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写完了字拍手手,就像没事了一样冲活佛微笑道:“佛爷,请你赏天。”
就见浮云散去,阳光射出,那金色的曲线似乎有了灵性,发出了耀眼的金光,就像在天空中被熔化的金液。金液被阳光照射吸收着光芒也有了灵性,开始流动起来,曲线的痕迹变了,纷纷舒展而开首尾相连,在天幕上成了一条金蛇的模样。紧接着金蛇摆尾隐约可见须角四肢,成了一只飞扬于天的金色神龙!
此时守正真人伸出右手拔下了头顶上的一根发簪,金光闪闪约有四寸长短,是一把小剑的模样。他把手一扬,小剑化作一道光芒拖曳着长长的金色尾焰直射天空──就像从地面倒射上天的流星!流星击中金色神龙,恍然乎整个天幕都随之一颤,有一圈圈无形的波纹荡开。紧接着天空传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响彻三山洞天。就见神龙仰首甩尾,居然变活了!一声长吟之后,这条活灵活现的金龙从天空直扑而下,去势正是会场前台正中,看那方向好像是冲着活佛去的!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那金龙足有百丈长短,真要扑下来一个爪子能把前台三张椅子全罩住了。但守正邀活佛演法,这条金龙应该是冲着他去的。
所有人早已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欣赏这叹为观止的神乎奇技。眼看这条金龙已经快飞扑上会场上空。我甚至能看见环绕金身地丝丝电光。就在此时方正峰上传来活佛的声音,他口中喝破了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哞、吽”。
六字真言从他口中发出,传来的方向却是会场正中的天空,似乎在会场正中百丈以上,有浑厚的声音接连嗡响。随着真言破空而出,半空中依次出现了六只巨大的金色手臂!
手臂出现。而神龙正好飞到会场地上空。只见六只金手的手指都有丈八长短,在空中一拢,竟然将金色飞龙抓在手中。活佛口念一声梵语,在半空中如洪钟敲响。只见金龙的身形被巨手扯成了六截,巨大的金手一翻掌心向上,金龙化作宝轮、宝伞、宝瓶、宝盖、宝盘、宝镜等六件金光闪闪的法器。
随着法器出现,手臂下一座巨大的金佛像浮现在半空中。我曾听闻秘宗弟子修行都有自己的本尊,修行到极高境界,能够摄出自己的法身与本尊法身合二为一,类似于丹道中的阳神。这仅仅是传闻。然而今天却亲眼看见了,空中出现的是葛举吉赞活佛地本尊法身金像──三面八臂大日如来。
金身佛像端坐在巨大的十二瓣莲台之上,有两手置于腿上结定印,另外六只手臂如扇面形张开分别抓住六件法器。为什么是三面八臂呢?因为此时广场东、西、北三面所有人仰天去看这座佛像时,看见的都是正面。恰恰与大日如来垂下的目光相对。而这大日如来金身像的五官面目,竟酷似葛举吉赞活佛,只是要年轻庄严了许多,应该是他最青春鼎盛时地面目,由此可知这就是葛举吉赞活佛的本尊法身像。
世人观赏佛教造像。有三面、四面、甚至八面佛,也就是在一个雕塑上转圈刻上多个佛脸。还有六臂、八臂、十二臂、甚至千臂佛像。这是一种艺术表现上的象征,再穿凿成种种经义。真正这种佛的形象在通常人们所能理解的空间结构中是造不出来地。比如今天这大日如来的法身金像。会场上的人可以理解为三面八臂,也可以理解为千面千臂。因为不论从哪个方向看,不论是谁,看见地都是正面的三面八臂大日如来。有多少个角度,就有多少面。这要看各人如何去感知了,有晚辈弟子境界低微,就会以为这座法像正好面对自己,其实它面对了所有人。
天空传来钟乐之声,有天花纷纷扬扬的坠落。五彩缤纷的天花不落地,从空中撒下又消失在人们头顶上的半空中。这时天空传来诵经之声:“遍照最胜主,自然总持念,大萨埵大印,等持佛作业。一切佛为身,萨埵常益觉。大根本大黑,大染欲大乐,大方便大胜,诸胜宫自在。”
