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站接到楚擎东那一刻起,方方立刻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这个男人身材并不高大,但周身却透出一股寒气,五官看似平淡,但是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却好像随时都能够穿透你的灵魂。
即使是七月初的天气,也令他从心底感到冷。
他忽然有些同情起楚圆圆了,从小被这样一个哥哥压制着,她居然还能养成这样活泼可爱的性格,她的承受能力该有多么的强悍!
“擎东老弟,辛苦了!”司徒啸风含笑跟他握手。
“哪里!倒是啸风兄这几天受累了,我家这个丫头无论到哪里,总是能惹得鸡飞狗跳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楚擎东十分客套地说。
“还好,我觉得圆圆比小时候乖很多了。”司徒啸风说。
车子启动之后,楚擎东的脸色慢慢缓和起来。
“对了,啸风兄,我听说你到金凤山从军,整个军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爷爷是司徒老司令,这一点真让做兄弟的佩服之极。”楚擎东说。
“哪里!我不过就是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司徒啸风,而不是司徒司令的孙子罢了,那也是年少时的一种叛逆罢了,现在到时候对这些不执著了,只不过我爷爷反正已经退休了,所以也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这些了。”司徒啸风淡淡道。
“说实话,我家这个丫头,从小就被老爷子给惯坏了,根本没人能降得住她,我来之前,爷爷还曾开玩笑说,要是啸风肯收了圆圆,楚家或许从此就太平了。”楚擎东看着妹妹,一脸宠溺说。
“哈哈!楚爷爷还是那么风趣儿,只可惜呀,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圆圆丫头才看不上我这个马上就要奔三的人呢。”司徒啸风笑了起来。
“年龄不是问题,而且圆圆不是从小就喜欢你么?那时候她总是逢人就嚷嚷,说你是她的男朋友呢。”楚擎东意味深长说。
“其实呢,我觉得圆圆还是个不错的丫头,她来我这里几天,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起来,跟着铁如风那帮娘子军去训练呢。我想,她其实是比较适合在部队里呆几年,不如你回去跟楚爷爷说说,就让她在我手下当兵好了,我保证她不会惹出什么乱子的。”司徒啸风说。
“吆喝?这真是我家圆圆么?你说的我怎么听着就像是天方夜谭?”楚擎东一脸惊讶。
“够了,楚擎东,你别门缝儿里看人了,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么?”楚圆圆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瞅瞅,就么点儿城府!我还以为几天不见,你真的突飞猛进了呢?”楚擎东一脸鄙夷道。
“你也别管我现在究竟什么样儿,总之,我决定了,我就要当兵,而且要在金凤山当兵。”楚圆圆大声说。
“想要在金凤山当兵?呵呵,不错的想法。不过,你得给我一个讲得通的理由。”楚擎东不慌不忙说。
“因为,因为,我不想出国。还因为,我男朋友在金凤山,我想要陪着他,跟他一起当兵。这个理由,够了吧?”楚圆圆鼓足勇气说。
“啸风兄,圆圆的话你听见了吧?表个态吧,只要你真的肯收了她,我肯定会在老爷子跟前替她说话的。”楚擎东半真半假道。
“擎东,我确实很喜欢圆圆,只可惜,我和她之间,只有兄妹之谊。而且,我已经结婚了。”司徒啸风无奈,只能实话实说了。
“结婚了?圆圆,这件事你知道么?”楚擎东不动声色问,但是他的手已经在口袋里握成了拳头。
他妹妹大老远跑来找他这个儿时的男朋友,而他竟然瞒着大家悄悄结婚了?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啸风哥哥干嘛要瞒着我?”楚圆圆不以为然道。
“呵呵,那么你说的男朋友,是哪位帅男?带来我瞧瞧。”楚擎东语气温和地说。
楚圆圆打了个寒战,她一直都知道,她的这个哥哥,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温和。
惹恼他,后果是很严重的,甚至于比惹恼老爷子后果更严重。
但是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方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有些抖了,透过后视镜,她看到了他眼里的绝望,她知道,只要她否认他和她的关系,他一定不会再原谅她了。
