郑王府不在郴州城内,队伍下了官道直奔郊区。
蓦地,幽暗朦胧的前方,半空中似乎有什么在闪耀。元初寒坐直了身子看过去,“丰离,那是怎么了?”好像是,火!
丰离自是也看到了,下一刻搂紧了身前的人,快速打马狂奔。
队伍疾奔,在奔入大片柳林之后,前方的景象也更清晰的进入了眼睛,着火了!
红彤彤的火焰逐渐进入视线当中,恍若张牙舞爪的妖魔,在冲着天空起舞。
浓烟滚滚,渗入了空气当中,使得马儿也停滞不前。
元初寒盯着远处那跳跃的大火,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
护卫跳下马,急速的奔过去,尽管相距五六百米,他们仍旧恍如飞鹰一般。
丰离从马上下来,满脸冷凝,他也绝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红彤彤的火映红了半边天,也更清晰的映照出丰离脸上的孤绝。扭头看向那还在马上的人儿,她已经傻了。
抓住她的手,丰离眉峰微蹙,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蓦地,杜骏快速的从前方奔回来,袍子一角已经被烧掉了,“启禀王爷,郑王府被大火包围了。守在府外的护卫尽数被杀,里面情形不知,其他人已经进去了。”
“动作快,找到郑王。”丰离下颌紧绷,一字一句。
杜骏领命立即离开,这边元初寒忽然的翻身下马,脚下不稳,直朝着地上跌倒。
丰离手快的将她拽起来,元初寒却立即推开他,朝着大火蔓延的郑王府跑去。
大火漫天,将逐渐亮起的天空都映红了。元初寒疾步奔跑,浓烟刺鼻,她似乎都感受到了那火苗的烧灼感。
蓦地,一股大力截住她。丰离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回来,抱住,“他们进去找了,郑王也未必在里面。”
“外面的人都死了,你说他会不会在里面?你不是说会保护他的吗?你不是说过吗!这就是你的保护?你说啊!你说啊!”元初寒双眼通红,瞪视着丰离忿声大吼。
丰离抱住她,听着她的嘶吼,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扭头看着越烧越旺的郑王府,元初寒的眼睛恍若那冲向天空的火苗,红彤彤。
蓦地,火焰中,冲进去的护卫跳出来。个个衣服头发均被烧到,不过却从大火中抬出了人来。
元初寒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看着那被抬着放到地上的人,她双腿发软,直直的往下滑。
丰离抱着她,一边看着那边,头发被烧掉大半的齐杨用手势禀报,禀报丰离他们抬出来的人是谁。
那地上的人,已经被烧的辨别不出模样,可是脚上的靴子还在。朴素,毫不华丽,很邻家。
“爹!”怀里的人忽然大叫一声,下一刻挣脱他的禁锢,奔向那躺在地上的人。
丰离迈出一步再次拦腰将她抱住,元初寒奋力挣扎,声嘶力竭,“放开我!丰离你这个王八蛋,你说过你会保护他的。你这个小人,我杀了你。”扭身,元初寒手脚并用,疯狂的捶打踢踹丰离。
丰离步步后退,却始终没放开她。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孽!你把我带走,把他留在这儿,还假惺惺的说会保护他!你这个王八蛋,王八蛋!”大火将一切付之一炬,燃烧的声音,和着那声嘶力竭的吼骂声,回荡在逐渐亮起来的天空。
很寂静,没人说话,只是看着元初寒,听着她的吼骂,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你说你会保护他的、、、你说过、、、”捶打踢踹渐渐停下,元初寒直朝着地上滑下去,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好似春雨,浸润大地。
被打的人随着她蹲下,抱着她,任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哽咽。
哭声很小,逐渐变大,可是哀伤却也浓烈的化不开。
天空大亮,可是片刻后就飘来了一层的乌云,将整个天空都罩住了。
曾经的郑王府被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一堆乌黑的残渣在地面上,余烟袅袅。
柳林的草地上,二十余具尸体,却有一具尸体被盖上了衣服,遮挡住了脸面。
五六米之外,两个人坐在地上。丰离抱着元初寒,俊美的脸上没任何表情,冷凝慑人。
怀里的人还在哭,声音不大,随着她哭泣,身体也在抽搐。
郴州府尹带着官兵冲进了柳林,却没想到郑王府已经付之一炬了。而且,摄政王居然在。
