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情况妾身也不太清楚。”韦娴懿懵懂回复,“好像是说内侍省的人出去买东西,和百姓发生了冲突。”

    韦娴懿说不清楚,但李琩大概能猜到,道:“那等会儿让皇后来说。”

    “好的。”韦娴懿点点头。

    不多久,杨玉环来到天池边,挨着李琩坐下,道:“如郎君所料,内侍省的人果然犯了错。”

    李琩道:“具体怎么回事?”

    杨玉环道:“内侍省内府局的采买太监去购猪肉,买百姓一头猪,只给两文钱,不仅如此,还把别人的驴强行拉走,说是没有驴,猪肉拉不回来。”

    李琩道:“真是本性难改。”

    杨玉环道:“出了这等事,郎君就可把采买权交回给官吏。”

    按律法,唐德宗设立宫市以前,太监是没有采买权的,这还要从大唐宫廷的物资供给说起。

    大唐宫廷的物资供给,主要有赋税、进贡、自给性供给、以及采买。

    其中赋税是主要供给,两税法没推行之前,有租庸调、户税、地税、资课、勾剥等赋税供给,推行两税法后,就只能从两税里抽。

    赋税供给宫廷的物资,主要由户部、太府寺和司农寺掌管。

    进贡包括,各地赋税之外的土贡,官员的进奉,各藩属国的朝贡

    各地土贡,主要进太府监,官员进奉则收入内侍省。

    藩属国朝贡,则需过鸿胪寺审核、少府监核查、市司定价,汇总于中书省,由中书省决定发给供给部门,比如马匹中的良马入殿中监,劣马发给太府寺,若是献药,还需要少府监和太医署、尚药局等联合检查,确定无误后,才能入库。

    自给性供给,有屯田,采供,宫苑,籍田等,其中各点都十分复杂。

    最后,就是采购。

    各类供给,并不能满足宫廷的物质需求,因此采购也是重中之重。

    按照律法,需要的东西不同,采购的部门也不同,比如粮食类由司农寺采买,鱼类由都水监负责,膳食由光禄寺负责,具体到皇帝的饮食,还是赐宴,又有不同部门管理……

    总之一句话,程序复杂,规模庞大,但井井有条。

    不过就是这么复杂、庞大的规模,依旧不能满足宫廷需求。

    因为这些东西虽然丰富多样,但管理的都是朝廷正规机构,每一笔钱都要入账,都要走程序,都要中书省审批,门下省复核,最后年终的财政会议,都是要过会的。

    如果是李林甫、杨国忠当右相,为了迎合李隆基,他们打个马虎也就过去了,但像姚崇、张九龄这些人,他们不会打马虎,宫廷开销太大时,审批环节他们就给打回去,财政紧张时,朝贡都不入内庭,直接充当公用。

    李隆基前期崇尚节俭,宫廷上,诏令“珠翠绮罗,孰非珍玩,尝念百金之费,每惜十家之产。是以所服之服,俱非绮罗;所冠之冠,亦非珠翠。若弋绨之制,大帛之衣,德虽谢於古人,俭不忘於曩哲……”,积极整顿宫廷消费风尚,同时颁布了《禁断锦绣珠玉制》,对王公大臣的消费加以限制。

    这时候,姚崇、张九龄他们节制宫廷开支,就很符合他的思路。

    但到了后期,李隆基就腐化了。

    所谓朝廷无事,天下大和,百司每旬节休假,并不须亲职事,任追胜为乐。

    这时的李隆基,就不想有人再阻止他享乐,再加上高力士权势滔天,太监做大,内侍省在宫廷物资供给上逐渐重要起来,内府局开始采买东西,宫市已有雏形。

    不过,后世的人提到宫市,首先的想到的就是唐德宗,其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唐德宗将宫市制度化了。

    第二,白居易写的《卖炭翁》,影响太大,做了很大一波宣传。

    李琩对这些事一清二楚,因此一直想把宫廷物资供给的权利还给官府正规机构。

    只是,腐化的风气已经形成,要想从太监手里夺权,没有一个借口,不好操作。

    他一直就在等这个机会。

    李琩道:“内侍省那人,你怎么处置?”

