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郡府一路奔驰道北郡府,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别说金曜与赫连韬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就是木山和向九都要受不住了。然而金曜与赫连韬此时比起任何人都要归心似箭,赫连韬仰头闷了一口离喉烧酒,道:“宫中情势不妙,小五催促咱们赶紧回京,今儿收到的信,信中写的那事,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金曜早已经疲惫不堪,此时脸色苍白而晦暗:“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耗尽别人的血,不废一兵一卒就想坐拥天下人心,实在是做梦!阿爹说过,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杀出一条血路来!”八皇子那样死了,终于触怒了金曜心底的那一丝翻滚涌动的烈血。

    赫连韬看着他,道:“小五说了,还有最后一计,此计若成了。合着这两处战功,就能让君上顺理成章封立太子,如若不然,也只有做了最坏的打算。小五到底还是心善,不愿牺牲那些无辜性命,此般尽力一试,也在万分凶险当中。”

    金曜知道他心中其实也这么想,而他自己又何尝想那样做。但有所为有所不为之间,其实并无过多选择。“咱们明日就能在洪都府边上与师父她老人家碰头了。”

    从崇元寺回来,谏言的折子从傍晚开始不断飞往宫中,当中猜测有之,定论有之,直指儒王亦有之。君上遣了朱大官道儒王府上,亲传君上口谕。近日儒王因八皇子之事心力交瘁,又恐终日劳累,可在家修养数日,朝中诸事一一整肃暂时交由他人代劳,待日后再行定夺。

    这一句话,除了无法让他立刻交出手中两军兵符,立即剥夺了儒王手中所有职权。

    儒王平静的看着朱大官,并无过多言语,只是那眼神却看的朱大官心下凛然。朱大官心中所有疑问,在这一刻已经无需问出口,儒王不再需要他了,虽然没有明确表明要将他一脚踢开,可君上让他来与儒王宣解此事,本身就多疑的儒王,还如何能相信他半分呢。所以他说道:“此一事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王爷可在府中休息一段时间了。若无其他吩咐,老奴这就告退了。”

    而此儒王却淡淡开口道:“崇元寺的那件事已经传遍朝野,真假虚实,全看人心所向,你若想要相信,那便是真的。你若不信,那便是虚假。本王倒是想知道,朱大官是信,还是不信?”

    朱大官已经老了,错了半辈子之后,满身只剩下余生的艰难和疲惫,他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原与老奴无关,然而他人有如何有胆量来冒犯王爷呢,所以老奴只能来此做一回恶人了。还望王爷莫要怪罪才是。”

    儒王似笑非笑,“朱大官此言差矣。以你我二人的交情,本王如何能怪罪于你。以母妃与朱大官的交情,本王亦不会轻易对你有所猜忌。”

    朱大官听到‘母妃’二字猛然抬头,惊疑的望着儒王沉黑的双眼。“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的意思,就如同你所想的那般。”

    人心可在瞬间被翻覆,当中理由兴许超过千种万种。朝中分列两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且中间还多得是随风而动的墙头草。李殊慈闭眼靠在厚厚的锦垫上,说道:“此时争的,本身就不再是对错,而是强弱。”

    “姑娘已经有办法让这股风变得越来越猛烈了?”夏星望着李殊慈沉吟的神色,轻声问道。

    李殊慈与父亲李唯清谈话的内容,其他人并不知晓,此次事情又太过关键,小心驶得万年船,在事情成功之前,她并不想说的太多,因此也没有对第三人说起。此时夏星有此一问,她也只是下意识模棱两可的答道:“并无把握。”

    此时木云突然急急从外面进来,道:“姑娘。”

    李殊慈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可是朝上出什么事了?”

    木云点头:“秦妙人在京府衙们前擂鼓告御状,被人打了五十板子后,三老爷亲自领着她到了御前。”告御状敲响闻登鼓之后,要先将告状之人行五十刑,若申诉不实,还要行一百刑。这是上位者给百姓直诉伸冤的机会,却也不能使人滥用,所以以此来警示冤者不可妄自动作。

    当然,打板子有很大讲究,有李唯清在,秦妙人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伤不了筋骨,否则她一介弱女子,三十板子恐怕就要呜呼了。“该惊动的,都要惊动了才好。上折子的那些人此时想必不会姑息,其余人就看他们敢不敢跳出来拦路了,咱们也往前面去看看。”