整理了下衣袍欲走过去,杜骏挡住了他的路,这个时候,最好谁也别过去。
护卫以及当地官兵快速动作,将尸体尽数抬走,府尹让出了自己的园子,用来停放郑王的遗体。
天空不知在何时下起了细雨,穿透柳树的枝叶,掉落在地上。
可是那两个人却毫无感觉,一直静默的相拥着。
整理完所有事宜的护卫们站在不远处,这个时候,便是天上下刀子,也不会有人在意。
郑王府被一场大火烧毁,年迈的郑王在大火中去世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郴州城,府尹也派人快速赶往帝都禀报皇上。
时近晌午,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城中的百姓都在叹着,这是老天在为郑王的惨死流眼泪。
和园,郴州府尹的园子,此时遍布白纱。
暂时做灵堂的祠堂里,一副棺材摆放在正中央。棺材朴素,犹如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这一生他都这般朴素。
全身湿透的元初寒站在棺材旁,湿发沾在脸上,水滴顺着发梢往下流,但她毫无所觉。
双眼红肿,眼眸深处是化不开的哀伤。
她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哪怕她想到一丝丝,她都不会将他独自留在郴州,说什么也要把他留在身边不可。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两年的时间里,她大部分的回忆都有他。这个老人倾尽一切的对她好,尽管她变得和他以前的女儿不一样,可他没任何的怀疑,一如既往。
大雨哗哗,祠堂外,齐杨冒雨跑进来,手上拿着白色的孝服。
走至站在一侧的丰离身边,齐杨小声道:“王爷,您和王妃都湿透了,换衣服吧。”
丰离眸子微动,他亦全身都是雨水,他所站的脚下,一滩水迹,都是从衣服上流下来的。
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人,丰离脚下一动,走过去。
“换衣服吧。”抬手,搭在她的肩上,掌心下的肩膀凉凉的。
垂眸,眼泪落地。转身,看向丰离,红肿的眸子一层水雾。
丰离搂住她肩膀,带着她离开灵堂。
大雨不停,在地面上汇聚的雨水变成了一个个河流,朝着四面八方流淌。
白色的孝衣穿在身上,元初寒站在灵堂外,看着那不停的大雨,她的心好似被拧起来了一样。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第一次体会哀伤是什么滋味儿。
在那个世界,她只有一个粗心有余的母亲作伴,父亲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从没体会过。
郑王,这个年迈的老头,在短短的两年内,让她深切的体会到了父亲的含义是什么。
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这么好,毫无理由的好。
白色的身影走过来,丰离看着她,幽深的眸子各种情绪跌宕。
下颌紧绷,他深吸口气,随后走到她身边。
“从此以后,我就没有爹了。”好短暂啊,才两年。若是早知道,她一定会分分秒秒都不离开他。
丰离垂眸,看着地面流动的雨水,几次欲言又止。
“对不起。”终于,他还是说出了口。
元初寒转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从不会低头的人低头了。
“跟你没关系,我那时说的话、、、”那时是口不择言,她不知该怪谁。其实怪的是自己,但是却拿他撒气。
握住她的手,丰离抬眼看着她,她无需解释,他都懂。
“走吧。”拉着她的手,重新走进灵堂。
朴素的棺椁还停在那里,元初寒走到近前,抬手放在棺木上,“我想看看他。”
“别看了,让郑王安息吧。”抓住她的手,丰离阻止。
元初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必应该很惨,他不想让她看。
搂过元初寒的身体,丰离将她带离棺椁。
在蒲团上跪下,孝衣铺地,惨白哀切。
大雨持续,灵堂里,丰离陪着元初寒跪在棺椁旁。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下跪,此时此刻,他跪在这里毫无怨言。
傍晚时分,有各地的管家奔赴而来,趟着大雨,一个个如同雨人。
天色暗下来时,这灵堂已跪了二十多人,腰系孝带。
“老爷!”夜雨中,帝都的陆潜等管家赶到,奔入灵堂,一声老爷之后再无他言。七尺男儿汉,个个泪眼婆娑。
如同陆潜等,在最艰难时,是郑王给了他们一碗饭吃才有了今天。
