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已经在家发了半天火,看谁都不顺眼,到处找茬,整个宅子里的下人都知道沈大小姐心情不好,全都离她远远的。
“戏子就是戏子,平日里看着忠厚老实,还总是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骨子里却这么贱,什么男人都敢勾搭,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配吗?还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痴心妄想……”沈明月就站在客厅一路骂,下人都以为她骂的是江秀瑜,因为江秀瑜没嫁进沈家之前是文工团的戏曲演员,可其实沈明月根本是在指桑骂槐,她真正要骂的是何欢。
何欢与沈澈的关系已经让沈明月无法接受,现在却又突然冒出一个周沉来。
她和周沉什么关系?
昨天在秀中阁的储物间,周沉突然冲进去将何欢掳走,两人怎么看都像是存在暧昧关系,而就在几分钟之前,周沉刚在雅间拒绝沈明月,所以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沈明月对何欢的恨已经不仅仅止于她是江秀瑜带来的拖油瓶,而是上了一个台阶,掺杂了某些嫉妒的成份在里面。
一旦女人心中对另一个女人产生嫉妒的情绪,所有想法和行为都会变得可怕,更何况对方还是何欢,是沈明月从来都从心眼里看不起的拖油瓶,竟然不动声色地跟周沉发生了暧昧关系。
凭什么?这让一向高傲自大的沈明月难以容忍!
不过沈明月起码还有些脑子,她不会傻乎乎地把何欢与沈澈的事跟池家人说,说了对她自己也没好处,只会白白影响沈氏的利益,但这口气咽不下去。
沈明月在家越想越恼,最后拿了车钥匙出门。
去哪里?去找沈岳林!
何欢下了课匆匆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应付晚饭,坐公车去附近的商业街转了一圈,原本打算再找份晚上做的兼职,端菜洗盘子都行,可一圈转下来发现不是时薪太低便是时间凑不准。
何欢心急,因为下个学期的学费还缺一点,父亲的透析频率却在增加。
她痛恨钱,可谁也没有她这么渴望钱。
“喂,凯哥吗?我是何欢…”她最终还是给唐会的徐凯打了电话,因为实在是夜场的时薪最高,她平时白天要上课,没有时间,唯独晚上能够出去兼职,所以时薪太低的工作根本满足不了她。
徐凯接到何欢的电话也很惊讶:“何欢?有事?”
“想让凯哥帮我问问璐璐姐那边还缺不缺人。”
“怎么?你还想回唐会做?沈少知道了不得做了我!”
“没那么严重啦。”何欢陪着笑脸,“再说他也管不了我,所以拜托拜托,帮我跟璐璐姐说说。”
徐凯想了想,也没直接拒绝:“唐会你肯定是不能再来了,就算沈少同意,陈璐那边也肯定不答应,而且时三千是我们唐会的常客,你得罪了他两次,下回再碰到估计他会把你直接剁喽,所以为你安全考虑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回唐会了,我另外在别处给你找份兼职,你看这样行不行?”
“真的?”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何欢千恩万谢。
徐凯也不敢承她谢啊,赶紧回答:“不用谢了,等我找到合适的兼职给你打电话。”
何欢挂了手机大松一口气,如果徐凯能给她找份合适的兼职,至少学费应该能凑齐了,她将手机收了往宿舍楼走,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欢欢…”
何欢刚跨上台阶的脚收住,背影一沉,回过身来果然见江秀瑜站在路对面的车子前面。
“你怎么来了?”何欢口吻里明显带着惊讶和不满,她入学前就跟江秀瑜说过,没事别来学校找她,她不想让同学知道她跟邺城沈氏有关系,更不想让人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妈。
江秀瑜也都随着她,这几年真的没来过学校一次,但今晚她不得不来,不然无法安生。
“时间还早,要不要去附近找个地方坐坐?妈有话跟你说。”江秀瑜走到何欢面前,站在宿舍楼门口的路灯下面,何欢这才看清她的面容,难得没有化妆,脸色显得有些蜡黄,不过眼圈是红的,红得很明显。
她应该刚哭过。
何欢心里抖了一下,咽住气息:“不需要找地方了,去车里吧。”遂径自往车边走,司机立即下来给她开了车门,还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二小姐。”
何欢没搭理,自己坐进去。
江秀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辙,只能也随她坐了进去。
两人坐在后座上,司机出去找地方抽烟,车窗落下来,倒也还算是个私密空间。
江秀瑜看了何欢一眼,她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对着自己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过这么多年她都已经习惯了。
“知道我今天突然来学校找你为什么事吗?”
