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远愣了下,下意识想客气地拒绝,但看着这家法餐厅,觉得拒绝不是个好选择。
时刻以下属的工作态度对待老板是个不出错的选项,但老板也是人,他也会有闲聊的需求。
如果她试图与他建立些私交,此时就是个机会。对他这个人处事规则与边界的摸索,是在工作与交流中完成的。
上次他做的并没有错,让她知道了这个人在工作时不会说任何废话,这就是他的规则。那句讽刺,是让她学到了这一点而已。
这就是件很小的事情,而她带了恐惧与抵抗情绪,想以不出错的方式与他相处。
她不知他的这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概率是无意,也给了她一个信号,她不可以再带着抵抗心与他相处。
工作和生活是分不开的,作为下属,她就得让他觉得相处舒服,沟通上无阻碍的。
换位思考同样是,如果她批评了一个下属,原来还能聊几句的下属立刻摆出公事公办的立场,虽然工作不出错,但也会让她觉得与这个人交流有些困难。
孟思远突然意识过来自己的不成熟,脸皮薄不是什么优点,被批评了之后应当依旧若无其事地相处,顺便感谢领导对自己的关照。
“看起来有点贵。”孟思远抬了头,笑着问他,“老板可以请客吗?”
肖华点了头,“可以”
两人走进餐厅,默契地没有坐在靠窗的位置,虽然外边街景不错,但也会觉得身处展示橱窗中。
餐厅里坐满了大半,看起来大多是约会的情侣,位置间隔不小,且都在低声细语地聊着天。餐桌的水晶杯中燃着一小支蜡烛,在略昏暗的光线下挺有情调。
不知食物味道如何,但递上菜单的服务生看着不像美国人,孟思远聊了两句,果然是法国人。她抬头扫了遍餐厅,从吧台的调酒师到帮忙倒水的服务生长得都挺帅,可能这是高档餐厅的无形价值所在。
其实坐在对面的人也挺帅的,身材有型,长相硬朗。但根本不会让人多想,因为只要一想到他是老板,就将任何可能性一并抹除了。
孟思远将酒单放到一旁,如果是一个人来,她会点杯酒,但还是预防性问了他一句,“你不喝酒吧?”
“不用。”
没有中文菜单,孟思远将菜单拍照翻译了下,就将菜单放到旁边的酒单上,将手机递给他,“公平起见,一人挑一道甜点。”
肖华发现她的小动作,他英语差,自己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倒是细心,“你可以看菜单。”
被他察觉到,孟思远坦然自若地回,“菜名我也不认识,得看翻译。”
肖华笑了下,没说什么,扫了眼菜单后,就将服务员喊来点单。
孟思远没想到他在点主菜,但他在点单时,她没有说话。
肖华点完,将手机还给她,“甜点你来。”
“好的。”
孟思远点了两道甜点后,就将手机放到一旁,“谢谢你,请我吃这么贵的饭。”
“请吃贵的,就不用您了是吧。”
之前的不成熟被他戳破,孟思远觉得羞耻之余,下意识为自己辩解着,“没有,我这是尊敬您,忍不住嘛。”
肖华没说什么,这个话题他点到即止。
“我第一次吃法餐,还是留学时。同学邀请聚餐,我想着要合群些,认识些朋友,就去了。”
“然后呢?”
“那顿饭对当时的我来说很贵,也认识了一些同学,或多或少知道了他们的背景。”孟思远不知为何,面对他,她能说出一些非常真实的想法,“当时我内心很傲慢,觉得如果我能有他们的资源和背景,我一定会比他们更厉害些。”
“现在呢?”
一时间脑子里闪过许多的严肃的答案,孟思远却是很正经地回了他,“现在也是啊。”
肖华笑了,“挺好的。”
“您没有觉得被冒犯吗?”
“为什么?”
“毕竟你也不小心被我的偏见扫射到了。当然,我肯定不敢跟你做对比。”
肖华看着她,“我发现你的小聪明,全花在拍马屁上了。”
孟思远没想到他轻易看穿了她绕了弯的夸奖,还直接揭穿了她,他可真难取悦,不喜欢被奉承,“不是马屁,是试探啊。而且有背景又不是什么缺点,见过太多有一手好牌却不珍惜的人,把好牌打好也很难的。”
“那你猜呢?”
孟思远内心再次感叹,他这种人是不是习惯了少说话,就算语言会有矫饰,但一定会暴露真实想法,他先让别人给出足够多的信息,自己绝对不会是滔滔不绝的倾诉者。
她也起了逆反心,“我猜不准,更怕说错话得罪你。”
肖华看着她,她挺狡猾的,“其实你的家庭条件没那么差,大学毕业后就能出国留学。那是我从未想过的路。”
孟思远不想纠正他的误解,虽已从刘嘉欣那知道过答案,但他如此轻描淡写地侧面给出答案时,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是不是很辛苦?”
“还好,运气好而已。”
“太过谦虚,会有虚伪的嫌疑。”
这人之前一口一个您,现在倒是来骂他虚伪,肖华挑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没听过这句话吗?”
“当然。”
“预判与决断能力是基础,是1。要让1变成10,可以靠努力,要变成100,就要靠天。”
两人地位悬殊,他没必要在自己面前如此谦逊,虽然他说得挺诚恳,但孟思远也没太当真。因为她知道,他口中平常的一句基础,就已经不简单了。
她酸了他一句,“那是你聪明,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的1,就是别人达不到的。”
肖华忍住了没嘲笑她一句,你的马屁功,也是别人达不到的,“我没有很聪明,如果非要选个特质,我觉得有智慧更重要点。”
“这矛盾吗?”