这是《金刚顶经》中的一段文字,从金身佛像口中发出,伴随漫天花雨降临。在场几乎所有的佛门弟子纷纷顶礼,甚至有不少非佛家弟子也拜倒在地,被这万丈庄严气氛所感染。我这时转头看了一眼台上,只见活佛嘴唇微动,正在诵经,而庄严的声音却从空中传来。坐在另一侧的风君子,也抬头看天,眉头微微一皱。
风君子为什么要皱眉?我环顾四周突然明白了一点点,场中有一大半人一脸虔诚地行礼膜拜,这些人中又有一大半已经双膝跪地。风君子大概有一点不太满意,毕竟在场的不仅有佛道两家人,还有很多俗家人。守正真人虚指点金光于天,用雷神剑化金光为金龙,本已是神妙无比。现在金龙被大日如来像六臂抓住扯断化成了六件法器,看上去似乎活佛技高一筹。风君子也是丹道中人,对活佛如此做法有点不满意也正常。
我不是佛门弟子,虽然感叹活佛的修为神奇,却没有无端生起跪拜之心。我是来看演法的,一心想看的就是这世间修行到极至之处的高人,在三山大会上演示究竟有何奥妙?看见这三面八臂大日如来法身,我第一次知道了还有一种以前不知的空间结构存在。所以此时我还有心情东张西望,看看众人是什么态度?
九林禅院的法海、法源两位僧人并未拜倒,也未看天,而是低手合什口中默诵。看口形与葛举吉赞活佛所念地是一样经文。最有意思的是法澄,垂着手瞪着眼睛看天,嘴也是半张的,就像小孩子看见了西洋景,一脸好奇的样子忘记了行礼与跪拜。
其实能够见到活佛的金身本尊法相,已是修行人难得一遇的机缘。不论是否为佛门弟子,对今后地修行感悟都是很有助益的。活佛这么做并无偏私显弄之心,反倒是风君子皱眉显的稍有点小家子气了。这一点也难怪,修行道路不同,况且他也是个真正的少年人。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活佛所诵经文,不仅仅是背诵一段经文而已,随天花飘落到各人耳中的声音,还带着一种智慧成就。不论你懂不懂他在说什么,每人都能朦胧的感受到这段经文想表达的意思,至于能感受到多少那要看每人自身的慧根了。这是一种“奇妙”的意境。可以称之为“声闻智慧”。
台上那三位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人,风君子眉头刚刚皱起来一点点,他旁边地守正真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嘴角微微一笑。活佛的这一段经文刚刚念完,就听半空中又传来了一句“遍照最胜主。破!”这是守正真人的声音。
守正真人居然也念起了佛经,他说的这前五个字就是活佛刚才所念经文的第一句,最后一字“破”出口,就听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霹雳!霹雳震耳,很多已经跪拜下去地弟子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睁眼抬头看向天空。
我看的清楚,守正最后一字出口,如来金臂抓住的六件法器都化作金光陡然炸开。伴随着神雷霹雳!不仅震得方正峰颤动,那巨大的八臂如来法身金像也在空中晃了几晃,六只手都空了。金光散开却没有四射而去,而化作一个巨大的圆形金晕光轮笼罩在佛像地头顶。
守正真人也算挺给面子,破了活佛的法术,却送了法身金像一顶帽子──金轮佛顶。守正刚才所念那一句经文“遍照最胜主”意思是指大日如来的法界体性智、光明普照一切,也指大日如来地大金轮佛顶,在一切佛顶中最为殊胜、无与伦比。
葛举吉赞活佛抓金龙为法器,守正真人以神宵天雷炸破法器。又化金光为金轮佛顶。这两人不像是在相斗,就像在玩一个很默契的游戏。这时守正真人与葛举吉赞活佛相对一笑,守正还轻轻的扬了扬手。我的眼尖,看见守正指尖夹着金光闪闪的一物──雷神剑不知何时又回到他手中。
活佛也看见了守正已将雷神剑收了回来,眼中微微露出佩服的神色,他再转头看天,喝了一声:“摄!”
