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养父带了新家人回来的那一日。
正值夏末初秋,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没有半点云彩,先前一连数日的滂沱大雨仿佛是在作梦。
辽阔蔚蓝的天空,耀眼的烈阳高照,晒得人心情都豁然开朗。
即便因为老师的严苛训练,缇菈打着哈欠回到家时,那一身狼狈的活像在泥巴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也影响不了这样的天气带给她的好心情。
正因为如此,刚打开家门乍见一个金黄色圆球放在大厅桌上时,她还以为自己是被午后阳光晒晕头了。
不然怎么会有颗小太阳放在我家桌上?
“等等、话说太阳能摘得下来吗?”
“星星和月亮也摘不下来吧?”
一个语气略带无奈的吐槽传来,缇菈这才惊觉自己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更让她感到惊喜的是之前搞人间蒸发的养父居然就坐在桌旁,养母也在一旁笑看着自己。
不过双亲都在的场合,再想想自己这一身的狼狈模样,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尴尬。
“欢迎回家。”
见女儿窘迫的抓紧脏兮兮的衣角,波伊兹温柔地笑道:“看来今天的训练也很严格呢。”说着,还不忘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我回来啦,波伊兹妈妈。”缇菈乖乖凑近,笑嘻嘻地接受养母的摸头鼓励,嘴上续道:“老师的训练习惯了也能适应,就是累了点。”
瞧着她们母女旁若无人的展现亲密,被冷落的男人顿时不依。
苍一手捂胸一手指着女儿,一副痛心疾首道:“臭丫头,看到你许久不见的爸爸回家也不会说声『欢迎回来』……啊啊,我的心好痛啊,真是女大不中留……”
语调抑扬顿挫,说得煞有介事,只差没有声泪俱下。
“刚才波伊兹妈妈说『欢迎回家』,老爹你也没说啊。”
还有到底是为什么会扯到那种地方?缇菈有点没眼看戏精老爹的耍宝,跟母亲撒完娇后就把注意力放回桌上那颗小金球。
“这个是什么啊?又是老爹你带回来的……”她一边问,一边把那颗金球捧了起来。
这颗黄水晶似的球体外观晶莹剔透,感觉摸起来会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内部中心处有一抹亮光,格外耀眼,叫人移不开目光。
“先不说那些不重要的,老爹你又带了什么回来?”
无视养父在那里嚷着“哪里不重要”,缇菈把那颗金球轻轻捧起,是预期中的光滑手感,没想到捧在手中,却有股淡淡的暖意。
舒服的暖意沁入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浸入骨髓深处,让缇菈顿时有种自己还在外头晒太阳的错觉。
惊诧刚浮上心头,她随意的转动金球,下一秒,毫无心理准备的跟一双鎏金色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喔喔介绍一下我们家的新成员,我想想……就称他阿奇拉吧、喂不要乱扔啊!他这副模样没嘴巴又不会吃了你——”
以她吓到把“人”抛出去的混乱场面作为开端,开启阿奇拉心惊胆颤的每天早晨,不是被她踩到就是差点当标靶误射。
或者该说,为此感到担心的人只有缇菈自己,毕竟阿奇拉脾气好得不象话,心胸比天空大海还要宽,明明被踩的是他却从不会生气。
总之,经过半年的鸡飞狗跳后,他们还是决定把这颗据说是男主人捡回来的水晶宝宝放养在户外。
除了避免阿奇拉哪天被粗枝大叶的缇菈害死,也是为了让他能吸收充足阳光,尽管这颗水晶宝宝早被证实是雷属性的魔兽,跟太阳一点关系也没有。
对此,苍给出一个在女儿听来,相当没说服力的解释:“毕竟他是阿奇拉,还是金色的嘛!”
只是因为这个颜色才取了这个名字,跟把他放在阳光下……应该都没有关联吧?
那岂不是说,如果他是蓝色的就要取名为“阿奎亚”,还要被放在水里?
记得当时她听完后这样毫不客气的吐槽养父,换得对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意识刚回笼时,缇菈还有些迷迷糊糊不甚清醒,视野内一块块交融在一起的斑驳色团,没有一块线条是鲜明的。
再度阖眼,而后慢慢睁开,如此来回几遍。
花了点时间努力恢复视觉时,思路也重启运转,终于想起自己刚才是梦见三年前的事。
彼时的她在零的引荐下,拜入温妮莎老师门下学习冒险者的技能与箭术堪堪满一年,某天回家就迎来老爹这样一个超级大礼包。
有惊无喜的那种。
她依然记得,那天蔚蓝的晴空上仅有灿烂的太阳,明亮而温暖,正如阿奇拉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
……说起来,阿奇拉这个名字是由老爹取的……
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名字吧?
