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焰懒得理他。这家伙活了几百岁又名留青史,没几个人比他混得更好了。既然如今成了类似孤魂野鬼的玩意儿,他骂的那些话就只当放屁。
真正叫他头痛的是越来越大的力量。
葫芦之中有一种无形巨力,正在将他的身体压缩。这显然是术法的力量,而且直接作用在他身上,无可摆脱。仿佛四面八方都在向中心一点挤压过来,而他到了哪儿,哪儿就是这个中心。
他渐渐开始感到热量。从他的鳞甲缝隙中渗透进去、渗入奇经八脉。接着沿经络游走,从内部开始牵引他的肌肉骨血。内有引力,外有压力,便在愈发浓郁的火色中,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地往中间收缩、倾塌。
终于忍不住发生第一声低吟。
唐博青听了他这声音,更加兴奋。他这时候仿佛成了个泼妇,心里有想的,就都说出来。
破口大骂:“我奈何不了你自然有人奈何得了你!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到头来也是要被老子炼化!你可知道老子这宝葫芦炼化了多少人!?哈哈,不怕告诉你,打我在那洞天里找到这东西,算上如今的你——整整一百零三个!”
“你要先觉得热觉得痛,然后觉得筋骨皮肉都被挤成一团——可知道为什么!?就是要先把你的臭肉榨干净,只剩一身的灵力!再将你的灵力挤溃……嘿嘿,到那时候就和这宝葫芦融为一体,这法宝愈强……”
他所说的似乎正在变成现实。
李清焰这神魔身的一身鳞甲被压榨得咯咯作响,有些已经嵌入了他的肌肉当中。他并不很怕疼,但这种疼痛意味着不那么美好的结局,他开始略感忧心。
这个过程似乎还将持续好长一会儿,李清焰想要找到什么办法应对眼前的局面。
譬如说,这宝贝的古怪之处。
如今的唐博青似乎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收不住,除了大骂,又开始夸耀他从前功绩、寻仙访道的历程。当他说起在一处洞天中遇着钟恶声、两人合力寻到这两件的宝贝的时候,李清焰终于开口。
“这该是古时候前辈高人的法宝……却被你这种小人拿了。”他一边抵御葫芦当中强大的力量一面咬牙开口,“那位前辈要是知道你做了这些事……非得找你来算账!”
他说这话是想问唐博青这东西的来历,而眼下失去理智的器灵果然上当,立时狂笑——
“哇哈哈哈哈……前辈高人!?你可知道老子在找到这两样儿宝贝的时候还找到什么了?就是你口中那前辈高人的一部手稿!你知道那手稿里又写了什么!?哈哈哈……”
“你那所谓的前辈高人,是个妖族!猴妖!说什么他上天入地大闹天宫又往西求什么真经秘笈……一路上斩什么妖除什么魔……这两件东西,就是从被他斩杀的妖魔手里得来的!”
“你当他是什么好人?他做妖时还吃人!又强取豪夺害了多少性命!?妖族杀妖族,却还得意洋洋地写下来……将那书稿称作什么《西游释厄传》……”
李清焰愣了愣。在这一瞬间他心神失守,无法抵御那巨力,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似乎整个人都被压缩了一圈。
但还没回过神——存在于他头脑当中的一些记忆残片,因为唐博青所说的那些话跳了出来。
在看到芭蕉扇与紫金葫芦的时候,便有某种奇特的熟识感……似是自己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这两样东西。依着他的经验,一旦产生这种感觉,便该是自己模糊记忆中的事。
他因此在之前说,要留两个人的性命细细地问一问。
如今唐博青所说的这些,叫他那些闪回的记忆片段变得更加清晰、具体了——这人所说的那部名为《西游释厄传》当中的事情他从前听说过。且他觉得自己知道得该比这个人还要多。实际上就在这一瞬间许多细节都浮现出来了——那猴妖自神石中破出……使一根棒子……火眼金睛……
像从前就有人对他说过!
李清焰清楚地知道这绝无可能是现实世界当中的故事。自古以来妖族都被修士死死打压,想要太太平平地行走在世间而不被歧视,要么就做个镇山的神兽,要么就做修士身边的“仙仆”。这种一个妖魔做主角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故事,怎么可能流传于世?
好比从前美利坚人将墨裔当作奴隶压榨的时候,是绝不会写一部一个墨裔男子做第一主角的浪漫英雄的!
修行人在古时洞天中得到前辈高人法宝的事情不算罕见。但大凡发生了这种事,得宝者都会将法宝从前的主人奉为老师,无论心里如何想,面子上总得恭谨有礼。而唐博青眼下对这法宝从前主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嘲讽、不屑一顾的态度便因他是个妖族。更觉得这妖族写下那部手稿自吹自擂,实在叫他觉得滑稽。
问题是如果真的有唐博青所说的这部《西游释厄传》……就意味着这东西与他记忆里的那些事重合了!
这是李清焰这十几年来,头一次为自己模糊的记忆找到另一个锚点、线索!
他的心情在这一瞬间激荡,便更无法御守全身。此时葫芦中的压力更强,只短短一两秒钟的功夫,他便觉得自己筋骨果如唐博青所言……都被压榨到一点去,就仿佛……
自己快要被迫出原形来!
他一旦体验到这种感觉,心中忽然一亮。当即不再奋力与那压力抗衡,毫无保留地撤去四肢百骸中所有的、仅存的、微弱的一点灵力。
而后眼前忽然一黑,肢体失去控制,神智似乎也在这一瞬间泯灭。
只能依稀听得到唐博青似乎极遥远的、隐隐约约的叫骂与狂笑声,好像自己正被推向无尽的深渊。但下一刻,一切情景与声音被猛地拉了回来……
李清焰意识到自己在瞬间之前、甚至就在此刻所体验的,就是那种此前从未达到的临界感。
血液沸腾。
筋骨舒张。
被禁锢许久的灵力,如狂风巨浪一般席卷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