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这个玖姐姐还有顺风耳,少姝掩嘴不及,小步上前,拉起玖儿的手臂左右晃荡,撒起娇来:“妹妹年纪还小,言语行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玖姐姐多教我。”
玩笑归玩笑,玖儿喜欢得捏了捏妹妹红润的小脸蛋,这回相见不容易,她喜不自胜地褪下只跳脱,就势转到少姝腕上。
“此身别无长物,这件就送你权作见面之礼好了,春兰秋菊,韶光暗转,上回见你,还是襁褓中乱蹬胳膊腿的瓷白娃娃哩!”
“哇,好美,多谢玖姐姐!这跳脱的用料厚道十足哇,沉甸甸的,端的压手,”少姝一见这银光熠熠的古朴之物,当即生出钟爱之情,暗暗惊讶于梦境的真实感觉,她转动手腕赞叹不已,“非金,非银,亦非美玉,奇哉——”
把玩片刻,她忙自腰间取下一枚双凤玉佩,腼腆道,“玖姐姐,这玉佩是以狐岐山上青碧制成,和姐姐所赠爱物相比实在简陋,但也已随我多年,权充妹妹的一番敬意。”
“瞧你说的,玉佩多好呀,这里,一对鸑鷟雕得可谓活龙活现!”玖儿对光细看,大赞不已,放到袖笼中收好,拽起少姝,“来,陪玖姐姐一览狐岐山景致!”
“偌大的山水,”少姝愣愣的,“如何‘一览’?”
玖儿旋即展笑:“自然是‘飞’览,靠我这打赤足的,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飞呀?”少姝渴盼地确认道,清澈的眸子里光华翻动。
玖儿靠过来,在少姝耳边喁喁道:“先闭上眼,待会儿我叫你,再睁开。”
少姝心中,有种夙愿即将得偿的难以置信,她乖乖依言,双目闭紧,察觉全身血液几乎沸腾,伴着“砰砰”的心跳,奔向四肢百骸,嗓音一出,还有些发颤:“我准备好了。”
初起,听得玖儿在身旁念念有词,俱不真切,少姝恍惚一阵儿头重脚轻,听得风声渐劲,呼喇喇过耳,却不敢轻举妄动。
“可以了。”
早等着玖儿这声了,少姝迫不及待地睁眼,即发觉她们周身笼着一层茜红色的雾气,深浅不一,轻巧缠绕,然不碍目力,这当儿,她确已轻巧地立于半空之上了。
“呜哇!”少姝原形毕露,兴奋到极点,干脆放开双臂,拦腰紧紧熊抱在玖儿身上。
她这猛地一下子,玖儿实没招架,纵勉强撑住,也前后晃荡了两下,面上无丝毫见怪,反而放声开怀大笑。
费了半日劲,方从狂喜小妹的大力攀扯中挣脱出来,玖儿嫣然向前方一指:“快看,那不是三跌瀑么?”
少姝俯首下去,眼前倏然一亮,在不知不觉间,竟随玖儿飞出了一大截子,便再也顾不得再寻思其他,四下里顾盼不停,一双眼忙乱得快要看不过来。
“玖姐姐你看,水磨点点的鸑鷟泉,像不像一条细长的珠链?”
水磨是山民们架设于泉水上的石磨,利用泉水,做磨面、制香等农事,动力不竭,昼夜不停。
“这是源神池?想不到从上面看来,长得这样子!”
源神池,即为鸑鷟泉的泉眼所在,池的两侧,延展出两条明澄闪耀的溪水,在山谷众岩中曲展自如,宛若两条游龙在逐戏一颗璀璨宝珠,摇头翘尾,悠然自得。
少姝小嘴半天也合不拢,动辄拉着姐姐指点一通,当她是初来乍到的新客。无奈何,玖儿一路陪笑,只须臾的功夫,就觉一边手已被攥得发麻,她随即打了个旋儿,瞬息转身到少姝另一侧,开口拜托:“好妹妹,求你低点儿声,聒噪得我耳根也疼了。”
“对不住哦,”少姝做个鬼脸,收敛不少,但心下仍有个声音不住地叨叨,“我在飞,我在狐岐山的上空飞翔,比那些自在的鸟儿们还要快!”