    杨玉环道:“要想把这事闹大,当然不能在内侍省解决,臣妾把他交给御史台。御史台那些官吏,早就看不惯内侍省的人采买宫廷所需,只是他们担心郎君会像太上皇那样,前明后暗,也畏惧郎君的权威,不敢上书。现在臣妾把内侍省的人给他们,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李琩笑了笑,道:“让御史台的人上书,逼内侍省交出采买权,这样内侍省的人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杨玉环道:“内侍省毕竟是近侍,对他们需小心应对,恩威并施,否则近之不逊,远之则怨,对我们不利。”

    李琩道:“你做得很好,由你管着内宫,我放心多了。”

    杨玉环道:“郎君心怀天下,臣妾能帮到郎君,觉得很高兴。”

    李琩正在为自己的思想转变而苦恼,听了杨玉环的话,疑惑道:“你觉得我会像太上皇那样,前明后暗吗?”

    “当然不会。”杨玉环语气笃定,接着解释:“郎君虽然出生便贵为皇子,但是这十几年吃过苦,受过难,饮风吞沙,深知百姓疾苦。郎君有别的王公贵族都没有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这样的人,是不会前明后暗的。”

    李琩见杨玉环比他自己还相信自己,颇受触动,道:“是啊,作为皇帝,身系千千万万的人。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我不愿这样的事发生,至少,不是普遍发生。”

    杨玉环道:“臣妾相信郎君可以做到。”

    李琩望着杨玉环,恍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他现在越来越关注群体,而不是个体,是因为他推行的政策,不是以某個个体为主,而是以群体为主。

    关注个体,是基于情感,关注群体,则需要基于理性,只有把个体和群体相融合,才能做到既以民为本,又不意气用事。

    杨玉环见李琩若有所思,好奇道:“郎君在想什么?”

    李琩道:“很多时候,你都比我更坚定,你总能让我明白,我该做什么。”

    杨玉环道:“臣妾哪有那么大的能力,是因为郎君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郎君所面临的压力难以想象,要处理的事比臣妾多了不知多少,也比臣妾更累,臣妾站着说话不腰疼,自然就显得坚定。若是让臣妾去面对郎君所要面对的事,臣妾恐怕早就放弃了。”

    杨玉环说到这里,拉着李琩的手,接道:“谁也不是天生的勇者、智者,能够在一次次彷徨中坚持前进,在犹豫后不忘初心,就是真正的英雄。”

    李琩颇为感动,笑道:“你现在像我师父。”

    杨玉环道:“臣妾多嘴,请郎君责罚。”

    李琩道:“那就罚你跳支舞吧。”

    “好啊。”杨玉环会心一笑,“臣妾去换身衣服。”

    “照准。”李琩道。

    杨玉环起身给李琩行了一礼,退下去换衣服。

    韦娴懿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待杨玉环离开,道:“皇后姐姐好聪慧,妾身一辈子也说不出她说的这些话,也做不了她做的那些事。”

    李琩道:“人各有所长,不必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伱有你优秀的地方。”

    “也是。”韦娴懿很想得开,笑道:“臣妾就算一无是处,也能为别人的好而鼓掌,这也是一件开心的事。”

    李琩点点头。

    过了会儿,杨玉环换了一身白衣而来,就在天池边,迎着夕阳翩翩起舞。

    李琩和韦娴懿就坐在地上看着。

    韦娴懿望着杨玉环的舞姿,眼里全是惊叹,待杨玉环舞毕,韦娴懿高兴的鼓掌,称赞道:“皇后姐姐真如天仙一般!”

    李琩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韦娴懿。

    对于杨玉环的绝美舞姿,韦娴懿不谄媚,不羡慕,不内耗,她真的只是在欣赏杨玉环的美。

    韦娴懿从头到尾,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由衷的为别人的优秀而鼓掌。

    李琩不由笑了笑,振奋了精神,起身和杨玉环、韦娴懿一起回屋。

    ……

    次日。

    驻守魏州和洺州的安重璋和安抱真回京述职。

    两人因为安禄山叛乱,不愿意再姓安,请求李琩为他们赐姓改名。

    李琩也不推脱,为安重璋改名为李抱玉,为安抱真改名为李抱真。

    两人得到新的名字,高兴的去了。

    刘晏进宫遇到两人,好奇道:“两位将军何事如此高兴?”

