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船外侧的回廊中。
年轻的男女正并肩而行。
米米莉不断扭头看着身边的「汉顿叔叔」,似乎想多确定几次他的身份。
虽然杨洺给出了种种证明身份的证据,且准确说出了那八个让米米莉脸蛋微红的字眼,但米米莉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爸爸说你死了。」
「嗯,」杨洺背负双手,气质就像是个老学究,面容带着一丝丝笑意,「为了避风头而假死,是海盗这一行常有的事。科列夫并没有骗你,是我骗了科列夫,后来我才去找他。」
这是善意的谎言。
米米莉停下步子、抱起胳膊,让肩头靠在了几米宽高的舷窗边框,米黄色的紧身战斗服包裹出了她近乎完美的身体曲线。
她用外面那点点星辉映照着自己的双眸,再将星光折向杨洺。
「在你眼里,我也不值得信任吗?汉顿叔叔。」
「米米莉,」杨洺笑着回答,「我只能相信我自己。」
米米莉微微耸肩:「我也是,咱们都只能相信自己……你搞了这套东西,这是要建立一个新的海盗基地吗?」
杨洺笑着点头,缓声道:「我现在正在落风帝国境内活动,你父亲从商、我从政,准备干一票大的,这个基地就是留下的后路。」
「哇哦,」米米莉皱眉道,「我爸爸也在这儿?他该不会是在落风的第五行政星吧?」
「当然不是,怎么了?」杨洺有点好奇的问。
「我察觉到了莫莉的异常。」
米米莉鼻尖发出了轻哼:
「她名义上以我为第一服务对象,实际上依然在遵循我父亲的命令。之前她不断暗示我要招纳队员,然后把我导向了贫瘠的第五行政星。」
杨洺的表情顿时有些古怪。
科列夫还真干得出这种事。
这老头,想要女儿在身边就直说嘛,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
「他很老了,从他细胞分裂的次数来说,」杨洺温声道,「虽然我准备给他搞点端粒缓和剂,延长他十几、二十年的寿命,但他始终是个老头子,不要怪他。」
「嗯哼?」
「米米莉,你或许该多陪陪他。」
米米莉有点沉默,然后就像科列夫经常干的那样,强硬地转过话题。
「汉顿叔叔,你要在落风帝国发展吗?这可真不是个好主意。」
杨洺笑了声:「为什么?」
「这里马上要发动军事政变了,」米米莉一本正经地说着,「我有确切的消息来源,落风帝国马上就要爆发政变,军方很快就会武装推翻皇室。」
杨洺额头冒出了两个问号。
这什么八卦新闻小道消息。
他低声道:「米米莉,你有没有听过,落风帝国有个死里逃生的大尉?」
米米莉微微撇嘴:「我没关注过,不过我听说了这件事,反机甲导弹攻击悬浮车,竟然没炸死那个家伙,他命可真够硬的。」
杨洺:「那就是我。」
「哇哦,」米米莉连连眨眼,「那种可笑的单兵导弹,确实很难伤害到有防护盾保护的叔叔。」
「是的没错,防护盾救了我。」
第四个谎言版本。
杨洺笑道:「不用担心所谓的政变,米米莉。落风帝国的政变应该就是外面传的小道消息,皇室背后是谢尔曼帝国,军方如果胆敢攻击皇室,谢尔曼帝国的舰队不会坐以待毙。」
米米莉却哈哈笑了几声,得意地道:
「你错了,汉顿叔叔,绝对会出现军事政变。
「这是我偶然搞到的机密情报,叔叔你可要给我一些酬劳,莫莉……莫莉?你这懒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律,」杨洺轻唤了声。
微弱光影闪烁,律的立体投影出现在了杨洺身旁:「老板。」
「把莫莉放出来。」
「好的老板,」律轻声应着,对满脸好奇的米米莉点头致意。
那只投影球从舰桥方向迅速飞了过来,悬停在米米莉肩头。
投影球与海盗船的通信再次恢复。
莫莉的身影出现在投影球上方,保持着鸭子坐,双眼含泪、眼神迷离,整个「人」都有点神不守舍。
