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羽看着思绪恍惚的禘秋煌。
自然明白其中的苦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最底层的人想要生存,何其之难啊。
好在,禘秋煌有着属于自己的机缘,并未就此沉沦下去。
他轻声问道,“之前,过的很苦吧!”
禘秋煌微微摇头,笑道,“当初,西和先生与你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那时候的我心中有些自卑,根本不敢去看西和先生,可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夏紫羽问道。
他说......
身穿锦衣的华贵的衣衫男人走近,轻声道,“为何这般?自卑什么也改变不了。”
珞惊羽闻言,脸色涨红,依旧不敢抬头。
“我叫西和,乃是京都才来的官员,你且抬起头来!”男人轻声道。
言语间虽然轻,但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珞惊羽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那个男子,剑眉,凌冽如刀剑,眸子如群山般幽深。
这是他对于眼前男子的第一印象,比起那位孔先生还要深刻一些。
“见过西和先生!”珞惊羽拱手行礼。
西和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走到珞惊羽的茅草屋之中,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嫌弃,手指轻轻的抚摸这简陋的茅屋以及那些粗陋的家具。
他神色有些缅怀,曾何几时,他也是这样,虽然不如少年这般疾苦,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西和轻声问道,“苦吗?”
“苦是定然的,只是你心中要知道当如何却改变自己的命运!”西和自问自答。
他转身看向一脸茫然的珞惊羽,那一头雪白的头发,他心中竟是有绞痛。
不禁自问,这便是自己为天下做的吗?
自己也就只能做成这样了么?
望着不言不语的少年,西和问道,“你心中是否恨过?”
珞惊羽微微摇头,旋即又点头。
“恨过才好啊,只有恨过了,才知道如何去爱他人。”西和自顾自的坐在那茅草屋的门槛上。
珞惊羽茫然,他听不懂西和在说什么。
只知道那一个恨字,恨吗?
他当然恨过,可到后面,他便不恨了,因为那些人让他活下来了。
西和继而说到,“你觉着当今这世道如何?”
珞惊羽闻言,惊诧的说道,“先生说笑了,我就是一个没有莽民,这世道如何,我确是不知。”
西和点点头,“不知,可以看,可以学!”
他转头看向少年,“你可愿学否?”
珞惊羽有些受宠若惊,嗓音轻颤道,“我如今,只能说是温饱,养活自己,何以去说学那世道几何啊。”
西和笑了笑,“非已,当今天下,世人皆可以学,但只有人与人之间的机缘不一样,就像你,你能遇见本座,便是你的机缘。”
“世道艰难,确实如此,每一个时代,皆有最底层之人,然,最底层之人构建了这天下的根基。”
西和说着便顿住了声音,望着珞惊羽微微摇头,问道,“我且问题,有人欺你,当如何?”
“忍!”珞惊羽回道。
“忍无可忍呢?”西和再问。
“躲着便好!”珞惊羽回答道。
西和笑了,“若是你有实力,有人欺你当如何?”
“忍!”珞惊羽再次应答,西和并未有什么意外。
西和笑道,“忍,确实能少一些麻烦,可有些事情忍是不能解决事情的啊。”
“若是有人杀你呢?你还能忍吗?”
珞惊羽沉默了,杀他,他不曾得罪人,何人会来杀他,再者说了,他这样人,便是有人想要杀他,也会觉着污了刀才是。
西和没有继续问,而是转移了话题,“你今后不用在这里了,城中给你安排了一个差事,给你一些供钱。”
“细细的去看,细细的去学,去学塾读书,多学些道理,有孔先生在,你便安心!”
珞惊羽惊呆了,他在城中有差事了?
他可以去读书了?
南靖边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整个边城算起来有七百七十七户人家。
西和带着珞惊羽将茅草屋收拾了一番,随手便带着自己那几件家底前往城中。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珞惊羽有些茫然。
但是看见那南靖王爷的钢印,便知道这是上面派遣给他的任务了。
他没有拒绝的机会,也就只能跟着西和走了。
珞惊羽立足在其中之后,还是七百十七十七户。
他有些奇怪,在他开始送信那一天起,边城似乎有一户人家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深意,他也不知道,在他被安排在城中之处时,白衣先生的院落之中,便新开一梅,同时也掉落一梅。
一间小宅,三间小屋,一处三丈来大的空院子。
一间大堂,一间小书房,一间卧房,院子之中还有地种菜。
以前这城中对于他来说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不想自己如今竟然能在这城中栖身。
难道当初自己让那道袍老头在自己的茅草屋住了一晚上,就时来运转了?