灵堂里,哽咽的哭声此起彼伏,最前的几位大管家重孝在身,满目凄白。
元初寒一直看着那朴素的棺椁,通红的眸子水光泛起,听着诸多管家的哽咽声,她真的很难过。
“小姐。”香附和文术戴着孝帽,走至元初寒的身边跪下。文术眼睛通红,香附眼泪断线了一般。
转眼看向他们俩,元初寒眼睛里积蓄的泪水也决堤而下。三人抱在一处,哭出声来。
“老爷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遭到这种不测?小姐、、、咱们一定要为老爷报仇。”香附抽泣着,却咬牙切齿。
“一定要报仇。”文术哭着大喊,一时间灵堂里哭声更甚。
丰离跪在旁边,看着他们,幽深的眸子冷凝成霜。
大雨一下就是一夜,城内的百姓都说这是因为郑王死的冤,老天才降下这般大雨。
天色渐亮,帝都的人也进入了郴州,带着丰芷爵的圣旨,直奔和园。
而和园内的灵堂里,跪了一夜的人仍旧都在。元初寒拉着香附的手,主仆俩眼睛红肿。
灵堂外,腰系孝带的杜骏脚步很轻的走进来,绕过跪了一地的人,走至丰离身边,俯身低声禀报宫里来人了。
丰离面上无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扭头看向身边的人儿。
元初寒的小脸儿有些异常的红,和香附倚靠着,好像这世上除却对方都是寒潭,只有这般才能取暖。
抬手,抓住了她的手,却惊觉她的手很热。
“你发烧了?”丰离身体一动,将元初寒拽到自己面前。
眨眨眼,睫毛潮湿,元初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事儿。”话出口,才发觉她嗓子都哑了。
丰离皱眉,下一刻站起身,长久的跪着,使得他忽然之间也有些站不稳。
将元初寒拽起来,她根本用不上力气,腿已无知觉,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抱着她,丰离快步的走出灵堂。
“放开我,我不要离开。”挣扎,可是根本用不上力气。元初寒脑袋也晕晕的,沙哑的嗓子出口的话也嘶哑难听。
“郑王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心疼的。”抱着浑身发热的元初寒,丰离轻声的劝慰,和他冷冰冰的脸完全成两极。
说起郑王,元初寒哽住,垂下脑袋顶在丰离的胸口,任他抱着自己离开。
将她抱回灵堂旁边小院的房间里,短短的一段路,元初寒头脑发昏的情况更严重了。
坐到床上,元初寒盯着丰离,都感觉他在晃。
“你真的病了,本王找大夫过来。”摸着她的额头和脸颊,热乎乎的像个暖炉。
“我就是大夫,干嘛找别人。不过,我这个大夫也没什么用,还号称什么小神仙,可连我家老头都救不回来。”垂下眼睛,元初寒沙哑着嗓子,小小的声音,哽咽。
丰离在她身边坐下,抬手将她搂在怀里,“本王的错。”
伸手环住丰离的腰,元初寒无声的啜泣,“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毫无条件的好,哪怕我看起来根本不像他女儿。”
丰离轻抚着她的脊背,听着她哭泣沙哑的胡言乱语。
“我若是早知道他会这么快的离开我,这两年来,我肯定会让他尽情的享受天伦之乐。我就是个傻子,就是个蠢猪,总说以后以后,可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咒骂自己,可是却用不上力气,哭声也越来越低。
丰离低头轻吻着她的发顶,听着她嘶哑的咒骂,无声的抱着她。
过去许久,怀里的人儿没了动静,丰离缓慢的抱着她退开身体,元初寒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脸蛋儿不寻常的红,身体也像个火炉,她真的病了。
连夜赶路,被大雨淋了个透。又在灵堂里跪了一夜,从来不生病的人也生病了。
将元初寒安置在床上盖上被子,丰离起身离开房间,孝服下的身体挺拔不摧,绝凛杀阀。
丰芷爵的圣旨,交代一定要厚葬郑王,并且已经派了刑部的人下来,彻查此事。查找凶手,绝不留情。
和园白纱遍布,摄政王府的人与宝字号商行的个个管家皆孝带在身。
礼部的人员进入和园,主办郑王祭奠下葬等事宜。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日虽停了,可天上仍旧罩着乌云,阴沉沉的。
所有的事宜,丰离尽数亲自交代,礼部的官员是丰离的心腹,一切办的格外利落。
灵堂重新布置,但唯独那朴素的棺椁没有换,如同郑王这朴素节俭的一生。
白色的挺拔身影由灵堂走出来,丰离快步的走回小院,房屋外的围廊里,元初寒坐在栏杆上,盯着一处在发呆。
无声的叹口气,丰离慢步走过去,在她身边,他撩起白色的孝服蹲下,“怎么出来了?”