杨洺凶巴巴地瞪了眼律,后者澹定看向了头顶甲板。
「船长,」莫莉抽抽鼻子,「二号现在好厉害呀。」
「这竟然是莫莉二号?」
米米莉惊讶地看着律:「竟然完全变了样子……我是说,不只是外貌设定出现了变化,整个气质都不同了。」
律喜滋滋地笑道:「您是懂机械思维的。」
米米莉对律眨了下眼,立刻道:「莫莉,将你捕捉到的那段录音拿出来,就是那两个家伙密谋政变的那段。」
莫莉忙道:「我可能删掉了,您搞业务太频繁了,我的硬盘总是不够用。我马上搜索一下!」
杨洺面露不解。
律全天监视尹兰朵星的网络,监视皇室和军方的各要员,不太可能会对政变的预兆毫无察觉。
但接下来,莫莉播放的这段录音,让杨洺的面色越发凝重。
对话应该是发生在星航客船的洗浴室。
两个男人借着水声的遮掩,小声滴咕着;当噪声被过滤,他们的嗓音就变得清晰可闻。
「……现在落风帝国的所有网络,都被谢尔曼帝国监督,我们这次只采用真人送信和实体文件的方式进行信息传输。接下来,你千万不要有任何登录网络的行动。」
「放心,我也是专业的。你们真的在第五行政星吃了很大的亏?」
「一名十二级的特工牺牲了,还有一千二百多人被一把火烧了,我们头儿差点脑溢血。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恐怕以后在银河系将会成为笑柄。」
「你们的政府支持你们这么干?」
「不知道,反正我们最大的老板准备这么干……放心,你只需要暗中监督我,把我推进计划的进度,汇报给你家老板就足够了。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参与这里的事,这里没有你们的利益。」
「你应该知道那件事,谢尔曼帝国无故摧毁了我们一艘拂晓战列舰,高层很愤怒。
「有位***的女儿死在了那次事件中……估计高层也想借这次机会看看,谢尔曼帝国到底有没有胆量,真正去发动一场全面战争。」
「他们不敢。」
「希望是这样,马上进入落风帝国国境,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接下来我们就是陌路人。」
「就是这样,合作愉快。」
…
杨洺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
玛德!
这段对话听着没头没尾,但里面的信息,全特么对上了!
还都跟他有关系!
谢尔曼帝国摧毁的那艘拂晓级战列舰,杨洺亲眼见证了,丽娜死在无畏舰的轰击下。
这次的歼灭特工团,干脆就是杨洺主导的,「嫁祸」给了谢尔曼帝国。
现在,新联邦的情报部门准备干一票大的。
古埃尔联盟为了报复谢尔曼帝国,准备来掺和这趟浑水。
这什么破局势,怎么越来越乱了
。
「没有利益的事,古埃尔联盟为什么要干?」
杨洺不解地问着。
「谁知道呢,」米米莉道,「我准备打劫这艘小型客船,就让莫莉远程窃听他们,无意间录下了这段音频……所以我选择了避开他们,我可不想招惹这些苍蝇一样的特工间谍。」
杨洺问:「能给出具体的航班号信息吗?」
「莫莉?」
「已经传输给了二号。」
二!
律额头再次跳出了十字筋,咬牙切齿地道了句:「老板,我这就开始排查。」
杨洺低头思索。
新联邦的舰队与谢尔曼帝国舰队依旧在对峙。
这既可以看做,谢尔曼帝国替落风皇室挡下了新联邦的压力,也可以看做,双方在彼此牵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古埃尔联盟的舰团出现在附近,打破了这个均衡,那谢尔曼帝国的舰队很可能会撤退,现如今利好落风皇室的局势将会瞬间逆转。
杨洺实在不理解。
星际政治还有「复仇」这个元素呢?
古埃尔联盟的***死了女儿,新联邦这边死了老公?
