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宛城。
现在的宛城,乃是兵家必争之地,除了因为他极具重要的地理位置之外,更是因为现在天下分割的形势。
其处于荆州之上,南接荆楚,西连上庸蜀道,东北乃是许昌,虽不接吴越,却与南郡相连,如此算来,就单纯的地域来说,宛城已是分外重要的三分交界之地了。
虽然如此,不过这些年来,宛城倒是风平浪静,从没有各方势力打过这个地段的主意。
主要是宛城东有袁熙,北有赵云,即使拿下了,也是保不住的。
飘香阁,乃是宛城中数一数二的菜馆子,名声誉满全城,从外地来宛城的人,若说起口福,没吃过三香阁的人,要么是孤陋寡闻,要么就是囊中羞涩。
今日的三香阁,依旧是中午开伙,伙计方一打开铺板,便见一个风尘仆仆,一身蓝装的中年文士扛着包裹,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馆子。
这文士眉清目秀,长相极好,就是脸色苍白,看似有些病怏怏的,瞧着虽然上了年纪,不过眼神的顾盼流离之间,却透出一股不老实劲儿,特别是扫到几个同是食客的年轻姑娘身上时,有些色眯眯的,颇有浪子形骸。
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中年文士摸了摸腹部,啐了一口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啃了一肚子干粮饼子,今天若是不大吃一笔,实在对不住肚皮!”
伙计走到文士面前,道:“先生,来些什么?”
中年文士极为豪气,把手一挥,道:“久闻你们三香阁菜品出众,关内知名,今日就先把你们所有的菜统统上一份,若是不够再点!”
伙计见状不由得一愣,暗道哪来的土豹子,十足的一幅暴发户德行。
迟疑了一下,伙计方才开口道:“先生,我们的菜品共有七十五种,都要上一鼎吗?”
那中年文士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地方菜肴居然如此之多,暗吃了一惊,不过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是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把手往桌案上一拍,道:“少废话,爷我又不是白吃你的,怕我没钱付账不成?告诉你,今天有人请老子的客!有什么菜只管往上捡就是了……不过七十五种确实是有点浪费,就先挑十种卖相最好的往上来吧,另外给我打十斤好酒!切记挑最好的酒上,不要替老子心疼钱!”
伙计口中答应,心中却不由无奈,大概还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穷****的样子,面上还这么嚣张。
三香阁的效率极快,少时伙计就把各色菜肴用鼎给中年文士端了上来,同时还拎了一大坛子酒,摆在中年文士身侧,为其把盏,道:“先生,请尝尝,这是我们阁内最有名的入口醇,自酿的美酒,可谓远近驰名。”
中年文士将酒盏端起,向着嘴里一倒,品了一品,最终只是缓缓道出两个字。
“凑合。”
接着便开始挨个试菜,每吃一样,果然是有些特色,不由得连声叫好。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三香阁外,又走进了一个黑袍装扮的翩翩公子,相貌俊朗,隐隐之中,有一股凌人之上的卓越气质,不过却是平易近人,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黑袍男方一入店,便左右四顾,最终将目光落在那个又吃又喝的文士身上。
那文士似乎也是看到了来人,不过也仅仅是扫了一眼,之后就继续埋头吃喝,浑若不见。
伙计见来人气度不凡,又是一身华贵,知道来了大主顾,急忙迎了上去,对着黑袍男子一躬身,道:“公子快请坐,点些什么,本店的鹿肉乃是昨日新猎来到,实是一绝。”
黑袍男子微一摆手,道:“不必,我来找人的。”说罢,便迈步走到了那中年文士的身边,坐在其对面。
中年文士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什么,只是随手指了指桌上的菜,道:“吃。”
气度不俗相貌俊朗的黑袍男子静静地瞅了中年文士半晌,缓缓开口回了四个字。令人咂舌。
“吃你妹啊。”
一句话出来,路过其桌案旁边的伙计一个跄踉,差点没栽个跟头。
转头看了一眼那个黑袍男子,伙计不由得太守擦了擦汗,这位客官望之雍容华贵,怎么说出来的话……竟然是这般……低俗。
中年文士闻言也不动气,嘿然一笑,道:“好久不见,袁三老弟你说话还是这么脏,天幸这里没人认识你,如若不然,岂不失了身份。”
袁三闻言重重一哼,道:“少扯没用的,我说话埋汰,你也干净不到哪去,郭四兄,你当我大老远的从许昌赶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郭四闻言只是状似冥想,用指头点了点下巴,眼珠子微微一转,道:“你是专程来给我付账的?”
袁三冷笑一声:“我是专程来给你送终的,不过你放心,看在你我相识一场,你死后的棺材账,袁某倒是可以替你付了。”
郭四嘿嘿一笑,道:“拉倒吧,别吓唬我,你若要杀我,只需随意派遣麾下一校尉即可,又何必亲自前来?”