她别无选择,只能破釜沉舟了。
“方方,你把车停一下。”楚圆圆平静地说。
“哥,他就是我的男朋友。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不过我请你什么也别说,因为我是认真的,无论你和爷爷怎么看,怎么反对,我都不可能再爱别人。除非,你们真的想要毁了我的一生。”楚圆圆决绝地说。
方方回过头,冲着楚擎东一笑,然后就自动忽略了他的眼神,只是专心致志地望着楚圆圆。
“啸风兄,这件事你一直都知道,对么?”楚擎东缓缓地说。
“哥,这件事跟啸风哥哥没有关系,他也是今天才刚刚知道的。我的男朋友,我们的爱情,与别人统统无关。”楚圆圆说。
“别忘了你姓楚,更别忘了,我只要动动小指,就可以毁掉这个你所谓的男朋友。”楚擎东依然平和地说,但是他的身体几乎要控制不出地发抖了。
“楚大哥,你是圆圆的哥哥,所以我这样尊称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但我明白,高高在上的你,确实能够左右我这样的小人物的前程,乃至于生命。只是团长刚才教育过我,是男人就要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我既然答应了要做圆圆的男朋友,那么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否认这一点的。”方方目光平静地盯着楚擎东的眼睛说。
这一瞬间,楚擎东忽然对这个年轻的小兵蛋子有些刮目相看了。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强大的气场,也从未有人敢于这样挑战他的权威。作为楚向南的长孙,多年来他一直都强势到无人敢于抗拒,更无人敢这样忤逆他,即使是他最心爱的妹妹圆圆,对他多少都有些畏惧的。
而他,一个新兵蛋子,竟然有这种勇气,实在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只可惜,他遇到的人是楚圆圆,所以,他注定了也只能跟着受牵连。
“方方是吧?如果单从个人角度来说,我欣赏你。不过,谁让我姓楚呢?所以,我只能对不住你了。我问你,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楚擎东直视着他的眼睛问。
“他们都是农民。”方方回望着他,不亢不卑道。
“你爷爷奶奶又是做什么的?”楚擎东说。
“他们也是农民。我们家祖宗十八代,就没有出过一个当官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没有一个有钱的。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么?”方方一脸坦白道。
“你很诚实。既然这样,我也不妨对你实话实说。圆圆她年纪小,总以为凡事都可以随心所欲。很可惜,她的想法实在太过幼稚。
我们楚家,我爷爷在中央某部任职,我爸爸是某省省委书记,我叔叔是另一个省的副省长,而我,则是地级市的市长。其他的人,我就不用提了。
可能你会觉得门当户对那一套实在可笑,但是你却不明白一点,官场上讲究的官官相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楚家之所以有这样的局面,并非某一个人的力量所能达到的。
作为楚家的后代,我和圆圆都没有权利,更没有资格选择自己想要的某个人作为伴侣,能够有资格站在我们身边的人,必须是对楚家有帮助的人。
只有这样,在楚家站错路线的时候,才有可能被及时纠正,在楚家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才有可能被从火坑里拉出来。我这样说,你明白了么?”楚擎东一字一句说。
“我明白了,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你们都是大男人,凭什么要求圆圆一个女孩子,用自己的婚姻去巩固你们的权利?这跟古代的帝王为了江山送女儿去和亲有什么区别?男人生来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妻儿老小么?怎么反过来要女人来为我们牺牲自己的幸福呢?”方方深吸一口气说。
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地惹恼了楚擎东,等待他的或许是他无法想象的后果,但是刚才楚圆圆都能够那么勇敢地站出来,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像个孬种一样,任由自己的女朋友一个人去与命运抗争?
