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远能吃辣,但她平时不常吃,只能慢点吃,怕被呛着了。一大桌的菜,照她这吃饭速度,都不一定能全尝到。
不过有一盆汤,刚上时她看着里边是白菜,与肉比起来,她没多大兴趣。不过等汤只剩下一点时,她倒是想尝一下,盛到小碗里,喝了一口,咸鲜瞬间席卷了味蕾。虽然没有了刚上桌的热乎气,但也还不错。
此时服务员端了盘泡椒牛蛙上来,桌子面积不大,而餐盘又太大。正想继续盛汤喝的孟思远就听见了旁边老板说,把汤给撤了。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汤只剩那么点了,默默放下手中的小碗。
“再上一份汤。”
服务员又跟顾客确认了遍,“还是上汤白菜吗?”
“对。”
孟思远才知道这道汤的名字,她从没喝过,在等汤的间隙里,拿了手机搜做法。做法看起来很简单,冬天了,下班后回家煮碗热汤正正好,她顺手将菜名写进备忘录里。
她做饭水准还行,绝对不难吃,可也谈不上多美味。大概是她照着食谱做饭时,总是十分自信地跳步骤,跟读书时做题一样,觉得可以省去麻烦而不必要的繁琐步骤。
她捧着手机不由得笑了下,笑自己在做饭上没有精益求精的精神,都花时间了,也不想着尽善尽美。
放下手机时,汤也上了,孟思远转头看去时,撞见了老板的眼神,嘴角的笑容尤在,“汤很好喝,您可以试一试。”
餐厅里有些喧闹,孟思远没听见他的回答,也不甚在意。她盛了碗汤,果然热腾腾的更好喝些,拿白米饭泡了汤,吃得极舒服。
吃完晚饭,就回酒店。他们已经换了城市与酒店,新地方热闹了些,回去路上就看到了街上的各色餐厅与咖啡馆。
出差虽然辛苦点,却没有多少应酬上的烦恼。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若是领导喜欢喝酒来事儿,下面人必定爱好劝酒搞气氛。
这是她第一次同老板出差,在外吃饭就是纯吃饭,酒都不会喝。工作之余,更不会搞什么活动,毕竟第二天一早就要开始工作。
回到酒店后,孟思远就跳到了床上,将脚上的低跟鞋甩了出去,解放了的双脚在空中晃荡着。
这几天要么坐在车上,要么就笔直地站着,身体都有些僵硬。她双手撑在床上,头和背缓缓上抬,直至腹部离开床,呼吸拉伸着。
忽然卸了力,她倒在床上时不由得哼了声,再躺着将腿竖起,半裙随着动作褪至腰间,她抱着大腿向躯干拉,感受到肌肉的僵硬,回去后是该考虑下报个普拉提了。
她边拉伸边看手机,划到她一直未回复的那一条微信时,心情忽然有些沉重,却是不像那一天一般无力。
兴许是在地球的另一边,距离太远,注意力被工作占据。再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荒谬。
她蜷着身体,趴着头埋在枕头里,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温暖。
她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讲过她家里的事,可能是觉得耻于说出口,也可能是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
人类社会有时与动物世界无异,弱肉强食,展示弱点,就会增加生存风险,甚至人类的恶意更具精神层面的伤害性。
与人打交道时,她不会主动提家庭。如果被问,她只简单地说一句,他们都是普通的上班族。
到美国留学后,她认识了很多同学,最常打交道的还是中国留学生。她发现,有几个全然不避讳什么,见过几次熟悉后,单独见面时就会向她诉说原生家庭。模版都很老套,要么是出轨,要么是控制狂。
她内心惊讶于她们的坦诚,可相处多了,每一次都有相似的话题、对父母的抱怨,她觉得厌烦,很难不觉得自己是她们的宣泄口。
有一次,那位同学又在诉说寒假回国,父亲对自己的规训时,她开了句玩笑,说看在他给你这么多钱的份上,无视他呗。那位同学不啻于用不自由毋宁死的态度说:他给我钱就可以这么讲话吗?
她笑了笑,说不可以。
她们的家庭条件都非常优越,留学时不必为生存而发愁,孟思远没有嫉妒,只是觉得跟她们打交道是种浪费时间。
她很少跟人争论什么,渐渐地不再参加聚会。
这样的经历也让她再次坚定了一件事,不会同他人诉说家庭。很常见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作为一个旁观者,听着同一人频繁提起时,她都在想,把这么多时间花在过往的伤痛上,值得吗?