想到此处,坐在大堂前台阶上的少年直打哆嗦。
睡了一百夜的棺材,想想心中都觉得有些发毛的紧。
说来也是奇怪的很,当初自己脑海之中的那幅人形图案与那柄来历不明的剑是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以来,他跟着先生读书,孔先生还交了他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打起来很慢,可每次打拳的时候,自己脑海之中的那图案便会发光,让他的身躯暖洋洋的。
每次打完之后,身上就会出现一层层黑乎乎的污垢。
一天一打一遍,自己的身躯似乎比之前更加抗揍了。
在他成为南靖城送信小子之后的第三天,城外就爆发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
那一天,城池中的百姓惶惶不安,只有他觉得稀奇,因为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只是晚上能听见成为各种喊杀声,野兽的咆哮声。
可那次,竟然是在白天爆发的大战。
幸亏守城的将士们早就有准备,那位南靖城的王爷,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就在布局。
才得以那场厮杀之中保住了南靖,自那之后的一年多,再也没有了妖兽攻打城池之事。
听城中的官爷说,似乎那些妖兽在休养生息,准备下一次的攻伐。
在那场大战之后的第二天,珞惊羽早早就送完信,不顾官爷的劝阻,一样去做拾灵者。
也是在那一天,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格外的抗揍。
反正自己有啥好东西都留不住,被几个粗壮汉子揍了一顿时候,好些钱财都被抢走了。
可他回到家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有点疼痛之外,并没有什么伤势。
要知道,三五个壮汉对他是拳打脚踢,换做以前,估计要被打死在城外的。
拾灵者没有活计,他就只能是往来送信,送完信之后就去旁听先生的课。
刚开始,送信的时候,那些人家都是白眼看他,嫌弃的很,取完信件,砰的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好像他会去讨饭吃一样,弄得珞惊羽很受伤。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跑到越来越快。
一年的时间,边城的人家似乎都接纳了这个白发的少年,终日奔跑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为各家各户往来送信。
珞惊羽自那时候起,脸上也多了诸多笑意,送完信件之后,他便会跑到学塾那边旁听。
一年下来,他学得了一百多个字,也懂了好些道理,在白衣先生的口中也闻的诸多趣事。
城中不论是穷苦人家,他都差不多认得了,至于那些富贵人家,尚还有一些不曾去过。
穷苦人家都是居住在南靖城池边缘,往来巷弄间,若是遇到下雨时节,定然会满脚淋漓,至于家底殷实的富贵人家,门槛高,朱红大门涂涂,门前也是青石板铺地,幽光铮亮,他可不敢轻易跨越门槛,每次送信都是静静的在外面等待。
一些个大户人家的门前巷弄,他至今都没有踏足过,只是当初教他送信的军爷与他言语过,那边的巷弄极宽,都铺着大块大块的青石板,下雨天,一脚下去,绝对不会是满脚泥浆。
那些材质极佳的青石板,说是比起主街道上的地面材质还要来的高贵,经过无数岁月人来车往的踩踏碾压,早已经是光可鉴人。
传闻,在那边就有一座王府,就是这南靖城的掌权者居住的地方,乃是整个南靖城的天。
而除去这南靖王府之外,还有几个民门旺族,顾、甄、齐、穆、崔五个姓氏,这五家乃是南靖城中的大姓氏,他们是做生意的,听那军爷口中所说,这五家可谓是手段通天,就连在京都都有他们商铺。
珞惊羽也有些好奇,那五家大户到底是个怎样的光景,他以前在街上也曾见过几家的车架,可是从未见过这几家人的真面目。
巧的是,今日他要送的信件就有这五户人家之中的顾家。