收回视线,元初寒低头看着蹲在她身边的人,“做梦梦见我家老头了,我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他。他以为我死了,吓得不得了。看见我睁开眼睛,高兴的又笑又哭。我妈都没为我哭过,看见他哭,我被震撼到了。”
丰离抬手放在她腿上,“你真的没事?本王找大夫来给你看看吧。”她很伤心,他知道。她这样胡言乱语,也吓到了他。
“你以为我在说疯话?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是他女儿,最起码灵魂不是。我两年前才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我变成了元宝。我和以前的元宝不一样,她很闷,还有病,整天说不过十句话。我话很多,还懂医术,长眼睛的都会知道出问题了。但是他没一点怀疑,就好像哪怕我变疯了变傻了,他也会一如既往的疼爱我。他是个好人,他不该这么死。”红肿的眸子里积聚水雾,元初寒沙哑着嗓子,压抑涌上来的哽咽。
丰离眉峰微蹙,起身坐在她身边,幽深的眸子盯着她的脸,“这就是你曾说过的,最大的秘密。”
“嗯。”点头,元初寒垂眸,脑子里飞转着关于郑王的一切。
抬手,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丰离叹口气,“本王会为他报仇的,本王的错,会百倍的弥补。”
伸手环住他的腰,元初寒的脸埋在他怀中,“为他报仇。”这个仇,一定得报。百倍,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怀中的人不断的散着热气,她真的在发烧,而且比上午那时还要烫。
“找大夫来给你看看吧,你真的很热。”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热气。
“我就是大夫,不用。我自己扎两针就行了,没事儿。”嗓子沙哑的说着,元初寒趴在丰离的怀里,眼皮却有些支撑不住。
她确实没支撑多久,不过片刻就又睡过去了。丰离将她抱回房间,之后便将香附召了过来。
香附也懂医术,给元初寒把脉试探了下,之后便开了方子。
护卫很快将药抓回来,香附就在隔壁的小厨房煎煮起来。
一个时辰,浓浓的药汤熬好,端到卧室里,床上的人却已经醒了。
元初寒头疼愈烈,喉咙也疼,睡着了就梦见郑王,靠坐在床上,红肿的眼睛血丝满布。
“小姐您醒了,把药喝了吧,您染了风寒,不吃药不行。”端着药送到床边,香附也眼睛红红。
接过来,元初寒不呼吸的一口气喝下去,苦味蔓延,麻痹了她所有的感觉。
“小姐,老爷已经走了,您要保重。若是老爷看见您这样,他也会伤心的。”拿着空了的药碗,香附坐在床边,低声的劝慰。
“我一直相信好人有好报,但现在看来,好人未必有好报,坏人却能活的潇洒。”某些人,想必现在开心的不得了。
香附叹口气,确实,坏人活的好畅快,好人却连最后都那么凄惨。
“丰离呢?”掀开被子,元初寒挪到床边。
香附蹲下给元初寒穿鞋,一边回道:“王爷在灵堂为老爷守灵呢,一直跪在那儿。”
元初寒无声的叹口气,其实丰离大可不必的,这些都应该是她做的,可是他都代她做了。
离开小院走向灵堂,重新布置过,白纱垂坠,哀切更盛。
灵堂里,陆潜邓芝等管家都还在,儿女所在的位置,丰离在那里。
走过去,元初寒在他身边跪下。
“好些了么?”看着元初寒,丰离幽深的眸子满满的关切。
扭头瞅着他,元初寒点点头,“好多了。”只是嗓子依旧沙哑。
握住她的手,丰离什么都没说,与她一同跪着。
“明日下葬。”蓦地,丰离低声告诉她安排。停灵三日,入土为安。
手一动,元初寒点点头,“好。”
“入土为安,郑王也能安息了。”看着元初寒的侧脸,丰离轻声安慰。他的脸没表情,可是话语却很轻柔。
“我没事儿。刚刚睡着又做梦了,还是这两年来的画面。我忽然发觉,他好像根本不会离开我。”只要想他,在梦里就能见到。
可是这种话在丰离听来却觉得很伤心,看着元初寒平静的脸,握紧她的手。
天色暗下来,因为昨晚的大雨,这个夜晚特别的凉。
外面的风不时的吹进来,使得灵堂里的白纱也跟着摇曳。
