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这时才终于应了一声,语气很轻,听不出喜怒,但库恩仍凭借着多年的交情,觉察出对方的那一声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教会……护卫……费克来了?!
终于不头晕的圣子听到二人的谈话,立即反应过来,心脏怦怦狂跳。
虽然费克的异样让他感到很害怕,可到底是陪伴自己多年的护卫兼挚友,说不期待对方来找自己,绝对是骗人的。
先不说圣子既期待又紧张的复杂心情,另一边,眼瞅着奈特整理行囊,库恩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还会再见吗?”
奈特清点物品的动作一顿,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
“那你最好跟以诺说一下,你的打算都瞒着那孩子,这样很不好。”库恩说着叹了口气,将手中干净的衣物塞到圣子手中。
奈特只是摇摇头,不发一语,浏海下的神色晦暗不清,交代圣子换好衣服尽快出来便离开房间。
然而,库恩和圣子都听到他在推门之际的低喃:“若是可以的话……我不想再见了。”
房内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抱歉。”率先开口打破这阵沉默的是库恩。
“奈特那家伙有点阴阳怪气,但他是个好人。”
这个我知道。圣子心想,旋即被自己没由来浮现的心声吓了一跳。
那边,库恩自顾自地向圣子说起三人的往事。
数年前的某一天,他在结界外捡到浑身是伤的奈特。
那时的奈特虽想不起过去的事,却天生是个好相处的。他的黑发黑眼于莱斯特的人民而言是不祥的象征,可库恩和族人们接纳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还年幼的以诺格外崇拜他。
“可这几天他却突然变得很沉默,还经常会盯着某处发呆,行事作风也不同以往,就好像……”库恩意有所指的看了圣子一眼,“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圣子眨了眨眼,总觉得库恩的这番话似曾相识。
“奇怪,我怎么会向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呢……”
临走出房前,库恩苦笑着对他说:“也许是因为你给我一种亲切感,好像我们以前就认识彼此一样。”
“咦?”
狂风于耳边呼啸而过,昏暗的视野中两侧景物飞快略过,不留一丝残影。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一觉醒来,整个世界仿佛一夕间变了样。
伏在奈特背上的圣子神色黯然,先前与教会军队对峙时的紧绷场面依旧在他脑海中徘徊。
数十分钟前,他和奈特离开了结界边境的小村庄,钻进幽暗的森林。
彼时的光壁已变得十分稀薄,寂寥的夜色掺杂着淡淡的金光,显得混浊且瘆人,对圣子而言却仿佛有股莫名的魅力。
少年当时怔在原地看得出神,被奈特牵着走了一段路后,望着对方的背影许久才回神。
身前的青年沉默寡言,身材不算高大,但步履坚定,每踏出一步都给圣子一种错觉:身前之人宛若一名视死如归的将士……
思及此,他猛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对方的打算,就这么傻傻的跟着人走。
这可不行,要是被费克知道,铁定会被念叨“太好骗了”、“没有警觉心”之类的话。
然而他还未付诸行动,又再度铩羽而归。
──十数名戴着隼形面具的白衣卫士于林中一字排开,个个杀气腾腾,其中以为首的那人尤甚。
看到那张熟悉的猫头鹰面具,圣子的内心说不雀跃绝对是假的。
但是很快地,这份欢喜便迅速退去。
当直指自己心口的银灰长枪被奈特反手一刀挡下时,少年脸上的喜悦顿时被茫然取而代之。
握着长枪另一头的人,是自他成为圣子后唯一的挚友。
“奉主教与长老会之令,”毫无起伏的声音自面具下传出,犹如刮过林间的刺骨寒风,“悖离教会者,将视为异端……”
圣子神情呆滞的看着友人收回长枪重整架势,面具后的银灰眼眸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炽热中带着癫狂,令他心惊胆颤。
“费克……?”
“一律格杀勿论。”冷彻的嗓音化作钟锤一击敲响死亡的钟音。
作为贴身护卫,费克自然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这点圣子再明白不过。
没想到奈特也不遑多让,哪怕敌人的攻势再猛烈,也总能从容不迫地挡下,仿佛早已预测对手的下一步。
单凭一把长刀把费克逼得自乱阵脚,甚至在一群卫士蜂拥而上时,用烟雾弹便带着圣子轻松脱身。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多时,寒风擦得脸颊生疼,圣子索性阖上双目,将脸埋在那人宽阔的背上,高热的体温令他感到无比心安。
尽管挚友那番冰冷无情的话语,言犹在耳,可静下心之后,圣子发现盘踞在自己心头更多的,是疑惑。
当时费克被打得节节败退,气急败坏之下,冲奈特大吼:“一切都是为了能永远待在圣子大人身边。”
……可他说的话与所做的事,完全背道而驰。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纯粹是无意识的将心中疑问说出口,不曾想意外换来身下人的回答:
“那家伙的行动不仅仅是奉教会之命,更多是为了一己之私。”
仿佛只是客观地指出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青年的话中不带一丝情绪,也没有任何揣测的意味……直白而笃定,就好像他亲眼见过似。
“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忽然想起对方曾喊出不该为外人知晓的名字,圣子直觉不对,猛地直起身,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个人的后脑勺。
半晌,他启唇,轻声道:“……奈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奈特并未马上回答,而是蓦地停下脚步,让圣子下地。
直到彼此面对面,圣子才发现奈特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再仔细一想,刚刚与费克的交手,乃至于被教会护卫队包围时,他似乎也未曾动容半分……
迎上对方黯淡无光的双眸,圣子脑中陡然跃出六个字:
哀莫大于心死。
此时的青年,让圣子想起自己曾阅读过的某本书的角色──长年被困在荒漠中找不到出口,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到最后的绝望至极,最终选择自我了断的旅人。
早已想不起故事的具体情节,但是奈特身上的氛围确实给他这样的错觉。
──意识到这一点,心脏顿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捏着,令他无比难受,几乎喘不过气。
“不要……”
圣子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只知道青年的这副模样,让他感到莫名的心疼,万般不舍。
当他回过神时,双手已不由自主地轻碰青年的面颊。
对方乌黑的眼眸则倒映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拜托……”
哽咽的悲鸣中带着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痛苦。
突然被捧着脸,奈特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眨了眨眼,漆黑的眸中隐有微光闪烁。
而后他冷不防揪住脸上的两只手,在少年一时愕然中微微倾身,注视着那双氤氲着水气的蓝眸。
“没事。”他低声轻道,将人揽进怀里安抚着。
“我说过,我是为了你而来,也是因你存在的。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何时,一直都是如此。”
安心的气息围绕着他,圣子忍不住抬手环住对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