姐妹俩疾速而过,半空中留下一道绮丽绰约的红影。
“玖姐姐,你这是把狐岐云涌都携带身上啦?”
少姝双手舞动,轻拂着身边红雾,且小心着,害怕力度过大,把它们驱散了。
“小妮子颇有眼力,”玖儿神采奕奕答道,“春天,每逢雨后初晴,这山上便会雾起云涌,气流回旋,时常被日光渲染到异彩纷呈,青黛山林亦在云雾缭绕中或隐或现,如同陷到一个瑰丽多姿的梦中,我最爱茜红的不浓不淡,咱们现下所御云雾,便取自狐岐云涌刚起之时。听说,我妈妈一直用的是雪白和金黄相间之色。”
看着提及大姨便有些黯然的玖儿,少姝忙出声打岔:“我妈妈用的哪个,玖姐姐可知道?”
“哦,是,”玖儿恢复常态,笑道,“想必你常见山中虹影,外圈的淡淡莹紫可留心过么,那便是了!”
“多美啊!”少姝神往,“但愿妈妈身子尽快大好了,我也能早些见一见。”
玖儿眼神忽闪着,没接她的话岔,过片刻又笑道:“她们的云涌也正如其名,对不对?”
少姝连连称是。
思霓大姐之名,正是思霙,玉霙飘扬,雪花飞舞,想来至美。
“要说驾驭云涌最出神入化者,当属咱们舅舅他老人家了。”玖儿中肯评价道。
“老人家?”少姝窃笑。
“在他那里,才能体会到云涌的精髓在于变化,瞬息间形色更迭,叫人无从琢磨。”
“这倒是。”少姝站在客观的角度体味姐姐的话语,浅笑颔首,“如此变幻奇妙的佳梦,且让我多做一会儿吧!”
云涌像是听见了她的愿望,灵动十足地一层层围拢上来,温润的触感似有若无,少姝感觉有双无形的纤纤玉手,不时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四周渐渐雾蒙蒙的了,水色光色迷离,犹如置身于天池中酣畅沐浴,眉毛上,鼻尖上,都有许多顽皮的小水珠儿停驻,抹一把脸,登时清凉无比。
好一会儿功夫,她着迷地撩动着身边的红云,百般艳羡她能耐非凡的玖姐姐,她笑道:“姐姐不晓得,有几次我跟妈妈央告,能否‘剪’一段云雾下来织成彩布?可惜全是过过嘴瘾而已。”
见玖儿耐心倾听她的心思,很感兴趣地模样,少姝又接着往下说:“还有,我常想化成那云烟,环绕山颠,尽兴飘然,妈妈听了这话,总笑我古怪!”
“倒也不怪,乐享眼前时,多有这般想头,人之常情罢了。”玖儿拨好少姝额前松散了的碎发,肯定地说,“云烟自在呀,飘荡舒卷,随风聚散,那副样子的确引人入胜。”
少姝看着明敏的玖儿,感激她的相知了解。
玖儿趋前弯腰,貌似在透露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御云算什么,我们去看看御龙何如?”
“救命,”见少姝又要扑将上来,她先声告饶,“你可别再‘盘’到我身上了,气都喘不上来啊!”
“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看——御龙?”少姝只好焦燥地绞着双手。
“时机刚好啊,云涌起来了,走吧!”
玖儿雷厉风行,说着便牵了少姝,一头扎入涌动不息的云海。
少姝只觉扑面而来的云气里,裹挟着淡淡的杏花香氛,可不是么?这个季节,狐岐山当属杏林瞩目,争相吐艳,蓬蓬入云。
眼前缤纷幻彩,如层叠不计的纱帐,一层层揭了开来,眼前依稀显出一个人影,等等,少姝惊愕地看到,那人身旁,真真地,伫立着一个巨大的——龙影,两翼翕动,是应龙!
那人仿佛十多岁的少年模样,一身襦裤紧裹其身,穿戴至为简陋,少姝猜想,这没准是山上哪家猎户的孩子了。
少姝和玖儿落在离那一人一龙不远的山丘上,眼前亦豁然开朗。
看到先前少年满头满身挂着土疙瘩,还扑簌簌地往下掉,少姝乐了,他这样子,还蛮像刚从土里拔出来的带泥萝卜,又见他时奔时跃,姿态挺拔,巧捷万端,好一个风度不凡的萝卜,啊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