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幕降临,令狐楚都会到白墙之上走一走。
不光是巡视,同样也是看一眼这难得的安宁。
吹着渐渐转凉的秋风,令狐楚的脸色显得有些复杂。
一道人影缓缓走到令狐楚身后,轻叹一声道:“将军,想什么呢?”
来人正是叶寒,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因此萧辰特地将叶寒留在了永安,当然,叶寒之所以留在永安,也有自己的原因。
他并不喜欢杀戮,但他知道,萧辰这次就是奔着杀戮而去的。
回过神的令狐楚轻笑一声道:“我在想以前的事情。”
“我还记得以前的时候,那时候的我,一心就想着搞点成绩出来,将来不说名留青史,至少也有的资本跟我的那些子孙后代吹嘘。”
“你知道吗。就在数月之前,我跟萧辰那小子还斗得死去活来。那时候的我,还想着侵占永安,架空萧辰。”
“只可惜世事难料啊,谁也没想到,就在数月后,我居然就成了萧辰的岳父,而我心心念念的永安,终于也是到了我的手上。”
“只是今日事不能用往日的眼光来衡量,如今站在这座白墙之上,我一心想着的却是该如何替萧辰守好永安。”
叶寒轻笑一声:“人活着就是这样,你所想的永远不会按照你的规划来。”
摇摇头,令狐楚摆摆手道:“说说正事吧,黔国那边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叶寒沉声道:“据我所知,吴国的大军已经抵达,而且暗中还有一支身份不明的队伍也进了虎啸城,如今王爷在前线也脱不开身,要说进攻永安,应该也就是在这一两天了。”
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令狐楚沉声道:“这件事和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永安守不住了的话,那你便离开吧。”
叶寒轻笑一声道:“就在刚刚,我看到您将王妃送走了,如今,您又让我也离开,怎么?您是在交代后事吗?”
令狐楚咧嘴一笑道:“人家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每一天无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况且,永安的事情的确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和萧辰不过是师兄弟的关系而已,作为师兄,你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叶寒将手搭在城墙之上,目光遥望向灯火通明的虎啸城,喃喃道:“我之所以留在永安,不光是我和萧辰的关系,而是,我也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深深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叶寒,令狐楚轻轻拍了拍叶寒的肩膀道: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我就想问你一句,为了那个理由,你宁愿连性命都不顾吗?”
叶寒轻笑一声,喃喃道:“这是我欠他们的。”
点点头,令狐楚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也不劝你了。”
“来人,上两壶酒!”
吩咐将士送来两壶烈酒,令狐楚席地而坐,举起酒壶对着叶寒示了示意道:
“黔国联军应该不日内就会进攻永安,闲来无事,今儿个咱们不妨一醉方休?”
叶寒一怔,轻笑道:“喝酒误事!”
令狐楚耸了耸肩道:“放心,不喝醉……”
……
虎狼关外,营地。
赵飞龙将一封带着血迹的书信递到萧辰手中,凝声道:“王爷,末将无能,无法将施才公子从狱中救出,这是施才公子暗中托咱们的人给王爷您送的信。”
萧辰眼睛眯着,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可每每想到施才的生死还悬于一线的时候,萧辰的心中无时不刻不是心如刀绞。
打开信,信上熟悉的字迹便露了出来。
“萧辰,我实在是没想到,有一天会用这种方式和你联系。”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你不用挂怀不用伤感,毕竟咱们兄弟俩经历的那些个辉煌,足够让寻常人一辈子奢望的了。”33
“我这一辈子没什么遗憾的,从小就闹到大,锦衣玉食,为所欲为,可谓是快活了大半辈子。而且,我还遇到了你这么个兄弟。永安王、华州王。将来甚至有可能是魏国之主,你想想,咱就算是死了,到了地府还能说咱有个厉害的兄弟不是?”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没听我爹的,早点给施家留个后,可惜了我这万贯家财。”
“人家都说世间最悲惨的事情是人活着钱没了,可像我这样,人没了钱没花完,何尝不是另一种悲惨。”
“罢了,矫情的话也不说那么多,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是知道我的。哪怕是死,我也想要个几分面子。”
“等咱死了,你记得给我弄个风光大葬,每年给我多烧几个小妞。不然我在地府待着寂寞。”
“最后,兄弟没什么能给你的,信里还有一块代表我施家掌权人的玉佩,你拿着玉佩去江南绸布庄找一个姓刘的掌柜,从今而后,你便是施家商行的主人。”
“萧辰,兄弟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你可记得一定别让我失望。”
“等你打败了白祁,就让弄一尊白祁的雕像跪在我坟前,也算是报了我生前仇恨。”
信的最后面没了文字,只剩下一副画。
画上,三人脸上皆是挂着笑容,勾肩搭背地走向青楼。
缓缓放下书信,萧辰深吸了一口气道:“施才现在情况如何?”