“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不过生活中的事,并非这么简单,光靠道理,解决不了问题。”楚擎东说。
“圆圆,下车,我有些事想要单独跟你谈。”擎东认真地说。
楚圆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跟着他走下车。
“圆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来之前,爷爷退休了,爸也有可能在这一届选举之后,退居二线。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么?”楚擎东说。
“为什么?”楚圆圆大惊道。
虽说她对政治一直都不怎么关心,但是事关家人,她自然不能不在意。
“还记得你的同学周静初么?她爸爸和爷爷产生了一些利益冲突,这一切,都是她爸爸在运作的。如果说仅仅是丢官这么简单,或许我都不会来找你的,问题是,现在叔叔有可能会坐牢,你知道么?他在职期间,审批建筑了一座大桥,那座大桥前些日子断裂了。”楚擎东一脸沉重说。
“一座大桥断裂,责任不可能是叔叔一个人的吧?”楚圆圆说。
“自然不是他一个人的,但是周家一派现在死死咬着这件事,叔叔自然逃不过了。圆圆,你听着,现在只有你或许能够救叔叔了。”楚擎东一脸焦急道。
“我?我能有什么法子?”楚圆圆迷惑道。
“周静初的哥哥,周静安,你还记得么?”楚擎东问。
“就是那个书呆子,眼睛男周静安?”楚圆圆努力想了一阵子,才从记忆中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没错,就是他。他跟你一样,一直都逆反,坚持要去学医,不肯从政。但是他对你一直都情有独钟,他还曾更你表白过,你当时还曾把那件事当成笑话跟我说过的。这一次,他不知怎么听说了叔叔的事,结果他找他爸爸谈判,说只要他爸爸能够帮助楚家度过这个难关,他愿意从此从政。”楚擎东说。
“天哪!我一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楚圆圆惊叹道。
“你自然不知道了,周静安也说了,这只是他个人的决定,与你无关。但是他爸爸却托人捎话来,要我们楚家主动表态。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楚家主动要求与周家联姻,他就会放叔叔一码。”
“爷爷的意思呢?”
“爷爷原本也不想拿你做交易的,所以来之前还特意嘱咐我,如果你真的跟啸风兄情投意合,他也就放心了,毕竟,司徒家跟周家也有些渊源的,司徒爷爷的面子,周家不可能不给的。只要你成了司徒家的孙媳妇,周家不但不可能为难你,或许也不会太过为难楚家,到时候,叔叔就算官职保不住,也不至于去坐牢了。”
“而我,既不是啸风哥哥的女朋友,更加对周静安没有半点儿兴趣,于是乎,楚家这一次要大伤元气了,对么?”楚圆圆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是的。该怎么做,你自己考虑吧。”楚擎东有些无奈地说。
楚圆圆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该怎么选择,其实她的心里很清楚。她只是不甘心,她好容易认真喜欢了一个男人,想要跟他好好过一辈子,命运就更她开了这个大一个玩笑。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偏偏她却还不能哭。
重新坐上车之后,楚圆圆盯着方方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发话。
“啸风哥哥,麻烦你和方方换个位置吧,你来开车,送我和哥哥回火车站,我们不回金凤山了。”楚圆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血从掌心慢慢渗了出来,她却丝毫也没有感觉到痛。
只因为,心已经疼得麻木了。
原本已经快要驶到了营地的车,很快掉了头,司徒啸风驱车往火车站方向驶去。
“圆圆,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威胁你了?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实在不行,我带你私奔,我们可以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只要你不怕跟着我吃苦,我总会为我们建一个小家的。”副驾驶位上,方方回过头,热切地望着她,一脸坚定说。
“对不起,方方,我不能再做你的女朋友了。”楚圆圆垂下头,轻声说。
“为什么?你说呀,现在是一个法制社会,他们有什么理由逼迫你离开你爱的人?”方方住着她的手腕摇晃着,眼中带着期盼说。
“我以为,我可以忘记自己姓楚,没想到,其实我根本做不到。刻在血液里的东西,不是爱可以磨灭掉的。有些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求你,什么都别再说了。”楚圆圆哀求道。
她的眼中是满满的伤痛,方方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如果手边有把刀,他恨不能立刻杀了自己。
“你招惹了我,然后,什么都不解释,就这么离开了么?”方方绝望地问。
“对不起,我无话可说。”楚圆圆说。
“好,但愿你永远都不会后悔。”方方的声音变得冰凉,再也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会后悔的。”楚圆圆说。
她的心里却在狂叫:“方方,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今后的每个夜晚,只要想起此刻对你说的话,我就会后悔一次。”
