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将沾了血迹的衣物丢弃焚烧,她在烧前微微一顿,随后撕了一小块沾了疯子血液的衣角,合着顺来的发丝并入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中。
待得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将种种情绪按下,缓缓走到殿堂外,装着逗那树上鸟笼里的雀儿去了。
笼中的瑰红色雀儿似是睡着了般的,正将脑袋埋在翅膀里,但被逗弄之后,惊醒一样又开始对着美人鸣叫。
“哎呀,夫人,你在这里啊!叫我好找呢!”
美人闻声望去,见自己的婢女晓荟正朝这边迈着小碎步。
“有事吗?”美人问道。
晓荟犹豫了会儿回答:“老王爷今日似乎烦心事重,想要找你说说道说道,但我到处找都没见你便对他说你暂时出去了,约摸又是在哪里赏景,也不让我跟着。
老王爷就非说要等你,但等候时多饮了几杯不胜酒力,这会儿正在你床榻上熟睡呢!”
美人舒了口气,一双美眸又看向笼子里的那只红雀用常用的清冷语气道:“那让他歇息吧。不必打扰。”
这时候,又有一个侍女过来,开口一样是:终于在这里寻见你云云,不过说完这惊叹语后便告诉美人——白炙王的大儿子来了。
美人一听,将晓荟拦下重新说道:“你去弄碗醒酒汤给老王爷喝下吧,若是醒了就来这里。”
晓荟看了看那新报信的婢女,然后应了一声去了。
“夫人,要将熙世子请进来么?”
美人微微点头:“就在这吧!”
那人应了一声也小跑着去了。
此刻偌大殿堂一隅、郁郁葱葱的小景园中,只有她还在逗弄着那只笼中雀,雀儿鸣叫声清脆嘹亮、婉转悠扬。
然而这红雀却在他人不可发觉的暗地里和美人说着什么。
它在美人脑海中响音:“公主姐姐,这公子熙历来对你图谋不轨,往日你不都避着吗?怎的今天又放他进来?你!你该不会对我主人变心了吧!”
美人轻轻白了它一眼:“休要胡言乱语。我是想,既然这次行刺已然勾起新贵间猜忌,那不如就事起事……早些将事办完,也好早些拿到青霄哥哥的那一魄。”
说到后面,美人神色暗淡,不由的将手抚向那个装了疯子头发与血迹的香囊。
“那……你要怎么就事起事啊?”
“这些年想必你也看见了,什兰贵族不过一盘散沙,各自裂隙数不胜数,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抱作一团。
这里面,有的人想让另外的人死,有的人则在暗地里做着恢复旧制的事。”
朱雀明白了:“你想挑拨离间?”
“……我,是妖族的人。”
说着,她纤细的手指又婆娑在香囊上:“如今他就在我身边,我一刻也不想同他分开了!”
不一会儿,人未至声先到。
来人羽冠华服,白色的衣袍上绣着黑色的飞狮纹,器宇轩昂,正是白炙王的大儿子 熙。
美人见人到近处只是缓缓颔首,并未做下拜万福的礼,但对方倒是习以为常的没有怪她不懂礼数。
“美人你想死我了!”男人过来就要抱,女子却轻轻侧身,眸子往某处一瞥淡淡的道:
“世子,按辈分,你当唤我一声‘七娘’。”
熙 面上笑颜僵住瞬间,遂而往周围看了看,见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就连适才领着他来的婢女都知趣的退下了。
“什么‘七娘’?就那半条腿踏进黄土的老头儿?他能给你什么?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把你八抬大轿的娶进门后你就没让他碰过。不然你现在怎么还是个‘美人’的封号?”
熙 嘿嘿笑了两声神情变得有几分猥琐,他凑过来:“莫不是那老头儿不行了你瞧不上?
你放心,只消再忍几年,等他入土我就让你成为我的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美人离开几步,看不出是喜是怒,就连那样明显带有调戏的话落在耳中也脸不红心不跳。
“若你是专成来说这些的,那你走吧!”
熙摇摇头叹道:“父王将你封为‘美人’示号‘冰凝’可一点儿没错!你说你怎么性子就这么冷呢?看看他其他女人,各个主动热辣、风情万种,你就该多学学……”
冰凝美人眼中徒添几分不耐烦,正要张嘴喊人送客的时候又被熙打住了:
“你别急着赶我走呀!你既然说是我七娘,就说该不该帮我分担分担?”