赵飞龙摇摇头道:“是咱们的人低估了白祁对施才公子的防护,我的人刚接触到施才公子不久,就被守卫的狱卒给发现了,最终还是以折损了十几名兄弟为代价,这封信才得以传回王爷手中。”
“现在,施才公子的信息已经完全断了,依我看……”
脸上闪过一抹坚决,萧辰怒声道:“赵飞龙,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施才。”
赵飞龙闻言直接跪在了萧辰面前,沉声道:“王爷,我知道你和施才公子情谊深厚,可如今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再想救施才公子,几乎就是不可能了。”
“还有一件事……”
说到这里的赵飞龙脸上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
死死攥紧手中的书信,萧辰冷声道:“有什么事就说!”
“王爷,根据我在黔国的线人回禀,黔国大军忽然联合吴国军队,已经到了虎啸城外。”
“领兵的是吴国叶知初和大将军孙一笑。依我看,黔国是打算在咱们和白祁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偷袭我永安。”
“什么?”萧辰脸上露出一抹诧异之色道:“黔国大军和吴国的大军抵达虎啸城,应该动静不小,为什么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接到过我岳父的求援信?”
赵飞龙沉声道:“或许,是将军不想让王爷忧心吧。我曾跟在将军身边多年,最是了解将军的性子。”
“他这个人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如今王爷您正在攻伐白祁的关键时候,这时候若是让您知道了永安的危机,必定会对您造成干扰。所以,将军不给您来信,也是情有可原。”
跪着上前两步,赵飞龙拱手伏地道:“王爷,咱们已经不能再托了,必须和白祁速战速决,否则,到时候前有白祁,后有吴黔两国联军,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你是说,让我下令对白祁发起总攻。”萧辰沉声道。
赵飞龙道:“王爷,兵贵神速,事不宜迟,咱们现在没得选择。”
摇摇头,萧辰不情愿地道:“那施才呢?一旦发起总攻,施才就死定了。”
“王爷!”赵飞龙大声道:“一个人的性命,华州乃至一整个魏国人的性命重要吗?”
听到这话的萧辰顿时沉默了下来。
手掌死死地握住手中的信件,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其实在他心里,该如何抉择,他早就有了答案,但让萧辰不安的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兄弟会因为自己而死。
当初,寒风的死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还不够。
关赤的死,也是自己力不能及。
可现在,萧辰其实是有能力拯救施才的,但很有可能,自己却不得不亲手送走施才。
这比救不了施才,更让萧辰痛苦。
“王爷!”赵飞龙继续道:“如今,魏国已经在风口浪尖。您的决定,关乎着一整个魏国的未来。这种时候,就更需要您坚定起来,做出正确的选择。”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萧辰慢慢将书信放回桌案。
靠在座位上,闭目沉思许久许久,萧辰这才轻轻摆了摆手道:“传令下去,全军出击,对白祁发动总攻。务必要在三日之内,全歼白虎军!”
“末将遵命,定不负王爷期望。如果三日之内拿不下白祁,末将愿提头来见。”
眼底露出一抹如狼般的兴奋之色,赵飞龙拱手一拜,快步离开大殿。
深夜,震天的号角响彻虎狼关,这一夜,刀兵再起。
营地内,随行的曹询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目光看向曾经魏国京都的方向,眼神迷离。
许久之后,曹询摇头微微一笑道:“这魏国,要变天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