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巷的拆迁工程已经进入尾声。
城市现代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轮子,碾过去如履平地,片甲不存。
数月前还房屋密集的居民区,如今也只剩一片废墟。
短短几十天时间便拆光了这里上百间屋子,或许再用一年时间,这里已经高楼林立。
一切都来得那么快,悄无声息却又翻天覆地,改变了所有的一切,仿佛仅仅只是一夜之间而已。
“都拆光了吗?”何欢站在那一大片废墟面前问。
周沉点头:“按照项目进程,明年二月开始动工打地基。”
她笑了笑,淡淡的,情绪看不上是悲伤还是其他什么。
周沉只是觉得站在废墟面前的何欢显得特别单薄脆弱。
对,脆弱。
以前虽然她也是小小的个子,可从未让周沉觉得她脆弱,她身子里面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在遇到挫折的时候总能爆发抵抗,可现在她站在自己面前,突然让他看出“脆弱”。
“我家的房子也拆掉了对吗?”她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周沉用手刮额头,半饷。
“应该是全部拆掉了,还有一些家具家电,我也帮你做主处理了。”
这些都是小事,何欢不会在意,反正那屋子里被烧光了,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能不能陪我过去看看?”
“可以。”
周沉见何欢的情绪还算稳定,答应带她进巷子。
其实已经没什么巷子了,巷子的墙都被拆光了,整片青衣巷已经成为一块视线平视的荒地。
路也没有了,周沉只能拉着何欢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废墟上翻过去。
周沉其实也已经辨别不出哪个位置是以前何欢家的房子,但是何欢知道。
她永远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哪个方位,即使已经变为一摊废墟和灰烬。
两人走了几分钟,周沉其实已经摸不到方向,完全跟着何欢走,最终何欢停在一片废墟前面。
“到了。”
“到了?”周沉抬头,依稀辩出这应该就是何欢以前家的房子,因为废墟上扔着被烧黑的门框和窗棱。
“知道为什么我要来这里吗?”何欢站在废墟前面问周沉。
周沉不说话。
何欢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我爸生前一直不肯在拆迁协议上签字,即使你们把赔偿金提高了近50%,他还是不肯点头。村子里的邻居都说他傻,只有我知道,他不是傻,他只是在等,等我妈有一天能够回来。”
何欢往前走了几步,离废墟越近了。
周沉不吱声,听她说下去。
“他知道这些年我妈在沈家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沈家上下还把她当一个外人,因为她没有替沈岳林生孩子,不过沈岳林也不会让她生,因为当年他们都彼此达成协议的。我妈进沈家,可以,沈澈和沈明月同意了,但前提是我妈不能和沈岳林有孩子……”
周沉怔住。
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那你妈居然肯答应?”
“不答应又能如何?她当时一心想着要走出青衣巷,过有钱人的日子,所以只要能够嫁给沈岳林,让她顺利当上沈太太,她什么都可以答应。”
可事实呢?
她确实顺利当上了沈太太,但只是担了一个虚名,连下人都未必把她放在眼里,沈家随时可以把她扫地出门。
这些年江秀瑜在沈家受的委屈不比何欢少,何欢都一一看在眼里,但是她并不同情。
当初一切都是她自己做选择的,抛下深爱她的刚出了车祸的丈夫,抛下这个家。
“其实我知道。”何欢回头看着周沉,苦笑一声,“如果当初不是我爸逼着她把我带去沈家,我妈绝对不会要我。她已经做好了抛夫弃子的打算,可是到了那边又如何?她心心念念的有钱人家,大户人家,根本不把她放眼里。我爸知道她在那里吃苦,所以一直守着青衣巷这个家。”
何欢的目光虚虚浮浮,眸子闪了闪,似乎看向了远方。
“我记得有次我爸喝醉了,跟我说漏了嘴。他说他会等我妈回来的,我妈总有一天会在沈家过不下去,所以他要守着这个地方,守住这栋破屋子,这样至少我妈无路可退的时候还有一个遮身之处,至少还有一个家!”