袁三闻言,面上的笑容逐渐收缩。
“看你的意思,是当我不会杀你了?”
郭四低着头,狼吞虎咽:“不错,郭某笃定你不会杀我。”
袁三摇了摇头,道:“自信到你这个程度,可是真有些诗意了……你不要以为我跟你有点交情,就不会对你下手,若是你果真威胁到我的立场,我不但会杀了你,还会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到时候骨灰长江撒一半,黄河撒一半。”
郭四这时才抬起头来,道:“问题是,你现在并不能确认我是否对你会构成威胁?”
袁三道:“说说吧,你离开彭城,直奔西南而走,为的是什么?”
郭四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道:“先替我把饭钱付了。”
袁三:“你这狗日的…………”
饭钱付完之后,郭四方才正襟危坐,摆出整容面孔对袁三道:“说实话,郭某在彭城,已经死过一次了,从此以后,我将不再是原先的我,打从彭城之战过后,天下再无郭嘉郭奉孝这个人,只有浪荡天下,游历四方的浪子郭四,仅此而已。”
袁三闻言,微有动容,道:“既然郭嘉已死,世上仅余郭四……那郭四为何不能到袁三帐下,一展雄心壮志?”
郭四微微一笑,道:“问题是,袁三只有在这里是袁三,回到了天下的舞台上,他的名字就叫做袁尚了。”
说到这里,郭四顿了一顿,道:“而郭某绝不会效忠袁尚。”
袁三闻言,沉默了良久,却并没有动怒。
“不效忠袁尚的话,也并无不可,但你要知道,袁尚也绝不会允许你效忠除去他以外的其它任何人,你可明白?为此,他甚至可以杀了你,绝无犹豫。”
“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
“我也不想,问题是你这样的朋友实在太过可怕,我没有信心能打败你第二次。”
郭四闻言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普天之下,能得郭四效忠的人,只有曹操曹孟德一人而已,余子皆不足论!”
“那你往西川走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徒步旅行找驴友的。”
郭四眨了眨眼道:“如果我说我确实是为了游山玩水呢?”
“你当我是驴?”袁三笑着反问。
“好吧。”郭四笑了一笑,道:“曹孟德一死,曹子建归降,天下已无我主,在我心中,没有曹孟德和曹氏的乱世甚是无趣,与其让乱世延续下去,郭某倒不如推波助澜一把,让天下早些统一,让百姓亦是早些安居乐业。”
袁三闻言,已是似有所悟。
“你想怎么做?”
郭四微微一笑:“久闻天下传言,卧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
袁三皱了皱眉,道:“你想会会诸葛亮和庞统?”
郭四摸了摸鼻子,道:“郭某虽有此意,不过刘备此时在西川必然是准备大举倾国之兵东征孙权,届时卧龙凤雏二人当有一人随之同往,一人守川……郭某此去,也仅仅只能是有幸会得一位,却不知是卧龙呢,还是凤雏呢……你觉得谁比较厉害?”
袁三闻言沉默了半晌,道:“蜗居在南蛮的刘璋之子刘偱,以及其麾下大将张任,与我交厚,你若有意,我愿修书一封,荐你过去。”
郭四闻言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不过郭某有两个条件。”
“哪两个条件?”
“第一,当今天下,我只为曹氏臣,余子皆不足道哉。”
袁三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修书一封,只是荐你为客卿盟友,不为刘璋部下,且有我手书,谅刘璋也不敢相逼。”
“第二,当今天下,郭嘉已死,你可明白。”
袁三点了点头,道:“明白,郭嘉已死,我举荐的,只是寒门的郭四而已。”
郭四闻言哈哈大笑,点头道:“不错,不错!如此,你可快快修书,郭某也好快些持书入蜀,愿天下早得太平,郭某也好快些放下天下的包袱,快活于山林之间了。”
袁三拿起酒盏,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道:“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说。”
袁三抬眼看着他,道:“你不投袁尚帐下,我能理解……可你又为什么不潜身缩首,放开身上的枷锁,隐居避世?而偏偏是要选择这样一条道路,是因为你想报答我当日放你一命的恩情吗?”
郭四收起浪荡笑容,沉默了一会,方才缓缓地道:“我只是知道,如果易位成你或是曹公的话,也绝不会就此退出天下,也许我们的方法会不一样,但我们都不会直接投靠曾经的敌人,或是躲避着过一辈子,我们都会想办法去在这世间留下一抹最后的绚丽光华,因为我们有志气,也有傲骨,就这么简单。”
袁三点了点头,对于郭四这段不着头不着尾的话,似是有些理解明悟。
“最后给你一句忠告,曹丕一众不会入蜀,只能奔南而走,很有可能与孙权有些猫腻,但未必就是在孙权军中,今后注意点好了。”
袁尚闻言一愣,接着笑道:“他可是你的旧主啊,你这么掀他老底,好吗?”