    李抱玉笑道:“以后请右相叫下官李抱玉,叫下官这兄弟为李抱真。”

    刘晏道:“那恭喜二位了。”

    李抱玉和李抱玉哈哈一笑,行礼道:“下官明日请右相吃酒,还请右相赏脸。”

    刘晏道:“一定,一定。”

    李抱玉和李抱真给刘晏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走在路上,李抱真道:“阿兄,刘晏没打过仗,甚至没带过兵,怎么就做了右相?”

    “慎言。”李抱玉压低了声音,“刘晏很早就跟了陛下,在安西屯过田,管过商,陛下的后勤一直都是他在主理,没有他理财,前线的将士们拿什么打仗?高将军敬重他,李嗣业对他也服,他做右相,意料之中。”

    李抱真道:“那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林甫?”

    “你……”李抱玉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偷听他们说话,低声道:“陛下如果像太上皇,刘晏就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李林甫。行了,别说这些。”

    “嗯。”李抱真点头,一起出了宫。

    刘晏则前去拜见李琩。

    紫宸殿里。

    刘晏开口先道:“陛下,臣刚才碰见安重璋和安抱玉,他们请臣明日赴宴。”

    以前,刘晏可以和这些将军们吃喝玩乐,但是现在,他是右相,他如果不提前和李琩说,就会有结交边将的嫌疑。

    李琩倒也不担心刘晏能和边将结党,道:“他们既然邀请士安,士安只管去就是。”

    “多谢陛下。”刘晏道了谢,呈上一份奏书,道:“陛下,今年的两税已经征完,这是数目,请陛下过目。”

    李琩拿过仔细阅读。

    刘晏跟着解释道:“折合成钱,两税约为一千一百八十九万贯,盐课大约三百万贯,河北之地正在战中,河北南部相州、魏州、洺州、博州等两税法推行迟缓,其税还是租庸调,河北北部幽州、平卢为叛军所控,定州、冀州、沧州、深州、赵州等,战时征调,其赋税由河北采访使、转运使征去前线。”

    李琩道:“天宝年间,财政收入有一千一百万贯,推行新制才第一年,就多征了四百万贯。”

    刘晏道:“如果只论数据的话,确实比天宝年间还要多,但是若论购买力,还是差了一些。”

    李琩道:“此话怎讲?”

    刘晏道:“战争一起,物价高涨,天宝年间,一石粟米,只需一百四十五文,现在要一百六十五文,天宝年间,一匹绢绸二百八十文,现在需四百文,盐价由官府垄断后,更是涨了三倍。”

    刘晏所讲的,是通货膨胀的问题。

    李琩据此想起来了历史上的数据了。

    历史上,唐朝德宗广德年间,大唐统计人口只有一千六百万人,经过唐德宗刮地皮式的捞钱,硬是收到了近二千万贯的税,而天宝年间,统计人口五千多万,只收到税一千一百万贯。

    乍一看这个数据,会让人产生两个错觉。

    第一安史之乱是中国古代历史死亡人数最多的战争,八年打下来,死了将近三分之二的人口。

    第二,唐德宗的两税法和刮地皮,让大唐朝廷比天宝时期还富有。

    实则不然。

    第一,人口方面。德宗年间,藩镇割据,唐廷完全统计不到以河朔三镇为代表的藩镇人口,除此之外,到处都是逃荒者和流民,这些人朝廷也统计不到,再加上丢掉土地上的人口,也不能全算他们死了。

    因此,安史之乱固然十分惨烈,但绝不是死了三分之二的人。

    第二是赋税方面。唐德宗虽然收了近两千万贯的税,但由于通货膨胀,按照购买力来算,只相当于天宝年间五百万贯。

    所以两税法有用吗?确实有用,毕竟收了那么多钱。

    唐德宗刮地皮也厉害,毕竟为了捞钱,他让宫市成为制度,强买强卖,甚至想出了间架税这种骚操作。

    间架税,就是数房屋的柱子,还有三角架,按照柱子和三角架的数量收税,这项举措臭名昭著,以至于泾原兵变的时候,泾原叛军冲进长安城,看到老百姓在跑,叛军就喊:“大家别跑,我们不收间架税!”

    言外之意,是我们叛军比朝廷好。

    不过,虽然两税法有用,唐德宗刮地皮也厉害,但是由于通货膨胀的原因,不能简单的以为德宗时候的朝廷就比天宝年间有钱。

    当然,如果只从朝廷的角度讲,德宗刮了这么多钱也不是没有一点建树,毕竟正是因为这些钱,给元和中兴打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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