就见那八臂如来朝天的六只大手五指一拢,像要在虚空中要抓什么东西。我以为他还想把守正的雷神剑摄回去呢,结果眼睛莫名其妙的一花,那法身金像突然缩小了很大一圈,位置也移到了广场中央地上方不远。至少现在从场外向上看去就和真人大小一般,而此时六只手上又多了六件法器,这回却不完全是金色的。
以我的眼力看的清清楚楚,这法身金像的六只手分别抓住了一柄金佛尘、一座玉净瓶、一轮转法幢、一根降魔杵、一支黑如意,最有意思的还是一把小小的紫砂壶,在空中看上去就像一个紫色的小点,如果有观众眼神不好的话。这正是台上三人身后的六名护法手弟子中所拿的仪仗法器,没有看见这些东西飞上天,突然就被法身金像摄去。
这足以证明天上就是真真正正的金身法相,不是什么幻影,这世上没什么幻影能够凭空摄去黑如意这种东西!守正身后的两名道童与活佛身后的两名僧人都不动声色,却把果果和阿游吓了一跳。果果咦了一声问:“黑如意呢?”阿游指着天空答道:“在那个螃蟹金人手里。”
蛇妖就是蛇妖,而且涉世未久的小蛇妖,就算按上“仙童”的名号毕竟还是没见过大场面。堂堂的八臂大日如来法身,在阿游嘴里成了“螃蟹”。活佛也不生气,与守正相对莞尔一笑。风君子回头瞪了阿游一眼,看来也有点不好意思,早知道“培训”一番再领上台好了。
这葛举吉赞老活佛并不古板。甚至有点幽默。风君子皱眉地时候他大概也感觉到了,立刻就以法身摄物凭空抓走了台上六件不分宗门的法器,也算是和风君子开个玩笑。那另外五件东西我不清楚,单单是黑如意在果果手中消失,被金身法相抓在天上,这就是世间无上的大神通。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御物或者术法中搬运的概念。
就在这时却出了一点小意外!空中那八臂大日如来像一只手朝外下方略略倾斜伸出,掌心托的是紫砂壶,壶嘴也朝指尖向外,整个壶身也有一个向下倾斜地角度。大概活佛也没想到──这壶里还居然真泡了满满一壶茶!本来仪仗法器只是做个样子,谁能真正泡壶茶端上去?可风君子就这么干了。
这茶壶出现在半空金手中,壶嘴往下一斜,细细的一线壶水就倒了出来,从空中泻下。正是冬天泉水泡的绿雪茶,众人愣住了!本来活佛做法把茶水收回去也行,但那样就显的做作尴尬了。演法讲究的就是自然。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变化,此时就见守正的袍袖一甩,就像早就准备好一样轻轻的喝了一声:“化!”
就见方正峰顶上有一阵如轻雾般的丝雨飞落,每个人都闻到了清新的茶香气息,这气息不浓烈却悠远。让人感觉神清气爽久久回味其间,正是绿雪神茶地余韵。紫砂壶里只是洒落了少许茶水,守正真人一挥袍袖居然能够化作一片茶雨,让这方正峰上几乎每个人都像品到了这壶茶一样。这手“物化”的功夫已入玄妙之境,俗话说“出神入化”。用在丹道境界中,也只有出神之后才能入化。守正真人虽然没有显露阳神,这一挥袍袖就已经说明他的境界至少在“阳神洞天”之上。
茶香雾雨散去。天空又恢复一片清明空灵,葛举吉赞活佛已经收了金身法相。那六件法器当然又回到了台上六名护法弟子手中,阿游这回把茶壶给抓稳了。方正峰上寂静无声,无人喝彩也无人鼓掌,并不是人们不敬佩两位高人,而是此时的喝彩与掌声已经显的多余。一片寂静中就听台上当啷一声,原来是黑如意突然又出现回到果果手中,果果一把没抓稳掉到地上。她吐了吐舌头又一弯腰拣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中。
风君子的“护法仙童”居然把法器掉到了地上。这也够丢人的!幸亏阿游没把茶壶给摔了,要不然活佛与风君子都算出洋相。但众人见果果那纯真可爱的样子,倒不觉的她有什么丢人,反而纷纷微笑。也有人笑出声来,一时之间肃静地会场气氛又恢复了几分热闹。
和曦真人此时又来到台上,施礼抱拳之后朗声道:“两位前辈高人演法,境界超绝!自古仙佛飘渺,弟子常存疑道、疑法之心,今日此疑可消也!我等得此机缘窥天机一隅,善结精进、无畏修行之心。”和曦这回说话倒很简短,以守正真人和葛举吉赞活佛的身份也用不着他多做夸赞。