珞惊羽在大街小巷之中飞奔,来去如风,眉梢挂着浅浅的笑意,等到他将外围的人家送完,看着手中的最后一封信件,他有些犯难了。
因为这是顾家的,他从来没有踏足过那边,也从来没有那里往来送信,说实话他的心中还是有些自卑的。
龙生龙凤生凤,他不是龙也不是凤,能够在外寄信回家,多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否则也就没有底气出门。
而这些人远游的人,也会在人族的城池之中,不会步入大荒,听说那外面有许多的妖兽与怪物,一个不慎就会被吃掉。
他心中想着想着,脚步便是慢了下来,随后又快了起来,自卑归自卑,但是自己的职责还是得尽到的。
想到这些,少年又在大街小巷之中狂奔,麻布衣衫在风中摆荡,纵使寒风凛冽的刮在少年身上,他也浑然未觉。
半刻钟后,他终于赶到了一处宽阔的街道前,大街上还立着一个牌坊--寒梅街。
少年望着前方青石板铺陈的地面,有些忐忑的踏上那青石板,望着地面被自己满脚泥泞玷污的青石地板,少年竟然有些不安起来,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草鞋弄脏了大街,满脸通红。
他连忙将自己脚上的泥泞清理干净,再将地面之上的黄泥清理掉,才缓缓走进大街。
珞惊羽双手局促不安的拿着信件站在顾家大门前,轻轻扣响大门,之后连忙退后三步,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珞惊羽望着门口摆着的两尊石像,比他还要高出几分,气势凌人。
听城中一些老人说,这些石像能镇邪驱鬼,珞惊羽好奇的看着两尊石像,真的祛邪镇邪吗?
那自己这样的人算不算是邪呀,自己可是在大禾坟场躺了三个月的夜晚,还有那石像的上方,蹲着的是什么东西,嘴里还含着石剑。
说是狮子吧,可有多出来了几条尾巴,说不是吧,那头颅分明又是狮子样。
还是去山上采药的好,那里虽然有诸多野兽,但他跑得快呀,每个月走一趟,采摘回来的药材也能换好几两银子呢。
至于教他采药的那老头,姓夏,街坊们都称呼他为夏老头。
实实在在的是个生意人,给人看病,便是少一分也不行,若是实在没钱,就只能是以其他的东西交换了。
珞惊羽是个闲不住的人,送完信,听完课,看完书,就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于是就找了点事做。
本想着像以前一样,去个富贵人家挑水劈柴的,可军爷告诉他,现在他也算是半个军中之人了,不能再做这些事。
没办法,他便只能寻其他事做,好在夏老头的药铺需要一个采药童子,每个月一次,能换多钱银钱,全看自己的本事了。
跟夏老头学了几天的药材知识,他记得极快,没几天就能上山采药了。
南靖城的范围很大,除了城池就是两边的大山,还有两条溪水,暴雨时节,那溪水能将人都给冲走。
以前,就有人上山被洪水冲走了,还是夏老头救下来的,所以后来下夏老头找采药人也是极为苛刻。
好在一番周旋,珞惊羽总算是拿下了这份差事,多了一份赚钱的差事。
就在珞惊羽打量魂游天际之时,朱红大门吱嘎一声,只见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探头探脑的张望着,鬼头鬼脑的,似乎怕被人发现,“嘿,你好啊,你就是送信的人吧,我的信件呢?”
珞惊羽看得有些出神,看见少女这才连忙将手中的信件递给那少女,少女接过信件赶忙就将大门关上了。
珞惊羽撇撇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随即两眼就眯起,飞快的跑出来寒梅街。
学塾大门前,白衣先生负手而立,目光看向学塾前的大街,视线有些迷离,直到看见一个正在笑着挥手的白发少年,他的视线才由远及近,凝视着少年的身影,这才挤出一丝笑意。
“兜兜转转,一年刚好,也是时候了!”白衣先生自言自语道。
珞惊羽跑到白衣先生身前,郑重的鞠了一躬,喊了一声,“先生好!”
他才从怀中掏出一分信件交给了白衣先生,白衣先生接过信件,将其放在袖袍之中,望着珞惊羽道,“拳炼的怎么样了?”
珞惊羽愕然的望着白衣先生,微微摇头,“先生,拳法已经娴熟了!”
