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着天生优秀的视力,她看见了,在昏暗不清的橘色灯光下,那枚十字架忽明忽暗,上一秒还是深沉的黑,隐没于影子中,下一秒又红得发亮,仿佛染上滚烫的鲜血,让人看了直觉得不寒而栗。
这个人紧握着十字架的手指上有细小的伤口,而空着的另一只手上也是脏兮兮又伤痕累累,看起来像是在什么坚硬不平整的东西上狠狠磨擦一番以至于皮都破了,指头上也是干涸的鲜血,一旁的地上还有不怎么明显的暗红痕迹,一条一条的,大概十条左右。
皮都磨破的手,地上古怪的暗色痕迹,还有袍子上大片的脏污,以及膝下部分尤其严重的磨损,缇菈的心底突然跃出一个猜测:这个人生前肯定在地上爬过……
这个猜测刚冒出一个头,一个画面紧接着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穿着圣教会长袍的男子趴倒在地,因极度惊恐的缘故一时爬不起身,只能用十指死命地扒着坚硬的地面前进,扒到手指掌心皆是鲜血直流;在他的身后,一名手持镰刀的黑衣人如鬼魅般缓缓跟着他。
——黑色兜帽下,是纯白色的面具……
少女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额上直冒冷汗,这样的表现放在人群中看着十分可疑。
赶来的这支城内巡守队约十来人,俱是一身轻便的银白甲胄,手执红缨长枪;
一部分的人面向人群,将长枪横在身前围成一道半圆充当警戒线,其余成员则是负责驱赶无关人士,只留下最先发现尸体的目击者以及几位民众,以便带回去作个笔录,却仍有三三两两的人驻足旁观,互相交头接耳。
其中有一男子漫步至那名死者身前,伫立半晌后蹲下仔细察看。
他身上的铠甲样式与其他人略有些不同,两肩处各刻着五角星的图腾,拄在一旁的那柄长枪也非银白而是黑曜石色,那是巡守队大队长的象征。
面对这具面色死白、双目圆睁的尸体,他摸摸满是胡渣的下颔,再搔着一头茶色短发,浓眉紧紧蹙起,沉默半晌后先是夸张地发出一声苦恼的沉吟,随后小声地咕哝着什么。
一个人一脸苦大仇深地蹲在尸体面前,嘴里还不断念念有词,这个好似某种邪教仪式的场面怎么看怎么的诡异,旁边一名本有要事禀报的下属见了,只觉这种画面真是令人不忍继续直视。
他憋了几秒钟,一脚不断跺地,试图引起对方注意;不过在发觉自家队长仍在喃喃自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后,他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翻了个看不见眼珠的白眼,开口中断仪式:“大队长!”
被人以这种很不客气的方式打断了思绪,男子也不恼,转头就看到自己这位属下身边还站着一名少女。
女孩白皙圆润的脸颊上是一对杏核状的蜂蜜色眼眸,身材娇小,判断不出年纪,但长得相当可爱。
只是这表情着实难看了点,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缇菈的脸色当然是无法好看到哪里去,她努力睁大眼睛,瞪着身边这位死命抓着自己不放的熊猫眼队员。
——尽管她刚才那副神情,放在一群围观尸体的群众当中确实很可疑,也不怪人家巡守队员把她当作可疑份子抓起来。
缇菈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倒霉。
先是在奥格登森林被偷袭,再来是上个街都能和同伴走散,最后还差点被人家当成嫌疑犯带回巡守队的岗亭,真是流年不利啊,早知道就不要去凑什么热闹。
司掌运势的神祇一定是看不惯人过得太过舒适惬意,才要丢下一堆难关试炼。她一边双目无神地直视前方,一边在心中狠狠腹诽道。
霹哩啪拉的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后,这位留着落腮胡和一头寸板似茶色短发的男人长吁一口气,而后朝自己挤出一个算不上好看,但十分真诚的微笑,温和地向她提出几个如“是否是本地人?”、“在此处做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在得到她“并非本地人,且还在逛街时与同伴走散,中间只是好奇这里在围着一群人不知在做什么”这样的回答后,他又把那名下属骂了一顿,随后好声好气地向她提出希望她也能随他们回巡守岗亭做笔录这样的要求——当然是作为目击者,也顺便可以用岗亭的通讯器联系她的同伴。
于是就演变成现在这种场面:缇菈坐在岗亭内区的等待室,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双目无神看着来来往往十分忙碌的巡守队成员。
费茵城的巡守队相当于所谓的“警察势力”,类似于王国的骑士团。
他们的本营在南区,算是负责守卫着费茵城的城主官邸以及教会,在其他三区中则设有几处岗亭,规模稍大的几处位于城墙边负责看守进出城镇的过客,稍微小一些的则是分布于主要干道附近。
而将她带回来的那支巡守队所属的岗亭就是位在东区闹市的其中一间,领队人则是整个巡守队的大队长,经常会在四个区的岗亭来回奔走,偶尔率领那区的巡守队,又有时会到另一区的岗亭翻看卷宗。
岗亭大致可以分成内区与外区,内区自然是巡守队员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各有各自的活儿要办,有大大小小的房间走廊,做笔录的位置自然也在此处;
而外区则是受理管辖区域的民众报案,是一个十分开阔让人一目了然的地方,从大门进来直接就可以看见受理柜台。
按理来说,几分钟前做完笔录的她应该联络亲友来接人,并且不能随意离开笔录间的等待室;但是当她用岗亭内区走廊的通讯器拨通了下榻房间的号码,联系上赛迦并告知自己现在的处境,然后不意外被对方明嘲暗讽地说了一顿。
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当时不知怎么回事,通讯器似有什么不明讯号干扰,收讯不好杂音颇多,她便将音量调大了一些好听得更清楚些,笔录间的等待室恰好又是一个半开放的空间……
结果就是那些经过的巡守队队员时不时会用一种古怪的悲悯目光看着她,搞得她如坐针毡,总觉得自己像是被霸凌了还是刚被提分手似的可怜人。
面无表情地接下又一位巡守队员的怜悯目光洗礼,缇菈手捧着已经空了的茶杯,开始思索笔录既然做完了要不要干脆到外区的接待室去坐着,反正一时半刻自己不能离开这里,继续待在这个地方简直就像被围观的奇珍异兽似的。
再者莱特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可能等他来已是半夜三更的事。
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