可惜江秀瑜执迷不悟。
或许那天她去医院看何海的时候说了什么话,比如她不会再回去,比如她会耗在沈宅耗到死,这些话让何海半生的等待都成了一场泡沫。
他其实早就生无可恋,能够听江秀瑜亲口说出来,他才能走得彻彻底底。
何欢狠狠抽了一口气,风吹得厉害,她将吹乱的头发都拨到耳朵后面去。
“我妈始终不明白,破砖烂瓦,有时候要比豪宅豪车温馨得多。”
可惜现在她父亲走了,房子没了。
何欢闭上眼睛,眼泪掉下来。
周沉站得那么远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悲恸之气,站在废墟前面的小小身子显得孤独又脆弱。
“何欢…”他走过去揽住她的肩。
何欢看他一眼,通红的眼眶里全是泪渍。
“周沉,我没有爸爸了,没有亲人了,没有家了……”
她用那双哭过之后越发纯黑的眼睛看着周沉,简直要了他的命。
周沉忍不住将她拥到怀里,轻吻她的额头和鼻子。
“没关系,你还有我。”
就因为这句话,何欢返身抱住周沉的腰,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出来。
幸好还有你,幸好还有你。
从青衣巷回去的路上,何欢接到沈澈的短信。
“我知道你从小就很坚强,逝者已逝,好好保重自己。”
简单的只言片语,却给了何欢些许温暖和勇气。
她知道父亲的丧礼从头到尾沈澈都没有出现,当天沈岳林和江秀瑜来吊唁的那天也跟周沉提了一句,只说沈澈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所以就不来了,但这个理由无法成立,何欢知道他在避着自己。
何欢看完那条短信,一字一句地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哥,谢谢,我会保重自己。”
输完之后她按了“发送”键。
消息很快传到沈澈手机上,他看到她依旧喊他“哥”,嘴角扬了扬,心里说不出是何种心情,介于酸楚和愉悦之间,但有一点他能够确定,彼此此时的心境都是异常平静的,内心安逸。
丧礼完毕之后何欢在家休息了几天,反正学期快完了,学校也是停课复习,周沉见她脸色实在太差,所以年前不准她再住去学校,派人去把她的课本都从宿舍搬了回来,让她在家复习。
因为父亲突然去世的缘故,何欢那段时间心情肯定不好。
白天除了学习,练琴,她很少出门。
周沉年底又特别忙,遇到出差一走便是三四天。
以前他无论去哪里,无论在外面呆多久,心里也不会着急,反正他到哪里都一个人,所以无所谓住酒店还是住家里,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他心里有了牵挂,知道何欢一个人在家。
那丫头整日心情恍惚,他在外面多呆几天就不放心,工作处理完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一月中旬的时候周沉又需要出差,这次去德国,按计划需要在那边呆差不多一周时间,回来就已经快月底了。
临行前一晚周沉没有去书房工作,坐在床边看着何欢在帮他收拾行李。
以前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的,自从何欢搬来住之后她偶尔会帮他安排这些琐事。
最近出差频繁,她又刚好闲着,渐渐就越做越多,最后全部赖她一个人身上了。
“我查了,德国现在也是冬天,天气很冷,我帮你多带几件绒线衣,大衣也带的都是厚的…”何欢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线衣和大衣一件件放进箱子,又将卷好的袜子撒在角落里卡实。
最后扣上扣子,觉得箱子似乎还没有很满,应该还能塞点东西进去。
“要不再带件羽绒服吧,反正羽绒服也没什么中了,晚上你要是出去的时候你还能穿。”她自说自话,又跑去更衣间挑了一间深色的羽绒服出来。
叠好,压实,塞进箱子的时候鼓鼓的,怎么也塞不进去。
何欢有些急,小张涨得红扑扑的,最后只能将叠好放齐的毛衣大衣又拿出来,将羽绒服装在箱底,再把其他稍有重量的大衣毛衣压在上面,最后才去扣箱带的扣子……
结果扣子又扣不上了,何欢有些气馁,手握住拳头在衣服上敲了几下,力度过猛,身上睡衣的领口便卸了下来,露出里面粉嫩的颈脖和胸口。
周沉就坐在床边看着,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房间里跑进跑出,为他忙里忙外,内心是一片灼热的渴望。
可能这些年一个人独居惯了,什么都自己来,偶尔有人为他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便能让他感动许久,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妻子,他的爱人。
“别弄了。”周沉走过去捏过何欢的手臂,将她从箱子上面拉起来,“放着吧,一会儿我自己扣。”
“可是…”
“没有可是!”他的口吻突然霸道起来,后掌托住她的背,一手扯开她的睡衣,里面空无一物,全是她娇嫩的身子。
何欢被他吓得气都喘不上,他却埋头轻轻咬上她的肩膀。
战栗,厮磨,抱着何欢倒在床上……
意识迷离的欢愉中,他捏着她的腰肢索要,不舍地留恋她的唇,用暗哑的声音问:“不想一个人去,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