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温柔的海风拂过林叶,越过敞开的大门,夹带着清新香甜的芬芳,像个调皮的幼童在少年身边打转,后者深吸了一口气,眉心一松,如死寂湖水的眸子中微光浮动,一身冰冷的气息再度散去了大半。
若怀中的人是清醒的,想必能看到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轻松自在,仔细一看,嘴角甚至还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温柔弧度。
他偏头盯着那个空无一人的位置半晌,兀自地点点头,开口道:“反正是老师在找的东西,那就交给他去处理吧!
这么说也是……我们已经耗掉他太多时间了,这可不好……”
少年眨了眨那双多了点温度的深棕鹰眸,近乎是喃喃自语的这么说着,语气像是在演奏一首仅有一人登台的交响乐,一会儿高昂强烈,一会儿平缓温和,精彩万分的画面犹如人格分裂一般,诡异惊悚。
月儿已落入平静的大海之下,临走之际不忘拉扯着沾染着点点星尘的深蓝布幕,无边无际的天幕缓缓移动着,直至浅蓝、白茫茫的那端在遥远的山头露出了一角。
在沉重的无梦之海中反复沈沦了不知多久,于深不见光的黑暗中悠悠转醒时恰好是黎明时分,晨光熹微,第一道曙光穿过窗子、帘幕,将不开灯的房间照得无比明亮,仿佛被人轻轻罩上一层软绵绵、白蒙蒙的薄纱。
初醒时看什么都像是浆糊似的一团团色块,使劲地眨了眨眼,视野才终于从模糊慢慢转至清晰,获得充分休息的大脑也恢复了正常的运转时,目光不经意一偏,就看见床尾旁边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过度笔直端正的坐姿不知坐了多久,加之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看上去极其僵硬,以至于埃德醒来后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想法就是:“谁在我床尾放了一尊真人像?”
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想法则是:“我还在做梦?”
只除了这次他的鼻梁没断,倒是后背遭了殃,脑袋也开了不只一朵花——整个头部被包得严严实实不说,上身隐隐作痛……背后的伤口是不怎么痛,但是几乎缠满上半身的绷带缠得太紧,勒得他有些不适。
另外,久未进水的喉咙干涩得像是炎阳下的沙漠,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立刻开口的原因;奇怪的是凯尔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同他对视,过了数秒后,忽而露出大梦初醒似的茫然神情……原来他刚刚端着那副严肃无比的表情根本是在走神,这会儿眨了几下眼,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
“师兄醒了?”
见床上的人神情扭曲——其实只是因为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酸不痛——盯着自己不发一语,身上仿佛散发着某种幽怨之气,于是少年慢了几拍,才意识到自己应当释出关心,于是连忙开口……只是一出口的话实在让人听了很无语。
这问的是什么鬼话?!我眼睛都睁开了难不成是睁着眼在睡觉吗?
不知道该为自家师弟如此生硬的关怀感到开心还是难过,又或者是欣慰他终于有点人样了?反正埃德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想伸手揉揉抽痛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没有半分力气,软趴趴的举不起来。
“……我这是睡了多久?”不出所料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桌面一样沙哑,喉咙干涸的像是在沙漠许久不曾喝水的旅人。
这个问题很快便得到答案:“也没有多久,大概六七天左右。”
请问您对于“睡几天算久”的定义是以几天来算的?
听到师弟的回答,埃德险些再度晕倒……难怪喉咙会干得不象话,合着他是将近一周没喝水了?!
静默片刻,觉得力气慢慢回复了一些后,他试着撑起身子坐起来,然而背部的肌肉却不肯配合,撑不过几秒原本不疼的背也开始发出无声抗议,而某个没有说话艺术的人又只是坐在一边完全没有帮忙的打算——
也可能是没眼力看不出来他需要帮忙,最后埃德只能放弃移动快要生根发芽的身体,干脆侧身歪在床上整理思绪,回忆一下自己在“睡着”前经历的事……
然后,稍微好转一些的脸色顿时又不好看了。
除了自己昏迷多久已得到答案之外,其他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考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采用最简单直白的问句形式——
“到底发生什么事?”
金发少年才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师兄冷不防抛出的这个问题给弄得一时说不出话……他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被人偷袭抓住,带到像是仓库的地方,被一群特征不一的兽族人包围。
有着兽族特征的酒馆老板跟这群人是一伙的,他们想要找到被迪伦藏起来的宝物,认为他和凯尔手中有线索……
关于这些,他的脑中仍残留着几乎是清晰而连贯的印象,甚至连老板抓着他质问宝物被藏在哪里这一令人回想起来都十分火大的画面也记得一清二楚。
直到被人大力摔出去撞上墙壁还是柱子什么,突如其来的剧烈撞击加重伤势,让他本就开始涣散的意识直接溃不成军,不只五感迟钝,看什么都是不成像的色块,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全是破碎的片段,犹如转瞬即逝的流星,捧不起的流水,难以抓住的细沙。
在一幕幕模糊不清的画面中,忽有一幕急煞、定格,像是从晃荡的水底慢慢浮出了水面。
——那是一双深金色的虹膜,盛着一对细长如线的瞳孔。
与此同时,耳边仿佛回响着各式各样的杂音,响彻云霄的撞击声像极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慌乱的脚步声,其中还混杂着人的惊恐叫喊……
与方才回答的速度相比,这回凯尔直接陷入了沉默。
瞧他脸上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大概是在想着要从哪边开始讲起,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所有疑问的集大成。
估计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毕竟当埃德半夜起来时他人已经不见踪影,说不定是要跟他坦白大半夜不睡觉跑哪去鬼混,也或许……是在想着要怎么解释埃德是如何获救的。
在凯尔专心思考时,埃德也不急着得到答案,而是趁机默默地打量着这个来历成谜的师弟。
可能是因为被一个只比自己小一个月的同性狠狠打击了自尊,不服输的好胜心在作祟的缘故,他从没想过要理解凯尔。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突然来了兴致想试着去了解,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没错,就是被对方莫名扼住脖子,差点窒息而亡的那次。
奇怪的是醒来后他再没有兴起过类似的念头,不知是对那种窒息感心有余悸还是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总之他自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想必凯尔也是如此,因为埃德也不曾听过对方主动询问关于自己的事。
龙……
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他确实听到了当时有人这么大喊,再联合酒馆老板说过的话,以及自己三次目睹了凯尔双目的转变,大抵能推敲出一些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