她开口这么问,何欢便大致能猜出来了,只是冷笑,摇头:“不知道,有话就直接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江秀瑜也跟着很轻地笑了一声,却是苦笑:“你这性子遗传了你爸爸。”
本来她说什么都好,何欢只顾听了便是,但唯独听不得她提任何关于“爸爸”的字眼。
“你觉得我们之间适合聊这个话题?”何欢的眼神一下子刺过来,明显很反感,江秀瑜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踩中她的雷点了,立即改口:“好好…不谈,我们不谈…”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受伤了,所以眼里带着落寞和沉痛。
何欢真是见不得江秀瑜这模样,像是受尽天下委屈还要忍辱负重一般,可这委屈与痛苦是谁给她的?还不是她自讨的吗?
活该!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我爸,你不配!”何欢又补充一句,江秀瑜把脸别过去,似乎用手指捻了捻眼角,确保情绪收拾好之后才回过身来看着何欢。
“其实你不必这么对我,我承认对不起何海,但是我并没有对不起你。”
真是够了…何欢觉得自己没有耐心再在这里坐下去。
“如果你今天是来跟我聊我爸的事,那对不起,我没时间。”她开了车门就要下车,江秀瑜急得立即摁住她的手,将拉来一条缝的车门再度关上。
“好,不说,不说你爸,我们聊正事…”她稳住何欢,自己喘了喘气。
“什么正事?”何欢问。
江秀瑜眼皮一垂,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关于你和沈澈之间的事……”
……
何海今晚手气不错,小赢了一点,所以收局收得早,路过巷口小卖部的时候还捎了一瓶烧酒回来,蹭着牙哼着小曲儿往家里走,刚拐进弄堂便见门槛上缩着一团身影。
“欢欢……是你吗?”何海立即往家跑,无奈腿脚不便跑得踉踉跄跄,一直等到他跑到门口的时候何欢才将头从膝盖上抬起来。
“爸…”脸色难看得要死,她还偏要笑。
何海立即将那瓶烧酒往身后藏,支支吾吾问:“怎么这么晚还回来?”
“想你了呗!”她突然从门槛上站起来,一手缠上何海的胳膊,另一手从他背后抢过那瓶烧酒,略生气地说,“你又喝酒?”
“嘿嘿…已经好几天没喝了,就喝一点点……一点点……”他嬉皮笑脸地要去抢酒瓶,边抢嘴里边叨唠:“况且今天你爸手气好,打牌小赢了一点钱,当然要买瓶酒庆祝一下。”
“你又去赌?”何欢这次是真生气,何海立马抽自己的嘴巴子,怎么笨得把这事也说出来了。
“难得一次,下不为例。”何海依旧是嬉皮笑脸,何欢见他这屡教不改的样子已经腻透了,烦透了,心里憋了一路的委屈和压力一下子向何海倾倒出来。
“爸,你能不能偶尔让我省点心?医生说过你不能喝酒,你还偏要喝,以前赌博输了那么多钱,你还非要赌,现在弄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还都来逼我,那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们一个个从来都只想到自己,有没有人为我想过?”