白衣先生点点头,目光在珞惊羽身上停留了一息,说道,“行,我知道了,那就好好看我给你的书,兴许有一天你能用的上。”
珞惊羽点点头,微笑道,“好的,先生!”
两人走进学堂,学生们都已经放学了,学塾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白衣先生笑着说道,“那套拳呢,健体强身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方面,那就是修炼!”
“什么是修炼?”珞惊羽听的出奇,以前从来没有听先生说过。
白衣先生道,“神仙知道么?”
珞惊羽连忙点点头,“知道,听人们说这世间有神仙妖魔鬼怪嘞,可不曾见过。”
“神仙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实在一点,他们也不过是强大一些的人罢了,不要觉着很稀奇,其实世间人皆可修炼,成为那世人眼中的神仙。”白衣先生双眼微眯。
白衣先生收敛了一下神情,笑道,“你已经读书了,也开始挣钱了,但是做人却在书外,去吧。”
白衣先生转身跨过学塾的门槛,突然转身说道,“拳要一直练下去,他人欺你,可以讲道理,道理讲不通,那便讲拳头!”
“孔子曰:打架用砖乎,不宜乱乎;照脸乎,使劲乎,乎不着,再乎!右手乎完左手乎;板砖乎断用鞋乎,既然乎,岂可一人独乎,有朋一起乎,不亦乐乎;乎着,往死里乎,乎不死,还乎;乎死者,英雄也,乎不死,拉倒也!你明乎,不明乎;明乎则已。不明乎拿砖照己脸乎,一乎则明!”
惊愕,不解,震惊!
先生是何意?
打架用砖?
珞惊羽目送白衣先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随后转身向自己的家中走去。
说来也奇怪,这一年来,自己再也没有被带到大禾坟场去过,似乎在那套人形图案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就停止了。
难道真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好在身体没有什么异样,比起之前好了不少,跑起来很快,丝毫感受不到累,仿佛自己能跑过风一般。
这就是先生口中修炼的好处么?
他回到家中,便开始翻看白衣先生给他的书。
一本《洪荒经》。
洪荒经上记载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灵,许多他都从来没有见过。
那些生灵动辄就是数百丈,有通天彻底之能,能呼风唤雨,可毁天灭地。
他有些不相信,他觉得能让大地动摇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在边城之外的那些妖兽就是这样的,成群结队的跑起来,大地都在摇晃。
迄今为止,他见到过最大的妖兽也就只有两丈高,至于那战场更远处的是何等景象,他是没有见过。
学塾门前,白衣先生似乎算到珞惊羽会来,早早就在等候,将一方木匣子交给珞惊羽,交代道,“背上这方木匣,问那几人要三百枚雪花钱。”
珞惊羽惊奇的问道,“雪花钱是什么?”
白衣先生敲了敲珞惊羽的脑袋,“没大没小,听我说完。”
“哦!”珞惊羽将木匣子背在身上,静静的听着。
白衣先生继续道,“行走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记住先生交给你的道理。”
白衣先生顿住了语气,抓耳挠腮半响,随后看着珞惊羽笑骂道,“好看吗?”
珞惊羽笑着点点头,随后连忙摇头,吃了一记爆栗,白衣先生白眼道,“滚蛋,留下来吃饭哪?”
珞惊羽哦了一声,快步飞奔而去,先生说的这些道理他明白,但是这背上的木匣子与雪花钱是什么他还真不知道,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他只能照办了。
白衣先生目送着少年离去,他微微笑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少年在行,大道始于足,剑行千万里!”