醒转后的空白思绪中,蓦地跃出一个声音这么对自己说着。
那个声音有点像是自己的,可是语气犹如长辈一样温柔,更像是阿奇拉平日温和中透着无奈与包容,如中提琴般沈稳的嗓音。
随着意识清晰、视野变得鲜明,其余五感跟着复苏。
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布料的触感,柔软舒适,盖在身上的薄被同样也是如此,随后入目的则是藤蔓与枝叶交错编织的帐顶,由四根藤蔓缠绕的木头床柱搭起。
她偏头一瞧,四周摆设简单,俱是木制品,三张木椅环绕着圆木桌,桌椅皆覆着同色系的草绿色布料,上有繁复如茂盛枝叶的深绿刺绣,墙面也是由片片木板拼成,暖橙的暮色自那扇半个人高的窗户外斜斜淌入。
眼前充满异族风情的布置无不充满自然气息,让人犹如置身于林地中。
确是精灵族的风格,可也与印象中那间堪称富丽堂皇的会议厅大相径庭。这令缇菈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置身此地的原因。
我又晕过去了?
明白前因后果,少女旋即收回目光,瞪着床帐顶开始怀疑人生,就算身体不适是血脉复苏的必经之路,她的健康状况也不应该这么差才对吧?
摸摸喉咙,仿佛摁下开关,脑海中回放晕厥前所感受到的那股痛苦。
莫名涌现似曾相识的疼痛如烈焰灼烧,又似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自己的咽喉,呼吸滞涩不畅,缺氧之下视野开始忽明忽暗。
模糊昏暗中,只隐约看到一双明若艳阳般的灿金,然后……
没有然后。
记忆就此断片,大概是晕了。
尝试活动四肢,撕裂般的疼痛、电流似的麻痹感……完全没有,只有刚睡醒的乏力。
很明显,这次的昏厥并非能力暴动引起,再联想失去意识前的情状,也与以往能力暴走的前兆大相径庭,看来只能归咎于自身状态不佳。
合眸将手背搭在额上,再次为自己愈发不如从前的身体长叹一气。
“老是叹气的话,会早衰喔。”
这句话传入耳中的剎那,第一时间她没能辨出熟悉的嗓音,还以为听见养父的声音。
唯有那个孩子气的男人,才会用正经的口吻说出这种气死人的话、喔,赛迦除外。
那个别扭的家伙大概会说出比苍更过分,让人想捶爆他的话——这是零的原话。
撇开某种在内心作祟的古怪情感,站在客观的角度,缇菈还是挺赞同这个评价。
不过说到底,老爹也好,赛迦也罢,无论是谁,眼下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吧?迅速否定这个想法的缇菈猛地睁眼,循声看向左侧。
黝黑光滑的毛皮,纤长优雅的尾巴,小巧圆润的双耳,还有鎏金灿烂的双眸。
那张被毛发遮掩看不见表情的脸上,唯有眼神能充分表达主人的一切情绪。
此刻那双瞳就像一面黄水晶打造的镜子,正平静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瞪大眼的她。
这副平静的模样反而更令缇菈不敢置信,没想到平时那般沈稳的阿奇拉,居然也会说出老爹那种风格的话。
震惊混乱之余,一时间,缇菈竟忘了去思考一个最大的疑问——
为何在那一瞬间,她会把阿奇拉的声音错认成养父?
走神间,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不轻不重拍上她的脸,差点害她吃了一嘴毛,人也回神了。
“醒了就起来走走吧,一直躺在床上对身体可不好。”
收回尾巴,阿奇拉的脑袋凑过来轻轻拱了拱女孩的面颊,亲昵的动作、温和的语气,就像是长辈对年幼晚辈的疼爱宠溺。
缇菈深吸口气,只觉一股熟悉的淡香流过鼻腔沈浸肺部,宁静与放松的感觉顿时盈满胸口,犹如置身在和煦的阳光下。
神奇的是,刚睡醒时那种浑身乏力的感觉好像也在转眼成云烟,现在身体轻松得不了了。
她顺势起身,使劲地伸了个懒腰,恰好瞄到顶上的藤蔓依稀有微光流转。
下一秒再看,又没有了。
错觉吗……缇菈仰头疑惑之余,这时,余光又瞥见门边矮柜上摆着自己的行囊,长弓静静立在一旁墙角。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的物品或是生活痕迹,也就是说,这个宽敞的房间只有她一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