何欢说到后面已经开始哭起来,何海一时都慌了神了,立即将酒瓶放到地上去拍何欢的肩膀:“好好好你别哭,都是爸的错,大不了爸以后戒毒戒酒。”
空头支票都许了几百遍了,何欢已经不会相信,只是哭得愈发厉害。
刚才江秀瑜在车里对她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耳。
“欢欢,妈知道你喜欢阿澈,可你们毕竟是兄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道义伦理上你们也不能在一起…”
“你沈伯父早就把他和池家千金撮合在一起了,他们迟早要结婚的,所以你千万别做傻事,别再跟阿澈纠缠不清……”
“欢欢,你别不说话啊,你是不是已经和阿澈发生过什么关系了?你可千万别乱来,按照你沈伯父今天跟我说的意思,如果你和阿澈的事情传出去,不光会得罪池家人,我和你沈伯父脸上也挂不住,而且阿澈不可能真的对你负责,他早晚是池家的女婿……”
“欢欢,你听我说,女孩子名誉最重要,如果你和阿澈真的已经发生了什么,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不然传出去沈家的脸面就真的保不住了…”
……
江秀瑜说这些话的时候口吻都很轻,陪着小心,可是听在何欢耳里还是如刀割般。
印象中江秀瑜还说了许多,何欢从头到尾就冷着一张脸,不解释,也不反驳,仿佛她说的都是事实,到最后江秀瑜也急了,只问:“欢欢,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明月跟你沈伯父说的都是真的?你和阿澈已经……”
“已经什么?已经上过床了吗?那如果我承认呢,承认我和我哥已经发生了不该有的关系,你们会如何处置我?”何欢不知为何自己要说这样的令人误解的话,可是她偏要看江秀瑜的反应。
江秀瑜愣了很久,一向都低眉顺眼的瞳孔里满满渗出惊恐之色。
“欢欢…你怎么能跟阿澈做出这种事?你让我以后在沈家的脸往哪儿搁?”
这便是江秀瑜给出的反应。
何欢将脸转过去,拼命压住心里的酸楚:“终于肯说实话了对吗?你跑来学校跟我讲这么多,根本不是关心我的声誉,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是你在沈家的地位,你在沈家那一点点立锥之地!”
何欢那晚没有回学校,反正隔天是周末,她在青衣巷住了一晚,睡在自己那张小床上。
何海见她情绪不稳,知道她心里憋着事,稍稍问了几句,何欢也没回答。
她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更不想让何海替她操心,所以只字不提,委屈自己藏着,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便来这里住一晚,这是这些年她一贯的抗压方式。
翌日何欢很早便醒了,只是没有起床,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聆听窗外巷子里的动静。
早起孩童的欢跑声,邻居阿姨的谈笑声,小贩的叫卖声,不时还有小鸟儿从窗玻璃上叽叽喳喳飞过去的声音。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虽然有些嘈杂,却能让人感觉到最真实的生命,家常里端,有血有肉。
何欢忍不住在被子里深呼吸,仿佛身体里长久的压抑得到暂时的释放。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稍稍放松自己,因为这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无论走多远走多累都可以回来歇脚的地方。
“欢欢…醒了没?”何海在外面敲何欢的房门,“早饭想吃什么?爸去给你买。”
何欢在被子里翻了一个身,想了想:“豆腐脑,我要吃巷口那间包子铺里做的豆腐脑。”
“好,那你赶紧起床刷牙洗脸啊,一会儿我买回来得趁热喝。”很快门外传来何海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大门被关上……
“老何,难得见你起得这么早,去哪儿啊。”
何海笑呵呵:“去给我闺女买早饭。”
“唷…闺女回来啦?难怪今儿见你起这么早呢。”邻居与何海打招呼的声音。
何欢裹着被子趴在窗户上,见何海略显佝偻的背影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手里拿着一个掉了漆的小瓷盆去给他闺女买豆腐脑,逢人都乐呵呵地打招呼,走路一瘸一拐,却浑身透着劲儿。
何欢不由跟着笑了出来,眼泪闪闪,心里总算有了些温暖。
没有关系,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遗弃她,她至少还有父亲。
很快何海便把豆腐脑买了回来,顺带还买了何欢喜欢吃的三丁包。
何欢已经洗漱完毕,闻到豆腐香味立即跑去厨房拿了两个空碗出来,正准备一人一碗跟何海分着吃时,门口晃进来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