珞惊羽的宅院中。
司徒阳晖沉默不语,手臂放在桌面上,支撑着他那沧桑而又坚毅的面庞。
堂下的几位年轻人默不作声,只是目光时不时望着宅院的大门。
似乎在等待着那出门的少年能早些出现。
如果这些年不是来到了南靖边城,那主位上的王爷,恐怕此生都不知道百姓疾苦,亦不知晓这天地下还有向那白发少年那般,从出生就不知道父母是谁。
连名字都是他当初给起的,说起来他与那少年还有几分渊源。
十四年前,他远征南靖,率领十万大军抵御邻国的进攻,那场大战之后。
他独自行走在这南靖城之中,那时正值倒春寒,好些老人都熬不过那段时间,更别说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儿了。
哇哇大叫孩童,躺在那冰天雪地。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大人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能冻死个人的天气,可是那孩子却是生命力顽强,硬是挺了过来。
见着实在是可怜,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为何就这般将其丢下了。
说来也是怪异,那躺在雪地里哭嚎的孩子,被他抱起来之后,便没有再哭过。
本来是想将其抚养长大的,却不料遇见了那黄袍道人,他还能依稀回想起当年的场景。
那时候的南靖城远远没有这般大,他也还不是这里的王爷,只是一个皇子而已。
抱着婴孩,牵着马匹,往官府的方向走去,时不时逗弄下怀中的孩子,让他刚经历大战的沉重心情稍有缓解。
经过那算命摊子的时候,那黄袍道人朝着他招手道,“来来来,将军,本道长看你气色如炽阳迸发,眉心阴沉,绝非是吉兆啊,不过莫怕便是,本道长有一法,可助将军消煞转运......”
司徒阳晖正值年少轻狂之际,二十来岁出头,哪里会理会这老头,只当他是在胡说八道了。
其实他心中也是有些惊讶的,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这黄袍道人就给人解签卜卦,且不说准与不准,但在他的印象之中,这道人似乎从未主动招揽过生意,几乎全部都是愿者上钩。
难不成这道人是看着自己面生,所以想要在他身上掏些银两?真的是不想活了,也不看看自己穿的是什么,那是战甲,找不痛快也的换个人吧。
司徒阳晖望着那满脸笑意的老人,当即就笑骂道,“道长,你的法门是否就是破财消灾?可本将军还没有什么灾,赶紧麻溜的滚蛋,莫要在此误人子弟!”
黄袍道人也不恼,对司徒阳晖大声道,“若想今朝百事吉,谁知命有百祸殃,无灾不念神仙好,大难临头抱佛脚,欲求安稳当破财......呸,当烧香......”
司徒阳晖正牵着马匹往前走,便听见黄袍道人的高声语,顿下脚步,转身便快步像那算面摊子走去,一身煞气奔腾,战场武人,一怒恍若尸山血海。
黄袍道人被吓的一个激灵,也顾不上再说些什么,望着快步而来的司徒阳晖,目光大震,起身就抱头鼠窜,嘴里惊呼,“乖乖,好大气象,本道先溜之大吉!”
司徒阳晖站在摊子旁,望着那黄袍道人走一步一回头的狼狈模样,被气笑了,瞥见那桌面之上的黄符纸上,写着三个漂亮的大字--珞惊羽。
司徒阳晖越看越是心惊,地点,时辰......
他的面色逐渐冷冽了下来,怔怔的望着那张刚落笔不久的黄符纸,目光在黄符纸与怀中婴孩身上不停的流转。
半点不差,本就是倒春寒的季节,加上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吓到了,浑身寒气直冒,让他直打哆嗦。
他不觉得是道人在跟踪他,因为之前见到怀中孩童之地,那是一片无人的荒野,距离主城区足足有十里地左右,若不是自己想要去散散心,也不会知道那里有一孩子。
难不成这老道人当真是有能耐?与那些山上宗门的修行者一样?
眼眸微眯,转头看向那在人群之中作辑讨饶的老道人,司徒阳晖不动声色的丢了一枚铜钱在桌面上,顺手一挥,随意将桌上的签筒拂倒,卦签哗啦啦的滑出签筒,竟是丝毫不乱的呈扇形模样指向那‘珞惊羽’三个大字。
司徒阳晖看了看远处的道人,冷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道人连忙作辑,躬身送行。
望着自己那摊位完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司徒阳晖走远,才敢重新落座,叹了口气,“命里有,命里无,一朝白发生,祸乱自荒起,天地生,无人触,荒芜递剑间,仙神共攻之!”
黄袍道人有些恍惚的念叨着,望着消失在人群之中的身影,叹声道,“世道艰辛,人心不古哦,害的本道长连吃口饭也难?”
“孔夫子,你大爷的,本道长下次见你,非得拔光你的头发!”