几句话一过渡,立刻就到了正题:“前日善结大会上,忘情公子风君与海南掌门七叶定下了论道斗法之约,为本次演法第三场盛会。”和曦还想再多说几句,却知趣的发现众人地目光都已经盯向了七叶与风君子,立刻直截了当道:“请忘情公子前辈与七叶掌门出场。”
刚刚见识了守正与活佛那接近于仙佛的神功修为,人们对风君子与七叶之间的论道与斗法自然是无比期待。守正与活佛的演法虽然神妙无比,但那仅是一种点化般的演示,彼此之间并无直接的开流也不是真正的以法相斗。以他们的身份当然不可能针锋相对,可是风君子与七叶之间就不一样了,两日前就已经说好了既动口又动手,这才是真正吸引人的压轴大戏。
见和曦真人邀请两人出场,风君子作为前辈理应先答话,他坐在那里摆手道:“论道不分高下,也不必起身入场,我与七叶就坐而论之,声闻全场足已。”
风君子地意思就是与七叶坐在原处不动论道,不必要两个人都走到场中面对面的说话,那样搞的像菜市场妇女吵架,反倒落了下乘。和曦也听明白了,点头道:“如此,公子与七叶就坐而论道,声闻全场。”
和曦此时的称呼变了,不叫七叶为掌门也不叫风君子为前辈,这称呼的变化就说明论道已经开始。修行人“论道”的规矩是不分地位高下的,因为它不是“问道”,所以此时风君子与七叶的身份相等,和曦直呼其名并不是没有礼貌,而是一种讲究。
修行人的“论道”,如果没有亲眼见过,很容易被误会为类似于世俗的“辩论”,其实完全不同!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论道的,当然你自己找个人切磋一番自称是论道也可以,但天下修行人不会承认那是真正的论道。只有修为境界可作当世表率的人,之间关乎“道”的对问才称之为论道。彼此的对问几乎什么都可以问,只有一句话不能问,那就是“何为道?”
论道论的就是道,为什么偏偏就不能问什么是道呢?那等于在逼对方给道下个定义,而实际上这不是言语能够表达的,不答也不好,答了就是狂妄。所以有这么一个限制。论道的规矩还有很多,在七叶与风君子论道前,各门尊长也向弟子详细的做解释,丹霞夫妇讲给丹紫成听的时候我也听见了一些。
不提台下出现了很多义务解说员,台上的和曦一拱手朝远处东侧回廊上的七叶道:“请七叶用典。”这也是论道开头的规矩,首先要将这一番问论的主题定下来,免的成了天南地北的乱扯。“用典”就是引用一段人人熟知的经典,定下此次论道的主题。
七叶起身抱拳,上前一步朗声道:“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虽然论道不分高下,但七叶毕竟是晚辈,按规矩由他来用典,也由他首先发问。七叶引用的是《庄子──逍遥游》中庄子亲口所言的一段话,是一个寓言故事。原文大概如下──
惠子又对庄子说:“有棵大树叫‘樗’。它的枝干皆不成材,生长在道路旁木匠连看也不看。”……庄子说:“先生你没看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卑身而伏。东窜西跳,一不小心落入猎人设下的机关,死于猎网之中。再有那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却不能捉住一只老鼠。如今你有这么大一棵树,却忧其无用,何不把它栽种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优游自在地躺卧或徘徊于树下。大树不会遭到刀斧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去伤害它,因为既然无用,又哪来的困苦加之?”
七叶说了这一段话就算是用典了,和曦转身向风君子道:“请公子破题。”
“破题”的意思就是根据对方引用的经典,确定讨论的范围。首先要解开对方的语意,一言点出,让旁观者都了解双方的用意才算破题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