元初寒跪在那里,因着冷风也开始发抖。她知道自己病了,下午喝了那碗药也没什么作用,都说病来如山倒,还真是这样。
活了两辈子,她生病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她旁边的人自是也感觉到了,看着她,眉峰微蹙。
“去休息吧,一切有本王。”抬手搂住她肩膀,更清楚的感觉到她在抖。
“没事儿,我想多陪他一会儿。明天过后,就再也陪不了了。那时我还跟他说,待解了你身上的毒,我就陪着他游山玩水。他这辈子都在郴州没离开过,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帝都。他最想去林州那有名的养花世家去看看,学学他们是怎样培养花秧的。可是现在,他永远都去不了了。”随着丰离的手臂,她无意识的靠在他身上,沙哑的声音却在持续。
“本王的错。”丰离再次道歉。
“这一天下来,你已经跟我道歉好几次了。我昨天的话其实是骂我自己的,我没怨你。”靠在他身上,元初寒注视着棺椁,小声的说着。
收紧手臂,丰离没有言语,可是道歉的话却出自真心。
“丰离,你说,他会去极乐世界么?”在元初寒的心里,郑王这个好人一定会长命的。却是没想到,如今会这样。
“当然。”丰离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
“那就好,在地狱里受苦的那些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在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每日受各种酷刑鞭挞的该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恶人,他们若是不下地狱,天地都该倒过来。
“别想了,一切有本王。”知道她定是在想那些,丰离抚着她的手臂,一边劝道。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依靠你,没有你的话,我肯定支持不住。”尽管她现在冷的发抖,可因为身边有他,她就能一直坚持下去。
“既然这样,那就去休息一会儿。一切本王来做,本王做的,也就是你做的,没有差别。”低头看着她,她不止是在发抖,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
“把我嫁给你,他很安心。他曾跟我说,有你保护我,我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丰离,你真的很好,他没有看错。”眼前有些白雾在飘荡,元初寒靠在丰离的身上,沙哑的声音也渐渐虚无。
“本王不会让他失望的。”看着她闭上的眼睛,丰离低声的说着。
挺直的脊梁坚不可摧,纵使山崩地裂,他也是最坚强的依靠。
郑王确实没有错,他的眼光,很准。
元初寒靠在丰离的身上昏睡过去,全身发烫,可是她却在发抖。
丰离将她抱回了房间,护卫也找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
哀伤过度,又淋雨熬夜水米未进,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
烛火幽幽,丰离坐在床边看着那昏睡的人儿,俊美的脸庞冷凝慑人。
“王爷,仵作检查了郑王的遗体,郑王在被火烧到之前已经去世了。”齐杨脚步无声的走进来,站在床边低声禀报道。
幽深的眸子恍若寒潭,丰离将元初寒身上的被子盖了盖,“守在府外的护卫呢?”
“回王爷,他们是被弩箭射杀的。”齐杨几不可微的咬牙,那些守在外面的都是王府的护卫,是他们共患难过的兄弟。
“此事先不要外传,尤其不能被王妃知道。”丰离冷声,看着那床上的人儿,她已经很伤心了,那些凄惨的细节,她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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