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李府已过了晌午,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又怕。
李殊慈先把老夫人送回名寿堂,跟姚氏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才稳稳当当回了拂风苑。蓝心正指挥着婆子往浴桶中添热水,雪心往浴桶里加了些木云调配的香料。见李殊慈回来,连忙上前伺候更衣。
“青鸽和木云也累了,赶紧去休息,这里有蓝心几个就行了。”
木云也不管桌上的茶水是冷是热,自己倒了一杯牛饮下肚,等婆子们都下去,关了房门,才道:“累倒是不累,只是真给连氏那女人的狠劲儿给惊着了,她是真傻还是假傻,若不是姑娘让我把她带来的火油换掉大半,整个灵心庵都要被烧没了……若没有咱们给她善后,她自己还不得死好几个来回……”
“连氏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妇人罢了,她心里若是有丁点分寸,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现在沈文贺对她不管不问,没了主心骨,出了内宅,她还能有什么高明手段?”青鸽叹了口气,对昨夜的大火仍然心有余悸,转而不放心的道:“木云,你可将那火油的痕迹全都抹去了?”
“放心,倒了火油的那一片烧的旺,再加上混着雪水,本就不是很明显,我用草灰蹭过又重新盖了土,再混了雪水,保证没人发现。“木云拍拍胸脯,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神态,朝青鸽挤挤眼睛,又道:“我就说姑娘还是心软,倒不如干脆纵着连氏将李姝乔和周氏烧死算了,免得这一对蛇蝎母女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人,对三房不利。”
李殊慈坐在浴桶中,隔着屏风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木云对李姝乔利用沈洪,暗害李殊慈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这点事情,于杀子之痛不过是九牛一毛。她不会让李姝乔死的这么痛快,她要让李姝乔深切的体会到,她曾经受过的切肤之痛之后,再让她死的明明白白,悔不当初!想让一个人痛苦,死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她叹道:“一来,李府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若是真出了人命,难保事情不会闹大,关注的人太多,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若是真死了人,连氏心里的恨意恐怕都会变成恐惧,于我们并无益处。而现在这样,连氏不仅不会害怕,还会变本加厉的寻找机会,来发泄她心中的苦闷和仇恨。”
“你们这些人的心肠,九曲十八弯!到底是怎么长的?算了,这些费心劳神的事情,还是你们去想好了。我乐意退居幕后只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帮凶……”木云瞪大眼睛摇摇头感叹道。说完,摇摇摆摆的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话……”
这时,月白轻手轻脚从外面进来,小声问道:“姑娘还没睡吧?”
雪心刚点头,就听李殊慈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月白忙道:“姑娘,各房的人都大大小小受了些伤,如今忙成一团,府里的人都绘声绘色的讲着昨晚的大火,并不难打听。大夫人已经醒来了,如今只能趴在床上,右边脸颊和后背被烧伤,没有一年半载恐怕是下不了地了。”
“大姑娘倒没有大夫人那么严重,只是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双脚比较严重。大夫人进屋的时候,大姑娘死死的用手臂捂着脸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头发是大夫人拼死将她抱出来的时候烧没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只是手臂和双脚是铁定要落下疤痕了。”
雪心和蓝心服侍着李殊慈穿衣,听闻此言倒抽一口凉气,姑娘家身上留下这么一片疤痕,可不是小事了。李殊慈幽幽道:“可怜大伯母拼死一救,却未必能换来李姝乔的感激呢。”
月白赞同道:“姑娘说的没错,大姑娘在回来的路上就不顾大夫人的死活,居然拼命的找镜子!”
在场几人听了这话目瞪口呆,李殊慈冷笑道:“真是长了一副好心肠啊!”