郭嘉哼了一声,道:“曹孟德是我的先主,曹子建是我的后主,曹丕……他只是个叛徒。”
袁尚:“…………”
送走了郭四之后,袁尚随即在宛城暗中落脚,琢磨此番与他会面的心得。
这一次,暗中保护袁尚来到宛城的人,是张燕,袁尚把他带在身边,也是为了能够随时得到关于西蜀和东吴的情报。
张燕确实是不负袁尚所托,将情报带给袁尚,丝丝入扣。
“启禀主公,刘备在西川,调兵遣将,安排粮草,大举备战,制造丧甲白旗,东征之事,蜀中诸臣已经无人能够劝阻,另外刘备还深责了魏延与孟达。”
袁尚闻言笑了笑,道:“只是深责魏延,就这么简单吗?呵呵,这倒是有意思了……对了,你估计刘备大概多久能够出征?”
张燕回道:“刘备当初斩杀丁奉,驱逐诸葛瑾离蜀前曾扬言,一个月内东征孙权,不过那也只是气话,如此大规模的调遣兵马,只怕一季之后出征,都算是快的了。”
袁尚闻言,点了点头,道:“看来,刘备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你可探到了刘备此番出征的军容布置?”
张燕闻言道:“具体随军将官还不是太清楚,不过可以大略知道的是,诸葛亮身为军师,此番将是一同出战,另有蜀中首席谋主法正,亦将随行!副军师庞统,则是保护刘禅,坐镇成都。”
袁尚闻言恍然的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郭……郭四将要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庞统了。”
鬼才对凤雏吗……却不知高低几何?
至于刘备,其他配置姑且不论,单就诸葛亮和法正随军出征,历史上的夷陵之战就绝对不会重演,刘备此番纵然不胜,却也不会大败。
当然孙权方面,也是超卓不弱……刘备出川,千里战线,补给困难,而东吴占据地利,割据长江,其势绝对不弱……周瑜、鲁肃、吕蒙……还有一个至今尚未听其名显的陆逊具在!
陆逊!
想到这里,袁尚的思维略有些跑偏,自己与孙权也打过几番交道了,却一直没有与这小子打过照面,难道说,他现在是因为年轻,并未被孙权发现?
可依照周瑜之智,鲁肃之贤,应该不会察觉不到陆逊这样的人才,可是如果察觉到了,为何却一直没有面世,不显声名?这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是陆逊另外所用之处?
“主公,主公?”
看见袁尚似是有些走神,张燕张口轻轻的招呼。
“啊?”袁尚从思谋中回过神来,忙道:“怎么?”
张燕道:“主公,属下适才问你话呢。”
袁尚眨了眨眼:“什么?”
张燕拱手道:“如今刘备大举调兵遣将,孙权也是安排兵马防御,我们这边如何行动?”
袁尚想了想,道:“暂且按兵不动吧,刘备调遣兵马,至少需要一季的时间,这段时日,各部兵马都好好休整一下,荆州一战,我们和关羽正面对抗,也是受了不小的损失,而且这期间我想处理一件大事。”
张燕闻言奇道:“什么大事?”
袁尚微微一笑,道:“当然就是那位受到朝廷敕封的燕王啊,如今他在辽东,可是好生惬意,我要是不好好招待招待他,岂不愧对了昔日的盟友之情?”
张燕闻言恍然道:“是啊,如今拓拔力微和李儒,在辽东的日子可是滋润,李儒倒还好些,自打功成之后,便潜身缩首,隐姓瞒名,遵从昔日之言,只求老有所依,落叶归根;倒是拓拔力微当了燕王后,野心渐长,暗中与北疆与西域诸国私通贸易,攀交情拉关系,只怕是其志不小……主公,对于此人,你打算如何?”
袁尚笑道:“拓拔力微有野心,我很久以前就是知道的,当年搬倒天子,借机敕封他为燕王,就是想测试一下他,想不到他是真不经测,一下子就打回原形了!不过天下皆知我和他乃是盟友,私交也甚是不错,当年没有他鼎力相助,我也不可能一举收服鲜卑和南匈奴,只是我若先对他动手,难免失信于天下,也失信于那些被迁聚河北的塞外诸族,诚非我所愿也。”
张燕闻言道:“可若是这么拖下去,未免会让拓拔力微凭借着燕王的名义在辽东做大,日后却不好办了。”
袁尚闻言笑道:“你放心,打从当年设计让天子封他为燕王起,对于怎么整治这位燕王我就有了主意,现在也可以实施了,不过我得先回洛阳,找贾诩和赵云,看看咱们皇帝陛下过得怎么样,然后再回邺城,以图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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