珐花一愣,耍了半天嘴皮子了,引得人心中痒痒起来,却没有机会展示她家窑中的珍藏,心中自是抱憾,也只能苦笑着道歉:“事出有因,还请卫姑娘见谅。”
少姝劝慰道:“咳,我当啥事,她不在确实没办法,卫妹妹无需担心,山上还有好多陶窑哩,其中有几家就是精攻文房四宝,形色极佳的,我带你去看看,挨家逛一遍,必有新的发现!”
孝儿忙道:“我们也要陪姑娘们同去。”
“想是卫妹妹急着练字要用的,那就明天早上好了!”少姝爽快地敲定了。
“好,明早便去!”卫铄升起期待,再度眉飞色舞,高兴的声线都带些发颤了。
青凤趁机提议:“早就听说卫姑娘的书道高绝,胜过一众须眉男子,我家小弟刚刚开蒙,不知能否请姑娘指点一二?”
少姝在她小脸上捏了一把:“看把你能耐的,怎么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开朗的卫铄毫无推诿之意,她满口答应:“青凤妹妹过奖了,实也称不上什么指点不指点的,咱们若能一同练练字倒是美事一桩!”
见少姝忸怩,卫铄笑问:“少姝姐姐意下如何?”
“怎么说呢,无论字体新旧,我总觉得体会不到陶醉在书写里的感觉,明明写的时候也蛮尽兴的,拿起来一看,东倒西歪,走风漏气,好像被它们欺骗了,很不舒服。”少姝说着,双手把两眼一蒙,闷声闷气地,“然后就想,又写砸了,果然还是这样。”
“怎么会……”发觉还有令少姝畏难的事情,珐花大感意外,她不愿看到好友这样困扰,柔声说道,“大约是姑娘你还未寻见入门之法,等开了窍,自然就会有所不同,多加勤练总是没有坏处的。”
打心底里抵触练字的少姝没办法了,闷声闷气地应了声:“那好吧,我也重新来过,再练一练!”
青风姐弟雀跃拍手,险些没跳到少姝的炕上去大肆叫好。
翌日清晨时分,见尹毅来了,少姝忙说明这几天不能上后山的缘由,仍旧派了骐骐与他作伴,骐骐会意,围着相熟悉的尹毅又蹦以跳地撒欢儿,磨着蹭着与他走远了。
不一会儿,卫铄起身,青凤姐弟也捯饬得干干净净来扣院门,大家匆匆用罢早饭,嬉笑着一同出门,向陶窑所在的喊车沟出发。
“瞧,卫妹妹,那下面就是了。”少姝举起胳膊,颇带几分自豪与傲娇,指给好姐妹看。
顺势俯瞰下去,卫铄看到了一座座陶窑上空的青烟,山沟中陶瓷作坊数量之巨委实令她吃了一惊,不由叹道:“哎呀,规模竟如此可观,一想到琳琅满目的砚台我就等不及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卫妹妹的心情可以理解,你真的想要快些?”少姝的笑容中夹着几分调皮之色。
青凤姐弟相视而笑,问她:“少姝姐姐不会是让卫姑娘也来一次‘洪冲’式的跑法吧?”
“洪冲式的跑法?”卫铄满脸疑窦,心下隐隐然觉得会有些紧张兴奋。
青风给她解释:“喏,咱们脚下的这道斜坡又长又陡,少姝姐姐从前常和我们一起猛冲下去,根本不收脚,等自然停下了,也就到了陶窑的门口。”
“没错,就像化身成了洪头,从山上冲将下来,势不可挡!”孝儿添油加醋,“比你坐什么轿子都快!”
“不怕出事么?”卫铄听了有点担心。
“从来没有。”姐弟俩异口同声,充沛着完全不在话下的自信。
“来,”少姝伸出手来,作出邀请,“你不放心地话,就抓着我,咱们一起冲。”
卫铄将信将疑,还是抗拒不了一试究竟的吸引,和少姝紧紧地牵了起来。
“准备好了没有?”青凤扭过头来,慧黠一笑。
“好了!”少姝答得中气十足。
“冲呀——”
这帮疯了似的野孩子即刻撒开脚丫子,一径往坡下疾奔开来!
卫铄也跟着大喊大叫,旁人是兴奋,她是害怕,记忆里自己从未发出过这种扯破喉咙的激狂之声。
虽然和少姝手拉手,但是此刻后悔得欲哭无泪,没机会开口,又抽不出手来,她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风一样的少姝好吗?纯粹是被少姝拉着往前栽下去,感觉下刻就要跌倒了——跌倒了也在坡上站不住,必定是像滚绣球般一个劲儿地往下出溜了吧?