青鸽也简单重新梳洗一遍换了身衣服,接过雪心手里的棉布,替李殊慈绞干头发,道:“霜白做了梅花烙,姑娘少吃些垫垫肚子再睡。”
李殊慈点点头,看着青瓷花瓶中插着的梅枝,笑道:“霜白在这吃上头,还真是花样百出。”
一连小半个月的阴寒,天气终于放晴。后院的绿枝梅,品梅,台阁宫粉等等争相绽放,梅花朵朵冷香四溢,残雪缀在红红粉粉的花瓣上,一片妖娆妩媚。
绮香站在梅林外,看着前面清扫园子的梅白,肩膀微缩,犹豫着走过去,轻声道:“我来帮你吧。”
之前,李姝乔和沈洪在流芳文会上密谋算计李殊慈,绮香为了救弟弟的命,在神秘人的指使下,企图拖住李殊慈,却没有抓到机会。李殊慈事后并没有太过追究,也没有将她撵出府去,而是将她贬为粗使丫头,整日在院子里洗衣扫地。
绮香如惊弓之鸟一般小心翼翼的躲着做活,轻易不敢露面,生怕五姑娘一个心情不好,想起之前她做的错事,拿她开刀。可好几个月过去了,五姑娘好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再也没有提起过,也没有找她家人的麻烦,可她却因此更加忐忑不安,她心里渐渐明白过来,她罪不当死,可李殊慈却不会轻易放她走,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时刻盯着。
梅白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敢劳烦姐姐。”
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妹妹哪里话,你我不过同为粗使丫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绮香尴尬一笑,见梅白不作声,又说道:“这寒冬腊月的,手在外面都冻皴了,我那有上好的雪玉膏,回去涂上些,就不会长冻疮了。”
梅白抬头看着她半晌,道:“姑娘对待下人宽厚,赏下的紫堂粉也是相当好用的,姐姐没用吗?”
绮香根本不敢用李殊慈给的东西,讪笑道:“嗯……没……还没,我留着呢……妹妹和霜白月白一同进府,怎么她们两个总到姑娘跟前,就让你做个粗使丫头啊?”
梅白终于停住手中的扫把,微微一笑,淡然道:“我们三个虽然一同进府,与做什么活计又有什么相干?再说,我们做下人的,自然是听主子的吩咐做事。我手笨,就做些粗活,这难道不正常吗?”
绮香在要说什么,梅白转身就要离开,绮香一把扯住梅白的袖子,急道:“你还记得绿菊吗?”
梅白被她扯的一顿,只好回身。道:“绿菊不是得了主子的恩典出府去了吗?”
“那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她……她死了……我,我亲眼看见的。”绮香眼神慌乱中带着一丝恐惧,下意识的摇头,说着,指着那边的梅树,道:“就,就在那,连骨头都融了,化成血水了……”
绮香面色发白,声音颤抖,那晚她起夜去茅房,谁知被她无意看见了……“就是五姑娘房里的那个大大咧咧丫头,将绿菊的尸体从麻袋中倒了出来,挖了坑,在尸体上洒了药粉,绿菊就……就那么一点点的被……”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可她现在想起那副情景仍然惊惧不已,这也是她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的原因,生怕哪一日她就像绿菊一样被悄悄的融掉。
梅白一怔,下意识地朝那棵梅树望过去,李殊慈喜爱奇花异草,梅园里不下二十种梅树。那是一株千台朱砂,一朵朵花儿颤巍巍的挂在枝头,好似真是被格外的照看滋养过一般,粉红色的花瓣在白雪的衬托下格外鲜艳醒目。梅白微皱眉头,直视绮香,打断她道:“姐姐胡说什么?姐姐定是看错了,或是夜里发了梦,别再自己吓唬自己了。天寒地冻的,快回屋里歇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绮香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想到梅白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只是想找个人帮她给家人传个消息,赎她出去。五姑娘虽然没有找她的麻烦,也没有苛待于她,却断绝了她和外面的一切来往,即便是和家人会面也有人时刻跟着。她觉得她在这府里已经呆不下去了,一想到绿菊的死,她就惊惧的日夜难眠,她想离开,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了。
灵心庵的大火最终以意外定论,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连氏心中的大石猛然放下。
从老夫人房里出来,一步一挪走的极慢,好似在散步一般,脚步都轻飘飘的。最近她的心情好了许多,看见那些在她面前得意洋洋,时而挑衅的小妾也不生气,也不伤心。仿佛就像看见一排排死尸一般,完全不往心里去。
姜氏跟在她后面,疑惑的看着连氏,不知道她这几天怎么忽然好起来了?想了想,凑过去咬着帕子阴阳怪气的娇笑道:“看来那些那小妾还真是会伺候人,二嫂闲来无事,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果然面色好了不是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