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德祖赞虽然起了杀心,脸上却毫无表现,只镇定的道:“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唐军在大勃律的军事行动。”
论结桑甲贡道:“唐军取大勃律,显然是想威胁我吐蕃西部,所以无论如何,都应派兵支援。”
赤德祖赞道:“派哪里的兵?”
“大勃律挨着象雄、羊同和羌,赞普应当立即征调这三部人马支援大勃律。”一旁的尚结息立即进言。
赤德祖赞何尝不知道应该调这三部人马支援,只是这三部对吐蕃的忠诚度原本就不够,之前已经抽调了他们的精锐之士去河陇前线布防,现在要是再抽调大部分人马去驰援大勃律,他们极有可能中途反水,倒向大唐。
战争是政治的外延,所影响的并不只是两方作战的人马,还有整个帝国的命运。
赤德祖赞沉思了半晌,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便让朗聂息为主帅,末东查为副帅,去前方征调人马,驰援大勃律。”
朗聂息和末东查闻言一怔。
这两人都知道西线战事之难,赤德祖赞这么安排,很明显是让他们去坑雷,但是他们也不能拒绝,否则赤德祖赞极有可能立马就和他们翻脸,因此两人只能领命。
两人次日西行,好不容易费心征调了三部共两万兵士到了前线,却发现封常清已经攻下大勃律都城,并重新在大勃律扶立了亲唐派。
封常清攻下大勃律,并没有着急东进,而是就在大勃律构筑防线,清扫大勃律境内的反对派。
朗聂息和末东查没有办法,只能退到吐蕃境内,修筑工事。
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封常清攻克大勃律的消息还没传到,但李琩已经等不了,命令安思顺和李光弼,率领河西军,分别从大斗拔谷和张掖挺进吐蕃。
夏初的气温并不算低,但是李琩却让安思顺和李光弼带上冬衣。
两人对李琩让河西先动的命令本来就持怀疑态度,加上又让他们耗费人力带冬衣,更加疑惑。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还是遵命而行。
李光弼领兵来到大斗拔谷,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但到了夜间,却风云突变,气温骤降,大斗拔谷竟然下起了雪。
李光弼连忙通令全军,让大家穿上冬衣。
副将论惟良道:“寿王殿下当真神机妙算,竟然早早料到了大斗拔谷会有风雪。”
论惟贞道:“当年隋炀帝征吐谷浑,也遇到了六月风雪,寿王殿下应当只是未雨绸缪,末将比较好奇的是,寿王殿下从哪里预备的三万套冬衣,此事我们事先毫不知情。”
“难怪安西北庭军如此骁勇,寿王殿下把一切该准备的,都给他们准备好了。”李光弼跟着感叹一句,转道:“这些暂时不论,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如何突破峨堡岭。”
峨堡岭是大斗拔谷的出口,正在山岭高处,吐蕃在此地建有木寨,俯瞰大斗拔谷,唐军绕是绕不过去的,只能仰面进攻。
论惟良道:“末将等听李帅将令。”
“只能突袭强打。”李光弼早有打算,因此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出方略,“这雪来得正是时候,如此险要的地方,如此恶劣的天气,吐蕃不会料到我军敢强袭至此。挑选军中精锐,今日杀猪宰羊,犒劳将士,午夜随我奔袭峨堡岭。”
李光弼说完,逐渐理解了李琩为什么让河西军先动。
按理说,进大非川和莫环川,陇右军是主力,河西军是辅助,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李琩反其道而行之,避实击虚,用打辅助的河西军打起了主力。
之前先攻大勃律,也是一个道理。
这一招其实说起来并不十分高明,而且很难做到。
因为打辅助的军队,所供给的后勤和装备,远不如主力军,朝廷给的粮饷物资,李琩确实也大部分用在陇右。
不过,李光弼不知道李琩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有足够的后勤支援让安西北庭出兵大勃律,同时给河西军搞到了冬衣,而且也给了安西北庭军主帅和河西军主帅充分的信任。
这样的后勤和人员调动能力,对属下的充分信任,绵延几千里战线的自信,即使是王忠嗣,也做不到。
河西军一动,李琩便召来陇右将领,分兵两路,从陇右挺进吐蕃。
一路以高仙芝为主帅,李嗣业、白孝德、李承光等为裨将,从石堡城入大非川,一路以马璘为主帅,岑参、来瑱、李晟、马燧等为裨将,从洮州出莫环川。
一时间,吐蕃四处战火,奏报一封接着一封不断送在赤德祖赞的桌上。
刚开始的时候,吐蕃还能抵挡一阵,但随着唐军的不断消耗,唐军各路将领战术百出,吐蕃便开始挡不住了,几线战场一退再退。
赤德祖赞唉声叹气,道:“原以为寿王会自持军功,对各线战事严加掌控,那里想他竟然不亲到前方,而是给予了唐军各路将领充分的自主权,自己只居中协调。与唐军打了这么多年仗,我怎么不知道唐军有如此多的骁勇善战之将,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恩兰·达扎路恭道:“战线绵延几千里,我们也不能对每条线都完全掌控,否则只会贻误战机,末将以为,赞普还是完全放权给前方将领吧。”
赤德祖赞重重叹气。
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应该放权,只是放权容易收权难,他好不容易集中起来权利,这一放出去,又要经过怎样的斗争才能收回来?
李琩再怎么放权,也只是大唐一隅,大唐还有很长的战略纵深,但吐蕃没有。
不过事到如今,他不放权又能怎么办呢?
赤德祖赞沉默良久,点点头,同意了恩兰·达扎路恭放权的提议。
赤德祖赞以为他被李琩逼着不得不跟随李琩的脚步走,但是他忽略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李琩坚持的战略控制,战术自主。
李琩让各路主帅战术自由发挥,只让他们坚持一条战略,缓进。
因此各个战场虽然打得热火朝天,都只是缓步推进,完全避开了吐蕃习惯的集重军攻一处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