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原来山水间长大的孩子们知晓的原也不少,少姝点了点头:“你们都说得很对,荒郊野外平时无人,或有因雷电引发山火,落雨也就慢慢消弭下去,但是若遇旱季,大火可能波及到乡村居处,便得动用人力设法扑灭。”
“少姝姐姐刚说的那场山火究竟有多大规模?”有人试探地问。
“据可靠人讲述,松柏等闲三十尺高,火头窜燃到树梢,所以说像通红的一座山哩!”少姝振振有词,在她双瞳里,似有奇异的丛丛赤焰若隐若现。
“那扑救起来岂非更加不易?”
听者无不暗暗捏了把汗。
“嗯,这个么,”少姝抬头,略为思忖,揭开了迷底,“虽说是烧得极大,但一夕之间便也悄然自灭了。”
阿圆适时补充道:“还有更古怪的,听我阿婆讲,那片烧着的林子,翌日便恢复了旧观,就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娃们的眼睛越睁越大,一股微妙的气氛四下里涌动,有人觉得蹊跷,有人感到迷惑,更有人心生敬畏……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阿圆跳起来,舒展一下紧张的腰背,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又听了个好故事,今日各回家去,要记得讲给小弟小妹们呦!”
少姝听了双目放光,即时鼓励地环视一圈小小听众:“能如此便更好了!”
大家忙吵吵嚷嚷地应承下来。
“说实在的,张良真是了不得,他莫非是个神仙?”
“张良祖上五世相韩,实为晋地贵胄,为报国破家灭之仇,他曾任侠击秦,后来,得授黄石公所学,终成王者之师,其人想必仙风道骨。”少姝连连点头。
“那狐妖呢?始终没有现过身。”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洪山这名,得自于‘火’,却又成了‘水’,奇不奇怪?”
叽叽咕咕的议论中,少姝不再言语,只是噙了一丝淡淡的笑,在旁静静地听着。
匐勒撇着嘴角,胳膊环抱胸前,沉浸于方才听来的情节中,思量不已。
这时,远远的,王氏一道凄厉的喊声传来,吓得还在故事里玩味的人们俱是一颤:“不好啦,匐勒快来!你妹妹掉到下面深潭里啦!”
匐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朝深潭处风跑而去。
少姝和别的孩童们紧随其后。
赶到高地边上时,见王氏已哭软在地,他们往下一看,果见囡囡在潭水中上下扑腾,双手胡乱蹈动,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惧的哭喊声。
“囡囡,别怕,我来了!”匐勒情急,不管三七二下一,就要往下跳。
“你会水吗?”少姝急声问道。
“不成,”王氏猛然打个激灵,伸手扯住儿子衣脚,“你不会水,这可如何是好?”
“那也得去啊!”匐勒狠劲儿摔开拦阻,回头吼道,目眦欲裂,着恼母亲的犹豫误事。
“起开,你们下岸边等着!”少姝小脸绷得紧紧,突使一把大力,将匐勒推开。
就在匐勒愣神间,少姝已从他身旁跃下,毫不犹豫地直冲深潭,化作一道他触不到追不上的细长虹影,待他反应过来,双目陡然泛起血丝,他两拳砸到地上,登时黄土飞扬。
“哎呦喂,谁呀那是?”
“少姝姑娘!小心啊——”
“她竟是打这老高的地方跳下去的?!”
“去救匐勒那胡小子的妹妹,啧啧。”
“但愿两人都没事。”
这些说长道短的话语,少姝自是没听到,却都一字不落地传入匐勒耳中,他本就有些灰蓝的眼珠倏然深浓,腮帮子咬紧,显得愈发棱角分明,电光石火间,他转到东家马车上取了样东西,又迅速向下方深潭狂奔而去。
少姝跃下极快,天眩地转之间,唯有听到呼呼的风声,刹那间,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不及细想,“哗啦”一声,便已落入水中。
虽已是春日,但潭水仍然寒凉沁骨,她一边打着冷颤,一边抓紧时机向囡囡奋力游去,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
囡囡湿漉漉的小脸上满是惊怖,沉浮挣扎间,哭嚎已渐渐势弱,气力濒临耗尽,水在她的鼻尖荡漾,出于本能,她高高地仰着头,那弱小的,绝望的,不甘的眼神,始终直勾勾地系在岸边的人们身上,也尖利地刺疼了少姝,她不禁大喊:“囡囡别怕,姐姐来了!”