    李殊慈来到太极殿外,远远在站在边上并不上前,她能够看得见殿中站满了朝臣,殿外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李殊慈隐约听见煦文帝中气不足的讯问,想必是强撑着的。

    她听见秦妙人的声音传来,虚弱中字字坚定铿锵:“民女所呈事实,环环勾连,请君上允许民女从当年的一件小事讲起。将所发生的一切呈现给君上。”

    “既然你已到了前殿,朕自然要听你详述冤情,你且细细道来吧。”李殊慈在外站着,能想象到煦文帝面无表情的陈述,也几乎能感受到他焦灼而期待结果的内心。

    “是。”秦妙人跪在殿上,不顾后背传来的灼辣痛感,稳住声线,一字一顿的说道:“民女与家父秦正先辗转外任多年,独独对疑案凶案之事十分感兴趣,家父并不因为民女是女子而有所限制,因此也常常与民女探讨此中心得。”

    “家父在敬县任上时,曾经发生一件谋夺家产的灭门惨案。当时敬县有一户人家姓江,当属县里第一富有的大户,江老爷有一个儿子名叫江镇。江镇喜爱读书,当时已经考过了举人,家中命他娶妻后再图功名。便通过媒人娶了当时敬县中一户人家的女儿万氏。”

    此时刚从户部侍郎升迁为户部尚书的钱中信听至此时,说道:“你既然要告御状,还不将你家中冤情一一到来,如何此时却说起了这等无关案件,岂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秦妙人并不惧怕,淡然道:“现在民女已然说明,此事环环勾连,提起此案,自然与后面的事情有重大联系,还行大人见谅。”

    钱中信心虚的看了煦文帝一眼,默不作声了。若此女所言直指儒王,他们这些人到时又应如何?

    秦妙人万万不会让这些人影响自己的陈述,当下不让其他人再有反驳的余地,继续说道:“万氏貌美,却早与青梅竹马的表兄有情。此婚事其实是被贪图富贵的双亲逼迫而成。不甘之下,妄图与其表哥密谋江家家财后远走高飞。万氏表面上孝顺公婆,对江镇尽心照拂,其实暗敛江镇手中财物,其表哥用这些财物千辛万苦找到一方龟山砚,通过江府管家之手献给江镇。”

    煦文帝听到‘龟山砚’三个字,眸光一眯,“龟山砚?”

    “正是。但江镇却不知道,这龟山砚所有的细棱纹角中都被猝了剧毒。万氏将其中粉末用金簪一点点划出,晚饭之时将江家家主全部毒死,无一人幸存,而万氏每每用膳之时都要先伺候丈夫公婆先用,顺理成章逃过一命。”

    “民女当时就跟随父亲侦破此案,因此对此案证物‘龟山砚’印象十分深刻。”

    “这么说,此物与你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了?”煦文帝坐在殿上,明明至高无上,却总让人觉得脸上布满了阴影。

    “的确如此。五年前,家父终得君上赏识,调往上京任皇子师。却没想到民女好奇之下意外得知的一件事情,竟连累秦家满门。”

    在场之人都被秦妙人口中的‘事件’引起了兴趣,无不摒声细听,秦妙人停顿片刻,说道:“五年前,民女十三岁,有幸随家父入宫。在御花园中正遇见从外归来的六皇子殿下,见他手中捧着一件物什,觉得十分眼熟。便驻足看了小会儿,六皇子殿下发觉,便顺口问了民女一句可曾见过。”

    “民女细看之下,猛然想起此物正是先前讲述那桩谋杀案的证物,那方猝毒的龟山砚。”

    众人听到此处一片哗然,都紧紧的盯着她。

    秦妙人继续道:“民女愣怔之后,便怀疑自己兴许是看错了,那方龟山砚明明被作为证物封存起来,不可能出现在千里之遥的上京,还到了六皇子手中。所以便对六皇子说,民女只是觉得这方砚台雕刻精妙,所以一时间愣了神。”

    “六皇子十分平易近人,当下笑道:“此物是‘四哥’送给他的生辰礼。他也十分喜欢。”

    李殊慈听到这里,垂眸对青鸽说道:“咱们回去吧。”

    木云和夏星似乎十分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在原地没动。木云问道:“姑娘,咱们不听听后边的事了?”

    “咱们回去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木云听了这话乖乖跟着李殊慈走了,夏星回头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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