“楚圆圆,你记住,爱你的那个方方死了。他死在今天,死在此刻,死在你说‘不会后悔’的这一刻,而你,正是那个刽子手――那个亲手杀了他的刽子手!”方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司徒啸风急忙刹车,只看到方方从地上爬起来,满身的灰尘,却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他的步履有些蹒跚,背影却带着十分的决绝。
“圆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是有苦衷的,可是,你真的伤到了他。”司徒啸风沉闷地说。
“啸风哥哥,如果我伤了他一分,那么我就伤了自己十分。你明白么?其实,我好羡慕你,可以脱离司徒家的光环笼罩,走自己的路。”楚圆圆哀伤地说着,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掉泪了,她并不去擦,任由眼泪豆子一般滚落在脚下。
她知道她今后都不会再哭了,那个能够让她心动,令她心疼的男人,已经走出了她的生命。
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楚擎东,我真tnnd想揍你一顿!”司徒啸风猛地锤了方向盘一下吼道。
“我比你更想揍自己十倍,可谁叫我tnnd姓楚?”楚擎东回了他同样分贝值的吼声。
“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即便赔上司徒爷爷的面子,也未必能够摆平的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行呢?我只恨我自己的能力太弱,竟然不得不牺牲我最宝贝的妹妹的幸福。”楚擎东悲愤地说。
“够了,别说了!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周静安么?搞定他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哈哈哈哈!”她狂笑着,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但却再也没有了眼泪。
司徒啸风回到营地的时候,看到空荡荡的操场上,方方一个人对着沙袋正狠狠地发泄着。
他只是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并没有走过去。
他知道,男人有时候不需要同情,因为那会让他们的痛苦更甚。
他默默转过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想到安然,他觉得十分庆幸。毕竟,他还有她。
如果她像楚圆圆那样转身离去,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疯。
安然听到门铃响起的时候,心跳得像擂鼓一般。
自从楚圆圆和司徒啸风一起离开后,她就一直在担心。虽说是她鼓动司徒啸风去帮楚圆圆撒谎的,但是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生怕万一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久了,又回忆起从前的浪漫小温馨,到时候来个旧情复燃,那么她可是哭都来不及了。
但是如果不帮楚圆圆,她又觉得于心不安,毕竟那丫头对她一直都那么热心友善,又是真心实意拿她当朋友,她怎么忍心让她被哥哥抓回去,然后送去没有亲人朋友的美国女子教会学校呢?
打开门,便看到司徒啸风一脸的倦容。
他一进门,就抱紧了她,将她推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把脑袋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你,你,这是要干嘛?”安然不解地问。
“我累了,让我躺会儿好么?”司徒啸风说,他的语气中透着疲惫,还有一丝悲凉。
“你怎么了?圆圆呢?”安然又问。
“我们不说她了,好么?”司徒啸风闭上眼睛,躺在那儿。
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烦忧,又有些无助,好似一只迷途的羔羊。
安然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司徒啸风转动他的头,把脑袋贴在她的小腹上,嗅着她的体香,享受着她手指温柔的触摸,他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看着熟睡中的男人,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竟然又长又密,好看的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要向她索吻。
长长的睫毛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迷梦中的司徒啸风,伸出舌头,狗狗一样地舔了舔安然的唇,然后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脸上露出很甜的笑容,似乎吃到了心爱的蛋糕的小孩子一般。
安然的心里,有柔情开始泛滥,只觉得胸腔里充盈着满满的爱。
无论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此刻,他们能够彼此拥有,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