囡囡听到少姝的声音,四肢扑腾得越发凌乱,哭声再次冒将出来。
焦急中,少姝已不知呛了几口水,但她自恃水性还好,也顾不上那许多,终于,她一把抓到了囡囡的胳膊,摸索着,两手勒在她的脖子上,大叫一声用力,猛地把她拽了起来,岸上,传来孩童们清亮的助威叫好声。
“抱着我,乖,不要乱动,姐姐带你上岸。”此时囡囡抖得像个筛子,少姝温言抚慰着,“没看出来,囡囡身上这么有肉,还挺沉哈!”
囡囡在她的有意“干扰”下,惧意渐消,手上还是不敢松劲儿,死死地勒着救命姐姐的脖颈。
这一深潭并非死水,水流以不变的速度奔向下游,此刻,少姝对这种不可违逆的力量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她身形瘦弱,又带着个小童,需耗费更多的气力,才游动了一丈多远,便身不由己地慢下来,脖子抻到累极,四肢出现了无规律无节奏地拨水,饶是如此,她仍费力地将囡囡顶出水面,水逐渐从胸前,漫到脖子,再漫到嘴边……
“慢慢来,心急了,什么都做不好。”
就在此刻,母亲温柔的话语轻轻送到她耳边,少姝陷入朦胧的视线复归清明。
她在水中试着放松、调息,不时转动两下绷紧的脚踝,不再急于往前多赶一下两下。心中坚定了,才发觉,漫溢于胸腔的隐隐悲戚,竟神奇地消失不见,她低头看看怀中的囡囡,声音听来虽轻飘无力,脸上却绽放出晴光般的笑颜:“囡囡好勇敢。”
“小心!”阿圆将手卷成喇叭状,五官挪位般大嚎,向她们示警。
少姝眼光一瞟,敏感上方有片黑影袭来,亏得她敏捷,裹挟着囡囡,全力闪开身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巨大的土坷垃,擦着她们的肩膀“轰隆”入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水花溅起了一人多高。
(土坷垃:黄土高原上对黄土硬块的俗称。)
“好险!”少姝甩脱一脸水珠,险过方觉后怕,她心跳怔忡加快,向上方高地持续眺望一会儿,竟没瞧见半个人影,她狐疑不绝,又多看几眼,心头掠过重重阴云。
腿脚快的几个小子,已跑向高地,要一探究竟。
少姝长长地换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接续上力气,带囡囡向岸边游去。
“快到了,快到了。”嘴里断续不休,给自己,也给怀中的囡囡喋喋鼓劲儿。
“少姝姑娘,接住了!”
这是匐勒的声音,少姝眯起眼,辨认出他在岸边,手中抡着一捆粗绳,胳膊正如车轮般转动,“嗖”的一声,那粗绳像条飞龙一样腾空而起,径直向她们飞来。
少姝双脚居然还能用力一蹬,空着的胳膊疾速高举,接了个正着!
岸上的娃娃们兴奋地东奔西跑,雀跃三尺。
匐勒把粗绳的一端系腰上,全力往岸上方向拉了起来,全神贯注拼力间,额上青筋毕现。
看此情景,无论男娃女娃,都争着上来一起拉扯,粗绳把小手们磨得生疼也无人在意,很快,有更多闻讯而来的年轻后生加入他们,力道更大了。
少姝满头满脸都被河水打湿了,偏眼中也是汩汩不停,无法克制身体不停地轻颤,她侧脸,在肩头一抹,将糊住双眼的不知是河水还是泪水的东西擦掉了。
刚淋淋攀岸的少姝,浑身软绵绵地瘫坐在河滩,接过别人递上的手巾,胡乱在自己和囡囡脸上抹干,只觉着手指快要失去知觉,任凭身边的女娃们在她的衣裙上左拧右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