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不见什么狐仙的影踪,当然就算有恐怕也不知道。触目所及,皆是磊磊层层的岩石,长得奇特古怪,或晶莹剔透,或红艳如烛,或白瑕若玉,清幽洁净,还真是寻幽探密饱览洞府风光的绝佳之地!
“洞内怎么有亮光?”少嫆迷迷糊糊问道,这里与外面形同两个世界,且凉意森森,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少妍身上靠。
“是少姝进洞时打着了火镰,喏,给你。”少婵给她俩分来一根燃起的火把,再不多言,追着少姝身边一柱莹紫的晶石快步而去。
(火镰:当时流行的取火器物,可随身携带,由于打造时把形状做成酷似弯弯的镰刀与火石撞击能产生火星而得名。)
少姝蹲地上,犹自利落娴熟地击打着火镰,为大家传递火把照明。
“咦,这是什么做的灯架,跟珊瑚似的,千态万状?”少婵接过火把,诧异得不行。
“珊瑚出海中,岁高二三尺,有枝无叶,形如小树”,少姝想起了《山海经》中对珊瑚的记载,她挠一挠额角,笑嘻嘻,“还是少婵姐姐厉害啊,我怎么从没想到过。是何等材质,我真不清楚,这洞里有好多哩,任君取用!”
“难不成是从前的什么人用过留下的?”少妍也接了个火在手,揣测道。
灯火亮起来,只见洞内云烟浅绕,钟乳倒挂,石笋错落,子献深一脚浅一脚地四处巡看,两眼放光:“好一个所在,妙极,妙极!少姝惯于山水间行走,东西也准备得齐全,咦,少姝,你该不会是此地的常客吧?”
“对头,”少姝粲然一笑,旋即,见她五官挤挪起来,三分俏皮,七分趣致,像是下定决心要透露个天大的秘密,“子献哥哥,这里是我的‘地方’哦!”
“什么什么,你的地方?”子献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呆呆地反复道。
“是,每次来单我一人,自然而然,就把它当作我的地方了。”
理直气壮得很。
“你独自到这里来?做什么啊?难不成——是来搜罗小石头?”少婵环视过四下,狐惑倍增。
“有时,我采药路过,或者散心玩耍,不知不觉转到附近,时感倦意昏沉。便索性入得洞里,盘腿而坐,吐纳之间放空心境,立时,会生出无边的恬静平和,任它有什么龃龉烦难,也都消泯得影踪全无。”
子猷听了一怔,倏地失笑出声:“还记得少姝小时候跟人玩捉迷藏么?专挑此类黢黑漆漆的地方钻,什么衣箱啦,碗橱啦,书柜啦,还能耐住性子,半日不出声,横竖是没人寻得见她,逗弄得人心惶惶。”
众人回想之际,一个个乐不可抑。
子献朝大腿上猛拍了一记:“是啊,咱们少姝妹妹可了不得,动如脱兔是她,定如老僧也是她,变着法儿的出新鲜,连我也甘拜下风!”
“哥哥们这是在夸奖我喽?”少姝笑得老神在在,她摇头晃脑地站起来,仍去到前方引路。
“这洞里,空荡荡,啥也没有么。”少嫆在后面不停咕哝着,实是给自己吃定心丸。
“你千万小心手上的火,火一灭,那些‘啥’可就都跳出来喽!”子献捏着嗓子,神神叨叨地告知她。
“跳出来做甚?”少嫆怕得牙齿打架,含混不清地问。
“那还用说?出来找你玩儿,看谁最怕,就找谁喽!”这回是子默。
少嫆后背猛地一僵,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你们快别逗她了,少嫆别怕,前面有好景致等着咱们,我保管你不曾见过,醒目一亮的呦!”少姝放慢几步,回头连声劝慰一番,不过,对那时断时续的畏怯低吟收效甚微。
“对,都消停些吧,谁再唬她,就自管背她出去好了,一口气也甭歇。”子猷正色道,又举火探看洞穴,“这打眼望不到头的,少姝,你可知此洞有多深?通往何处?”
