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本是用膳的好时候,宋皑却倚靠在榻上唉声叹气,茶饭不思,就连对他最爱的几个貌美宫女也爱答不理。皇后进来时,正好撞见他让人把一桌子的饭撤下,她笑笑,将手中盛有热汤的篮子交给身旁的婢女,施施然坐到了宋皑身边:“皇上不吃饭怎么能行,待会儿处理起政务来,又要喊着胃疼了。”
“梓童,你是不知道!今日那高琰跟癫子没什么区别,他为了那个劳什子道士,竟然在众大臣和朕的面前,活生生将眼睛剜掉了!你说,这成何体统!”提起这个,宋皑便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又嚷嚷了起来。
“既然皇上看他们不顺眼,找了理由将他们料理了便是啊。”
“若早能料理,我还会在这里发愁吗?”天气炎热,小亭中不见一丝凉风,饶是有宫女在一旁掌扇,宋皑也觉得心中有暗火在烧:“那池婺虽然被冠上了前朝余孽的帽子,但仅凭一幅画还证明不了什么,更何况她还救了我的后宫,救了你,于情于理我都杀她不得。还有那高琰,他立下那么多的战功,若只是因为他在朝堂上将眼睛剜去就治他的罪,那天下人又不知会怎样非议我了。况且我还需要高灵珺来为我政事来出谋划策,所以这高琰,在抓不到他谋反的小辫子前,是万万动不得的。”
他口水四溅地说了一堆,皇后也只是含着笑用崇拜的眼神仰视着他,不知将话听进去了多少。
宋皑虽算不上什么明君,但与皇后却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见她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心中郁结的气也逐渐消散了。他长叹一口气,伸手将皇后揽进了怀中:“哎,你久在深宫不问政事,我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只是徒增你的烦恼罢了。你既然来了,便让他们将菜重新上了吧,再拿几坛好酒,你我夫妻二人好好地喝一杯。”
皇后依偎在宋皑怀中,娇娇地道了声是,她转了转眼睛,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丝帕,轻轻擦拭着宋皑额头上的一层薄汗,柔声道:“妾虽是女子,不懂朝堂之事,可对这男女之情却了解得很。靖王殿下既然有如此大的魄力将眼睛剜去,定是爱惨了那女子,陛下不如给他二人赐婚,也算是成全了一段佳话。”
“赐婚?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听闻皇后此言,宋皑先是惊愣一瞬,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先不说他高琰带兵打仗的本事,你可知池婺是何人吗?若裴嘉许所言不虚,那她便是前朝那位怀化大将军青鸾,有伏妖御兽的本领,一夜可攻下一座城市。让他俩联姻,一旦生了造反的心,我有八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女子,陛下可知什么最能困住女人的脚步吗?”
“是什么?”宋皑不解。
“是婚姻。”皇后好似无骨般倚靠在宋皑怀中,声音细细的:“任她先前有多么强悍,可一旦嫁了人,此身便由不得她了。婚后若是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她这辈子就会被孩子套牢,再无翻身之日了。且我看高琰对她有情,她却未必对高琰有意,陛下一纸诏书下去,她只能嫁与靖王。她含冤成亲,想必婚后也不会给高琰好脸色看,说不定还会将他王府闹得鸡飞狗跳。到时候高琰被她日日折磨,两人相看生厌却又被婚书联结在一起,哪还有什么精力去想谋反之事呢?”
她语气轻柔,可话中字字皆是阴毒。宋皑将她说的话在脑中品味一二,觉得非常在理,心情不由得大好起来。
“梓童,你真是朕的解语花啊。”宋皑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怀中女人的鼻尖,后者娇羞地笑着,从一旁侍女手中端过羹汤,用汤匙送与皇帝口中。
一时之间,亭中欢声笑语,琴瑟和鸣。
此时,千里之外的引冬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式微阁中乱作一团。师徒二人刚刚回到店里,便紧赶慢赶地打点起了行李。
“大件的首饰就不用装了,只装些精致值钱的就好。”池婺一边画了个阵,一边指挥店中那些可以活动的器物妖,排着队往阵里跳:“再装些吃食吧,赶路的时候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鲤乐应了声,手脚麻利的往包裹里塞东西,塞着塞着忽然叹了口气:“姐,我们下一步要去哪儿?”
“去找龙吧。”几个小茶杯站在桌子边缘,捂着眼睛不敢往下跳,池婺见了伸手把几个小家伙捧了放到地上,“龙渊宝剑已经在我手中,只要找到那条龙,我便能带你回家了。”
闻言,鲤乐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高琰怎么办?他为了我们丢了一只眼睛,我们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是不是太不仁义了些。”
池婺指挥的手猛地一顿,沉默了。她想家想的厉害,几乎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小城中逗留,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江河湖海翻个遍地去找那条龙。可一想起高琰来,她久久僵硬的心却又倏地柔软了起来,甚至有种细密的疼痛。
须臾后,她淡淡开口道:“那皇帝老贼当时放我们出宫,事后指不定要给我们下什么绊子,倒是他高琰在宫中还有个姐姐,想必皇帝一时半会不会太为难他。我们先出城避一避风头,等过了这段日子再回来,帮他治治眼睛。”
眼下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从来不知愁的鲤乐也叹了口气,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她二人迅速收拾了东西,将式微阁的大门落了锁,寻了两匹快马,趁着还未宵禁时往城外走。
可刚走到城门口,打官道上来了一群金袍侍卫,乌泱泱地便把二人拦住了。为首的国字脸男人抽出长刀,挡在了池婺的马前,高声道:“来者可是池婺,池道长?”
“正是。”池婺见此人眼熟,似是白天在大殿一众侍卫里见过,便知道她二人还是晚了一步,暗暗叹了口气,翻身下马问道:“大人因何拦我的路?”
“引冬城池婺听旨!”那侍卫并没有过多废话,待到池婺与鲤乐不情不愿地跪下来后,他紧接着震声道:“传皇上口谕,引冬城池婺品行端庄,恭谨端敏,解我后宫闹妖之困有功,遂赐与当朝靖王为妻,与三日后完婚,若抗旨,可就地斩杀!”
“什么?”池婺呲目欲裂,她上前一把抓住那侍卫长的领子,怒得那双细眼都瞪的溜圆:“赐婚?想要我的命大可以堂堂正正来取,狗皇帝竟还想用婚姻做牢笼将我困住,如此羞辱我,好歹毒的心肠!”
“你这是要抗旨了?”侍卫长被池婺揪住领子,眼角肌肉抽搐几下,喝道:“那就先杀那个小的!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