“两者皆有是最好。如果一个人只有小聪明,没有一丁点智慧,还不如两者双缺位,会更好些。”
孟思远暗自觉得他好刻薄,“这里的智慧怎么定义?”
上了道香煎鳕鱼,肖华没动刀叉,“比如你家最近只能吃一斤鱼,你和你爸妈说,鱼吃多了对老年人不好,他们不敢吃,你就可以自己全吃了。再比如,你知道你家以后还能回到吃三斤鱼的水平,你就跟他们说,你们年纪大了更需要营养,先尽你们吃。他们心疼你,未必会让你少吃,但以后会想把财产全部留给你。”
孟思远笑了,自己肯定没这种复杂的心思会这么绕一圈弯,他这是无奸不商,“你真的好坏啊。”
灯光太过暧昧,她笑着说出这句话后觉得有些不对味,又找补了句,“这哪里是智慧?”
肖华喝了口水,没有回答她,恰逢此时菜陆续上了,他没有再说什么。
晚饭幸亏没吃多,此时再来一顿也是有空间的。孟思远看着桌上的餐盘,跟他确认了遍,“我们是share吗?”
“你不想吗?”
孟思远完全没这个意思,“不是,我怕您介意。”
虽然两人都吃过晚饭,分一下也正常。但这分量太小,万一他是给自己点的呢?
“没有。”
“好。”
孟思远拿着刀叉将鱼切了一小份,蘸了汁,再拿到盘中。每道菜都有让人惊艳的地方,口感层次丰富,分量小也成了优点,能尝试更多的菜式。
吃饭时他不怎么讲话,只在她称赞食物时拿着叉子去尝一口,再点评句。她稍有些放松,脑子里的弦绷得没那么紧后,都有些累了。
与周围喝酒聊天的顾客不同,他俩吃得挺快,餐盘上完没多久就撤了,点的也不多,很快就到了甜点环节。
孟思远看着烤布蕾和巧克力流心蛋糕难以取舍,抬头问了他,“你要吃哪一个?”
见她难得纠结的眼神,肖华摇了头,“不用,你吃吧。”
“我吃不下两个。”
“那你可以分一下。”
孟思远笑了,她就是这么想的。烤布蕾在一个小碗中,她拿了小勺划了条线后,就在自己那部分里挖了一勺送入口中。
她很少碰甜点,年岁渐长,秉持对身体负责的态度,需要克制。然而她也没法做到全然抵挡诱惑,不然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吃甜点时容易愣神,抿着口中的甜意,她垂着目光看着烤布蕾的小碗,发现他的袖扣解开了,指节分明的手拿过甜品勺,在焦糖色的烤布蕾上挖了一小勺,她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向上看去时,才有意识他穿了件衬衫。白衬衫在他有型身材的衬托下显得没那么无聊,松了两颗扣子,没了正式感,此刻置身于法餐厅中,倒更像是同周围人一样,是一场fine dining的约会。那么点不同的是,他是全然放松的,再昂贵的餐厅,于他这个实用主义者来说,都不会任何所谓的礼仪与规则束缚。丰厚财力在他身上的体现更像是,他可以遵守规则,也可以制定规则。
看着他的勺子再次落回烤布蕾上时,孟思远忽然惊醒,她这是懵了才会说分享甜品。虽然她觉得分享食物很正常,差别是餐盘的大小。
然而这个碗也太小了,她这么做很不合适,她没有再碰这道甜品。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更为密集,一路南行,到了洛杉矶。
孟思远渐渐掌握了与老板相处的分寸,工作中紧随着他的节奏,一句废话都不会讲。他的工作节奏太快,这是她许久没有感受到的累,跟随在他身旁,他对她的要求就不会仅限于是翻译,她必须跟得上他并给出回应。
有一次,他问的问题,她没答的上来。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忍耐了没说什么,立即就找了杨旭问。那是关于昨天参访公司的一个问题,她没想到杨旭立即就答了出来。
那一刻,她极为难堪。事后倒是杨旭来安慰了她一句,说没什么的,那只是他昨晚回去看资料时恰好看到了记住的,他也有很多说等他去查一下的时候。
好在孟思远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安慰着自己老板这不是还没骂自己嘛,背后又多花了些功夫,不想让人觉得她不行。
倒数第二天的行程结束时,她已经累到骨头快散架。看着旁边精力甚是充沛的老板,她内心感叹,人与人本质上拼的是精力。体力好,精力旺盛,就是能做更多事。这样的耐力在战役中,能活活把对手给熬死。
老板大发慈悲,明天最后一天没有工作,晚上的航班回国。即他们有一天的自由支配时间,这也是她这几天工作之余的唯一念想,晚上躺床上后刷一刷各品牌的官网。
工作太辛苦了,她也不免有报复性消费的冲动。她常穿的职业装品牌,裙子在这才一百来刀,买到就是赚到。
她是节省,可她也受不了便宜的诱惑,虽然是相对而言的便宜。
回到酒店,从车上下来往大堂内走时,孟思远打了个哈欠,却没想到被旁边的老板听到了。
“累了?”
孟思远点了头,“好累啊,我哪里向您一样体力好。”
“那你辛苦了。”
孟思远随口开了个玩笑,“那您可以考虑请我吃顿贵点的饭。”
肖华笑了,还没回答时,就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团队里没人直接喊老板的名字,孟思远也不由得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又是一位美女,原来有钱人的桃花,并不会局限于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