“我不明白你要我帮你分担什么。”
熙从旁边的树上摘了根细枝去戳笼里那只还在叫得欢快的雀儿,红雀被他戳了几下不叫了,鳥喙狠狠的啄住细枝跟他拉扯着。
或是觉得这雀儿有趣,熙跟它拔了会儿河,又逗了一会儿,只待旁边冰凝再度开口询问,这才将树枝取出来。
“你这小雀甚是有意思,改天我也买一只去。”
“朱雀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已经陪了我很久了。”
“‘朱雀’?是这鸟的品种还是你给它起的名字?这鸟细看确实未曾见过……”
冰凝悠悠叹了口气:“你若是有事就快说吧。”
熙突然态度转变谄着张脸:“七娘我的好七娘,我叫你一声七娘也对刚才的冒犯说声不是!但适才我说的也并非全都是废话,父王早年平乱时受过几次伤都伤及要害,别看他现在身子骨比其他老王爷壮实,实际上也是外强中干。
这些年你也见了,他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过不了多久这王位定然落在我手上。”
冰凝淡淡的问:“……你心急了么?”
“哪里!”熙大义凛然的说道:“七娘可知这几天发生的刺杀事件?昨日我三弟和端野王的女儿因为重伤不治都死了,当时好多人在场,父王很是伤心,不过他知道你性子清冷没当面让人请你去守尸,但对你作为也十分恼怒不满。”
“那又如何?”冰凝依旧一脸漠然。
“七娘可知这些天诟病你的人不少?就不怕父王一个盛怒将你轻则打入冷宫重则治你个大不敬的罪?要到时候剥去衣裳丢到乱坟岗里喂了野狗狼群的……那多可惜了七娘的花容月貌?”
冰凝微微一笑,一双长杏眼盯向她的这位名义上的儿子:“难为熙儿这么为我操心,原来,这偌大的地方只你一人对我是真心的。”
得此一句,熙稍微一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哦!那是自然,你熙儿最是懂得怜香惜玉;那些个诟病你的人该罚该杀的都替七娘办妥了,这完全处于我对七娘的仰慕,与七娘没半分瓜葛……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次对七娘最为不敬的乃是三娘,也正是因为她,父王差些要将你正法,好在我在旁边极力劝阻才得以挽回局面。这事即便是七娘大度我也气不过,只是你也知道三娘乃夏氏人,要想动她可就有些麻烦了……”
夏氏于百年屹立的东陆大帝国虽非众多统治者之一却也是个较为敏感的家族。
传闻推翻旧制前,这一支家族本就是当时的皇亲国戚,但在东陆起义战火打响的时候他们却毅然决然的站在了那群起义者中间,更成为了当时几个义军首领之一。
若要论功劳,他们夏氏不输于现在的任何一个什兰新贵;但他们之所以未列入新贵之列,实是在那场起义大捷过后他们自主的选择了功成身退。
推辞了当时众人的义捧,推掉了继续继任新贵之王的好差事,只要了起义时搜刮而来的一些不大不小的金银珠宝和器物,要了枚保命的免死金牌后就做了个闲散富家人。
论起地位,这毫无爵位的夏氏一族确实无法与这些王子王孙们匹及,但新贵们却对这一族在危难之际出手、于成功之日隐退的大义作为一直感恩在心。
虽然至今已过百年光景,这份感恩之心已经过数代人的更迭而淡去,但什兰新贵以与之联姻为荣的习俗却传承了下来。
不过由于夏氏并非正统的新贵血脉,所以坐上王后之位的少之又少,多是偏房;而素以“谦卑和气方能万事兴”为家训的夏氏门人也对此鲜有异议。
这是一群在新贵眼中温顺躬谦的人,对新贵而言,他们没有任何威胁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
当然,林子大了总是什么鸟都有,家族人多了也总有些不符家训的人出现;这位嫁入白炙王做三王妃的夏氏女便是其中一个。
但听闻在嫁来之前风评还一直不错,嫁来的几年之后,这女人在某些方面的小肚鸡肠便显露无疑;若要细细算来,似乎所谓的“几年后”便是这冰凝美人来后的不久。
看来,应该只是针对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