“这个,怎么说好哩?”出乎意料地,少姝竟也卖起了关子,“从这里再进四五十步,会遇见一个叉口,再向左拐行二十余步,即可出洞,离源神池相距不远了;向右嘛,那只有亲自探看过才能知晓。”
“哗,我们走哪边,会更好玩儿?”子默磨拳擦掌,冀望着新一轮的大开眼界。
“少姝姐姐,往右到底有多深?”这是少嫆,她控制不住地尖声追问着。
“据山民们讲,若是往右走的话,可达京陵县呢!然而我却没试过——还未得妈妈允许——至今未闻有谁探过那边。”
道听途说,尚无确凿,少姝的话愈发给大家一种悚然心惊的感觉,有人相信,有人惶疑,有人干脆拒绝往深了去想。
“我劝你别试,胆量再大也不要犯傻。老天,京陵县,不得走到猴年马月去了?!”少妍说话间连连吸气,直疼得龇牙咧嘴,她哀哀求告,“少嫆啊,拜托手下留情,胳膊都快给我拽下来啦!”
少妍说着动手将袖子拂上去,轻喝一声,晃晃悠悠的火光下,看得出皮子已然泛红了,依稀伴有几条歪扭的细痕。
见此情状,少姝没忍住,她扑哧喷笑着,将刚自脚边拾的碎晶石递给少婵,走近了揽过少嫆,一把牵起她的手:“来,换我了,好歹叫少妍姐姐歇缓歇缓。”
少嫆讪讪地不答腔,颇有些难为情,但仍然飞快地反握住少姝的手。
她当即有不同的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然汗涔涔,而少姝冰肌玉骨,指尖甚有清凉,犹在微微散发,仿佛是握着一块打静水中捞起的玉石,瞬间镇定安抚了她的心神,略停一停,她迫不及待地提议道:“少姝姐姐,我们还是走左边稳妥些?叔母他们……八成在源神池那边等急了,若往右边去,回不来了怎生是好?”
子献噙着顽皮的哂笑,又逗她:“嗯,现从左边拐出去,万一日后少嫆后悔了那又怎生是好?”
“那不会的,不会的……”少嫆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还莫说少嫆胆小,紧要关头她也能当机立断,这我比你们都清楚。”子猷慢 悠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是么……”仿佛被注入了力量,少嫆支吾着,肩膀略为松了松,少姝几乎能听到她擂鼓般的心跳放缓下来。
倏地,少嫆又急顿住了,她笔直地伸出手,往斜上方比划过去,颤巍巍地强自镇定问道:“少姝姐姐,前面人影幢幢的,又是啥?”
子默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有了新发现,激动起来,欢叫着奔过去:“好家伙,少嫆姐姐的眼力真好哇!”
少婵将火把举高些,定睛细看:“哗,好大一面画壁!难道是少姝先前进来画的?”
“是画壁没错,”少姝眯眯笑,“不过绝非出自在下手笔。”
“这还真是,”子献学起少嫆随常胆小的样子,大手遮上双眼,偏又捂不严实,留着宽宽的缝儿使目力无碍,“越不敢看的人,看到的越多!”
少嫆轻哼一声,现下受好奇心鼓动,她怯意渐消,紧跟着大家往那壁前凑过去。
“瞅瞅!这画片真多,一幅连着一幅。”
“是啊,究竟谁人杰作,想不出来呵。”
“全是从未见识过的画技,线条虽粗犷简略,却见功力深厚。”
“用色大多是赭红与煤黑?”
“这里,那里,还有用黄色。”
“唔,似非出自一人之手。”
“如此深邃的洞穴之内,如不点着火把,根本不会被人发觉。”
大家好一顿的七嘴八舌,啧啧称赞不休。
少姝清了清嗓子,端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挨着一片片石壁,悉数介绍开来。
“请往这边看,喏,是我最为钟爱的‘一幅’。有好多的人,是不是?他们远远近近地围坐着,仿佛在纵情狂欢,这个人在饮酒,那些人在闲谈,其他的则是载歌载舞,好不欢乐,喜庆的气氛,快要从这石壁上漫溢出来了。”
子猷回忆牵动,笑道:“少姝还是老样子,记得她才学认字不久,见书馆里的书橱上漆面剥落地七七八八,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纹路,总爱呆呆地伫立着仰视半日,若问她看什么,她就会指着上面的奇怪图案,给你说这是某某,那是某某,两人在做什么什么,又去了哪里哪里等等——仿佛上演了一部大戏,令人捧腹!”
“哪里的书橱?藏书室么?”他身边的子默听得兴起,正儿八经地问起来,这无疑又是个“想入非非”的同道中人,也许他还盘算着回去寻见了亲自核实一回。
少妍弯腰趋近,继而惊呼:“哟,好像有人长着角,还有的伸展着翎羽!”
“这算是哪种节庆的装扮么?”子猷拄着下颌,心生猜夺,“到底为着什么,故意穿成了那般模样。”
“我想也是,”少婵认同,“酷似百兽,未知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