老道人咬牙切齿,旋即眼光一亮,赶紧正襟危坐,朗声道,“山有仙,水有灵,日月至,故有来!”
话音方落,并见一道温润之声入耳,“祈祷无已,问卜不倦,妄说祸祟,疾病危急,唯所不闻,闻辄修为,损费不訾?”
老道人气极,拔身而起,手指指向人群,“姓孔的,你娘的,别拿‘抱朴子’来说事,你就说你们这一群圣人搞什么鬼?”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找人群之中,漫步而行,身上沐浴这光辉,旁人却不得见。
他走到摊位前坐下,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望着老道人,“莫气莫气,你可是一教祖师爷,气坏了身子,你们家那些小辈怕是要把这里掀翻了。”
老道人眼神微眯,气的一巴掌就拍在桌面上,提高嗓门,如市井泼妇般尖声道,“孔幽明,人,本道长是见着了,可他身上的本命魂魄已经碎了!”
白衣男子淡笑道,“碎了就碎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要寻的人又不是他。”
一枚晶莹的钱币自白衣男子指尖飞起,在虚空翻动了不知多少次,最后稳稳的落在老道人的签筒之中。
做完这件事,白衣男子就没有再开口,起身走向人潮,只闻见,“本是凡间尘土,奈何身比天高,他日若逐云端,谁道苍生无常!”
老道人闻言,微微叹了口气,莫名摇头,扶起签筒,望着其中那枚晶莹钱币,只道一声,“天堂无路,地狱无门,只道人间逍遥似神仙?难,难,难!”
望着消失的白衣身影,老道人喝骂道,“孔夫子,老道总有一天能拔光你的头发!”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伸出食指叹息道,“就他娘的一根也行。”
后面的情形抱着婴孩离开的司徒阳晖并未见着,但是‘珞惊羽’三个字,他却是记下了,也就成为了那孩子后来的名字。
南靖边城百姓们口中的怪物,一头白发,无父无母,克死爹娘这些恶毒话语年复一年的倾泄在少年的身上。
至于后来他为什么没能抚养那孩子,也与那黄袍道人有些关系。
其中隐秘骇人,他也就只能由得那小家伙自生自灭,这么些年过去了,若不是西和的到来,他都快要忘记那个孩子了。
珞惊羽背负着白衣先生交付于他的木匣子,脚下轻快,自学塾走进长街。
往来间,人影绰绰,行步间,肩碰脚踵。
珞惊羽极速往前赶着,这个时间正是街上人最多之时,少年踮着脚尖,在人流间穿梭。
望着人头攒动的大街,他心中无奈,只得另寻他路。
终于,他寻见一处人影稀疏的小巷子,也不做迟疑,一头便扎了进去。
他疾驰如风,一只手紧紧的攥紧着木匣子的系带,寒风将他的白发吹起,一张白净的面庞带着丝丝沉重。
他去找白衣先生,本来是想询问,这一趟,他是否可以行走,却不料先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也不言说任何理由,便交代了一些东西,不做他想,便心中明了,先生认为这一趟他需要去走一遭。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是在告诫他,此行需要小心,不仅仅是要当心城池之外的妖兽,以及那些未知的生灵,还有......
人!
越是接近自己的宅子,也越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此行只怕是有危机,而背上的木匣子能给他心安的感觉。
故此,他也暗自警惕了几分。
钱可以挣,可身家性命他也要保住。
在小巷子的前方,一位身穿老旧道袍的老道士,正襟危坐在自己的摊位上,头戴羽冠,上面刻画着一座山岳,恍惚间,给人一种厚重之感。
老道士目视前方,没有去看那正在狂奔的少年,只是那耳朵却是极为滑稽的动了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支签可知祸福吉凶,一卜卦,可问前程几何!”
珞惊羽没有停下脚步,连余光都不曾看向老道士,他的目光在前路。
好笑倒是,那老道士的声音便再次大了几分,身躯微微前倾,犹未死心,提高嗓门道,“年轻人,我看你面门乌云笼罩,可为钱路之凶险,不妨坐下,本道长为你开光祛凶。”
老道士言语间,说道的是钱,而非前。
珞惊羽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老道士心道,“有戏!”