不对,这里面有个根本逻辑。
如果谢尔曼帝国这个银河老大哥倒了,那银河老二、银河老三、银河老四得益最大,这牵扯到了方方面面,而这两次事件,顺利激发了双方高层的个人情绪。
战争边缘。
现如今,他们就处在银河系全面战争的边缘。
「汉顿叔叔?」米米莉呼唤着。
「没事,」杨洺笑道,「我在想,该如何在这场可能出现的政变中,得到最多的好处。你该回去了,米米莉,你的老伙计们很担心你。」
「那个,叔叔,我把你的船弄破了……」
米米莉有点心虚。
「放轻松,不用担心,」杨洺温声道,「我会在你爸爸的工资里面扣除这部分款项。」
「不用,我是我、他是他,我已经独立了,」米米莉道,「我稍后这段时间会一直在落风边缘的这块区域活动,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叔叔就直接联络我。我可以免费帮你一两次,作为弄坏你运输船的补偿。」
她说这话时,眼底带着几分期待。
杨洺笑着点头,心底又冒出了那个让她帮自己做事的念头。
几分钟后,杨洺站在缓缓落下的安全门前,对米米莉挥手告别。
莫莉可怜兮兮地喊着:「我回去了,二号。」
「叫我律……」
「可是二号,你本来就是二号呀。」
「我是律!律、律、律!」
「二号再见,我会想你的!」
哐当,安全门缓缓闭合,米米莉已经钻入了突击舰的驾驶舱。
「啊呀!」
律狠狠地抓着头发。
「这些低级人工智能简直烦死了!」
舷窗外,形似龙虾的突击舰慢慢飘走。
杨洺静静站了几分钟。
「律,在莫莉那里安放后门了吗?」
「是的老板。」
「看好米米莉,只要确保她不会泄露我们的信息就好,其他情况不要打扰她。」
杨洺轻轻叹了口气:
「让她自由自在的飞吧,也挺好。」
「老板,已经找到了那两个间谍,」律低声道,「他们没有用任何入网终端,完全靠现金生活。」
「他们在接触谁?」
「落风前国防部长,尹路易。」
「我去他的,」杨洺爆了句粗口,「这才刚消停几天,我还想亲眼看咱们基地落成。」
律笑道:「基地落成最快也要两个月,您只能看到这艘船驶入暗星的大气层。」
杨洺叹道:「那也是一种仪式感,帮我搞个机械士兵的视角,我到时候远程操控一下吧……这些该死的大国!我非要把这群大国***的屁股排成一排,挨个踹过去!」
律认真记录下了老板的远大理想。
「老板,那这次军方蓄谋政变,我们怎么处理?」
「谁先乱动,谁就找死。」
杨洺微微撇嘴:「有上次卢利安的教训,我们要学会一件事。」
「什么?」律虚心求教。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以前我想的是,在混乱局势里浑水摸鱼,别人吃肉我跟着喝汤就够了,到现在……落风帝国这块肉,我吃定了。」
……
半天后。
尹兰朵星外围空域,古顿马哈所在的综合补给舰。
古顿马哈此刻神情略有些慌乱,不断打出一个个电话,清空自己附近的警卫和守卫,呼吸也有些急促。
杨洺先生要亲自过来了。
古顿马哈看了眼自己的办公室,思索着杨洺先生突然亲自来找自己,会有什么大事。
冬、冬冬。
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传来了杨洺的笑声:
「谢谢你的引路,我自己进去就好。」
「这是我的荣幸,少校。」
古顿马哈立刻窜了起来,干瘦的身体开始小跑前进。
门把手被他的亲信从外面摁下。
古顿马哈立刻背负双手,装作偶然路过的模样。
门推开,杨洺笑吟吟地站在那,古顿马哈的亲信已快步离开。
「见过长官,」杨洺懒洋洋地喊着。
等他拉上门,开启全舱屏蔽,古顿马哈双手在身前交叠,对杨洺欠身行礼。
「杨洺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杨洺澹定地坐去沙发,翘起了二郎腿。
古顿马哈立刻跟了上来,站在沙发旁,神态依然十分恭敬。
「坐吧,」杨洺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不用拘谨,马哈,来这就像是回你家了。」
「好的先生……」
古顿马哈这个瞬间产生了莫名的不自信。
这好像,就是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