这几年,她有意无意地从物理距离上就远离了家庭。很少打交道,也算是珍惜时间,她没有让他们影响自己。
偶尔与他们打交道时,她还是会想到过去。
但她知道,她不可以任由自己的小情绪掌控自己。这样是幼稚而任性的,她需要用成年人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感受到心跳的加速,孟思远深呼了一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半。她换了身衣服,出去转一圈。
走过一条墙上是各色涂鸦的街后,就到了分叉口。左侧更热闹些,年轻人排着队等餐厅,还有聚集在一起抽烟的;右侧人少些,建筑更多些。
孟思远选择往右走。
天气有些冷,她将手插在口袋中,放慢了脚步,在街上游荡着。看到橱窗里的可爱玩偶时,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家书店,她走了进去。各色书籍按类别摆放着,她扫了遍,拿了本青色封面上写着获普利策奖的小说,书名十分简单,《Trust》。她翻了目录后就将书拿在手中,继续向里逛去。
里面一个展示柜上摆满了Jellycat的玩偶,各色形状的,最常见的是兔子。
孟思远最早知道这个牌子是因为李敏,李敏说毛茸茸的抓着很舒服,还特别可爱。她就买了只兔子玩偶送给李敏。
她没有买过玩偶给自己,可能是没那么想要。
最后一排,是蓝色的大象。
孟思远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与小象对视着。即使这里的大象憨态可掬,可她总觉得大象的眼神中带着哀伤,可能是它充满着同理心。她也觉得大象是最像人的,而人太过聪明,不一定有它善良。
她还记得曾看过的大象纪录片的一个场景,一只小象掉入了泥坑中,象妈妈一直在帮着它摆脱泥潭。而周围的其他大象,没有抛弃朋友,在旁边等待着。
她看哭了,而跟她一起看的人,并不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难受。
孟思远不知道能不能触摸玩偶,看着这只带着傻气的小象,她笑了,伸出指尖小心地触碰了它的鼻子,内心跟它say hi。
傻傻的小象旁边,是一只象妈妈抱着孩子,她不喜欢这个,她站起身,接着往后逛去,后面是些家具与玻璃器皿。
孟思远还挺喜欢逛家具的,想起有个朋友,上班后存了两千刀后,带着卡有底气地走进了奢侈品店里,想买个包。虽觉得皮质手感都很好,但还是没舍得买,却转头花了两千刀买了四把椅子。还记得那个朋友说,与其展示给别人看,我更愿意装饰家里,看着就心情好。
她逛了圈,没什么要买的。往回走时,她看了眼那只小象,没有过买玩偶的习惯,接着往收银台走去。
这个点,没什么人,无需排队。收银员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书时,孟思远忽然有些后悔,她想把那只小象带走。她说了抱歉后,就连忙跑了回去,将小象抓在了手里,带来了柜台。
收银员与她一同感叹了小象的可爱后,帮忙将书和小象放在纸袋中,递给了她说晚安。
拎着小象出来后,孟思远忍不住拿出摸了下它,手感果然超级舒服。这是第一个她给自己买的玩偶,要不是顾及着无人在乎的形象,在微凉的秋夜里,她简直想抱着它走路。
肖华回酒店后处理了一会工作,就拿了包烟出来遛弯。
他到不同的地方,闲暇之余,都喜欢溜达发呆。旅行也是这样,没什么行程与目的地,好几年前去巴黎时,他就沿着塞纳河来回溜达。路过巴黎圣母院,看着想进去参观的人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他看到排队就头疼,放弃了进去的心思。但绕着整个建筑转了一圈,又在外边空场地带呆了一会儿。那个假期,他就这么闲逛着,想明白了当时困扰他的一些问题。后来看到巴黎圣母院大火,他并没有后悔没进去,世界上许多事情,错过就错过了。
美国这地,在散步的感觉上,差得很远。
刚走到路口,肖华就被一个二十多岁的白男拦住,手里拿着一块钱,要买他一根烟。肖华给了他一根烟,他非要给钱,肖华拒绝了,他连问了三遍are you sure,自己都摇头后,他拙劣地向自己欠了身。
左边太闹腾了,肖华向右走去,走了一段,才在没人的空地上点了根烟。
他就抽了一根,想拿第二根时还是忍住了。没什么压力,当消遣时他尽量就抽一根。
要接着走时,肖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边的店里走出来。她走了两步就停在了路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玩偶,她摸着它,很是喜欢的样子。
孟思远恋恋不舍地将小象放入袋中,决心回家后就把它放在床头陪自己睡觉,抬起头继续要往前走时,就发现了前边站在树下的老板。他可能是在抽烟,他也看到了自己。
见到他,就有种要加班的感觉。
她现在要是转头往回走,就显得刻意了些,她也不确定自己能扮演一个路痴,说认不清方向,想原路回酒店了。
孟思远收敛了方才幼稚的开心,迈了步子向他走去,“您也出来散步吗?”
“买了什么?”
孟思远不想把玩偶拿出来给他看,“买了本书。”
“走吧。”
孟思远不知他要走去哪儿,但这显然是散步,她也只能跟上。与那一天散步的舒适不同,她领略了他极为不留情面的一面后,就没法再轻松地与他讲话。
其实她这么做才是对的,虽然日常工作中两人不会有什么直接联系,但他到底是老板,用真实对待他才是危险的。
散步没了愉悦,孟思远稍落后半步地跟在他身旁,精神高度集中着,以防他突然的问题。可他并未讲一句话,两人沉默地在并不冷清的大街上走着。
她分神地看着周遭的环境,被店内流光溢彩的水晶灯吸引,反应过来这是餐厅。再往前看去,这一片区聚集着高档餐厅,透过玻璃窗向里看去,打扮得体的情侣在喝香槟,桌上摆着娇嫩的玫瑰。
她随着他继续往前走着,想着他到底认不认识路,这么绕一圈能回到酒店吗。她是不是该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再委婉地暗示他,要不要跟着地图走。
正纠结间,前边的老板就停住了步子。幸亏她反应敏锐,才没有撞上去。
肖华看着餐厅名,应该是吃法餐的,上面的单词不像是英文,他问了她,“要进去吃甜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