于是火速起身,如是秋风扫落叶般,将自己的东西瞬间收拾干净,快速的跟上珞惊羽,趁热打铁,高声道,“年轻人,往日间,贫道为人解惑,是要收一两银子的,今个儿破例,收你五文钱。”
珞惊羽不信邪,天下哪来这等好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头也不回的狂奔起来。
谁知,那老道士也不慢,紧随其后,“鸿运也是厄运!”
骤然,珞惊羽猛然转身,看向老道士,然后,他便呆住了。
“是你,老先生?”珞惊羽惊诧的问道。
先前,老道士的道袍与去年与他相见之时,有几分差异,他也就没有细究,只道是有人坑他钱财。
如今,乍眼一看,他的心中泛起波澜。
去年在坟场睡了三个月,说不得便是这老道士做的手脚,他心中的警惕之意更甚,抓着木匣子系绳的手也越加紧了几分。
老道士眼前一亮,“呀,还真是有缘的紧了,年轻人,多谢你之前一顿饭,老朽才得以存活下来。”
珞惊羽退后两步,警惕的望着老道士,“老先生,您安好就好,小子还有要事,便不耽搁您做生意了。”
他不愿与这老道士纠缠,自己为何会在夜晚不知不觉的进入大禾坟场,如今再次见到老道士,他心中有些发怵,早些离去才行。
老道士笑呵呵的说道,“年轻人,我观你面门之上有煞气阴云,估计会有厄运,抽上一签,算上一卦,不妨事。”
珞惊羽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有些迟疑了,看这老道士煞有其事的样子,再想起今日王爷带着几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找他办事。
难道真就如老道士口中所言,有厄运将临?
老道士笑眯眯的望着珞惊羽,朗声道,“年轻人,你是本道是午时之后的第一位客人,本道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只要你算上一卦,本道会写一道黄纸符箓,可以为你积攒阴德,亦可祛凶祛邪。”
说话间,老道士的手就伸进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只被磨得油光华亮的签筒,其中有着长短不一的竹签。
“本道的能耐可大,不敢说一定能让人在来世头一个富贵人家,可要说是能多出几分福报,本道还是能保证的,终归是要尝试一番不是?”
珞惊羽将信将疑的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老道士,开口问道,“那些黄纸符箓可要另收钱?”
老道士笑呵呵的说道,“年轻人放心,本道长说一是一,二是二,只算你抽签算卦的钱,黄纸符箓便当是本道赠于你的。”
“只收你五文钱,当然,你要是能抽出一支上签,你不妨多加一文做喜钱,如何?”
老道士笑着将竹筒放在黄布中央,伸出手,示意少年可以抽签了。
珞惊羽犹豫不决,看着那签筒,突然抬头看向老道士问道,“老先生,你只帮我写一份黄纸符箓,可行?”
在珞惊羽的记忆之中,老道士来这南靖边城也就两次而已,上一次两人相遇还是在自己的破烂茅草屋,现在便是第二次了。
他却不知自己其实与这老道人相见已是第三次。
奇怪的是,这老道士并非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可进城为人解签卜卦,却从未被城中百姓与军爷驱赶过。
若是逢年过节的,人们为了讨一个彩头,百姓花个十来一两银钱,讨个欢心,也还说得过去,可这老道士总是避开了那些节日进城。
若是说着老道士真是个侧头侧尾的骗子,那倒也是冤枉了人了,南靖边城就这么点地方,若真是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估计早就让城中军爷撵出城去了。
经历过三月坟场之行的少年,也在心中选择相信这老道士是有真本事之人。
珞惊羽目光在老道士身上打量了一番,方才开口道,“若是我鸿运当头,抽到上上签当如何?”
老道士转身走到巷子边缘,朗笑道,“上上签,也只收你六文钱,如何?”
只见老道士自怀中将自己先前收拾起来的东西再次摆在地面上,伸手对着珞惊羽挥了挥,示意少年过来。
老道士席地而坐,摇晃着自己手中的竹筒,地面之上摆着一张画满阴阳五行八卦的老旧黄布。
珞惊羽也跟着走到边缘的走廊上,也半座在地面上,望着那张黄布上的内容微微有些出神。
一个老道士,一个年轻人,两个大小苦命人,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