很快便顾不上胡思乱想了,坡道的尽头始终在前方隐绰跳跃,卫铄忍不住亢奋,尖叫出声,她此刻的心态就像是拼了命奔赴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
“少——姝——姐——姐——”卫铄喊道,声音震荡出来也全是支离破碎的。
“跟——紧——我!”少姝的叫声仿佛从远处传来,充满了一往直前的无畏勇气。
卫铄还想说什么,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她只能紧紧抓住少姝的手,任由少姝带着她冲向坡道的尽头。
在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飞翔在空中的鸟儿,全身气血直冲天灵盖,说不出来的自在和刺激,两边的太阳突突地狂跳不止,双脚终于在实地上停住,两腿差点瘫软在地,弯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呼呼直喘。
“你还好吗?”少姝凑近,关切问道。
卫铄点点头,她用力捂住胸口,心跳得异常剧烈,再不安抚安抚,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迸跃出来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嘶哑着嗓音,拍着胸脯答道,“也没有这么畅快过!我差点以为,你要拉着我飞上天际了!”
“很好玩对不对?”少姝的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芒。
卫铄再次信服地颔首应声,她看着少姝,心中充满了感佩。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孩子,却有着如此强烈的冒险精神,自己内心深处的火焰,感觉被嘭地点燃了。
站在坡底,揉着酸痛的膝盖,望向青凤和孝儿跑远了的背影,卫铄不禁骇然,那种快如电光石火的奔速,莫非是人所能达到的极限?或许少姝为了照顾自己,已然放慢了不少,这场没头没脑的速冲,对于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己而言,简直是个奇迹。
印一印汗津津的额角,咦,直追箭矢般的的奔跑,好像驱赶了隐匿在心底深处的焦躁感,已经有多久了,忘记了关照这副身体的感知,忘记了剧烈深长地呼吸,忘记了血液在四肢百骸热情奔流的激越?
少姝体贴地挽住还有些晃晃悠悠的卫铄:“再来一次怎样?”
卫铄深吸一口气,眸间闪过有所抑制的感情,沉吟过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方才的感受难以言喻,我想要好好地记住,不能轻易重复而破坏掉它,奇迹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原不是每日照例发生的,存心故意而为,便会失去乍见之下的惊艳了。”
闻此妙论,少姝感动之下分外开心地笑了:“是啊,飞天的感觉,真正永生难忘。”
卫铄瞪目以对:“少姝姐姐什么时候‘飞’过?”
“在梦里啊!”
“哈哈哈……”
得到如许“照实”的答案,卫铄先是停步一呆,接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呛咳着去追赶少姝的步伐。
四人再度聚合,同往陶窑中选货。
很快,各家窑主就见识到了卫铄的厉害,别看她个头小小的,年纪也尚浅,区分拣选起货品的档次来,那叫一个稳准狠,眼光可谓老到敏锐。
当然,人家也十分阔绰,不止出手大方,更不吝小费,看来少姝姑娘引来了一位识货的大主顾啊,侍奉招待更加没得说,每家窑口无不是盛情洋溢,前后簇拥,殷勤作陪,众星捧月一般,喋喋不休地推荐自家的得意之作。
陶瓷文具种类丰富,有的色彩艳丽,有的淡雅清新,加之店里天花乱坠的介绍,少姝不多时便已晕头脑涨了,干脆不知从何处下手。
卫铄却是喜得如鱼得水,她摆开了阵仗,一一鉴别开去,不放过任何一件有价值的器皿。一双闪着精光的慧眼,时而眯缝,时而睁圆,不时,还用手指轻轻敲击瓷器,辨其声音,观其纹理,手法熟练而精准,甚至对其中各种工艺的优劣也能说上个一二三,少姝她们乖乖地跟前跟后,着实也学到不少。
四人一行走走停停,直逛到了正午时分,什么砚台、笔架、笔筒、水盂……等等,用途不一,造型各异的文具,几乎搜刮了个齐全完备,且件件品质俱佳,终于满载而归。
思霓仿佛早已洞悉娃儿们的打算,在院中早已备下了两张大书案,说声去厨房张罗,便留他们自在行事了。
准备练字时,少姝取出了先前县令夫人所赠的文房四宝,其中一支紫毫笔吸引了卫铄的目光:“少姝姐姐,你这支是‘紫毫’是件珍品呢,通体纯正的黑紫色,当属最高等了。”
“卫姑娘,你来瞧瞧我们的笔,是否也有什么说法?”孝儿见状,存心想要考验卫铄的眼力,指着她们姐弟预先带来的文具巴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