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处偏僻屋舍内。
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正在缝补衣服,旁边两个小孩在床上爬来爬去,女人时不时看一眼,眼神担忧
她夫家姓古,是一名掌柜,今日去那还未开张便赫赫有名的福禄轩找活计。妇人待在家中,很是忧心。
这时,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长相虽普通,却颇有气势,穿着简朴却干净整洁,只此时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隐隐带着懊恼。
妇人忙迎了上去: "如何?"男人眼神愧疚: “恐怕不成……”他简单将今日的过程说了一遍,包括他回答的两个问题。
妇人面色一变,眼神震惊: “夫君,你怎会这般作答?如此不留情面,那容世子怕是不会招你!"
古掌柜越发绝望。
他颓败地坐在床上,眼神空洞: “福禄轩虽未开张,却有权有势,声势浩大,月银给的极高,选过一轮又一轮,今日竟还有数十位,都是些优秀的掌柜……我想着,若是我答得中规中矩,恐怕比不过他们……"
他长长叹口气,满脸懊恼: "况且你也知道,我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得罪贵人,好好的酒楼开不了,害得絮娘与两个孩儿同我吃苦。"
福禄轩是他最后的机会。
古掌柜之前是开酒楼的,不过他的酒楼非常小,位置也只在京城比较偏僻的地方,他做生意还算经营有道,又有妻子絮娘帮忙盘账,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可上半年他这一家小小的酒楼来了位贵人,贵人与另一位食客起了冲突,竟是要当场将那食客打出去。
古掌柜脾气耿直,站出来替食客说话,得罪贵人,酒楼开不下去,还欠了不少钱。
最后没办法,只能卖了酒楼与屋子还账,带着妻儿搬到现在这个地方。
他本想找个工作生存下去,没想到那贵人竟然十分小心眼,不许他在京中找到活计。都知道他得罪了贵人,没人敢招他。
这里虽然房租不高,但屋子又小又破,而且京中居住,每日生活成本都要不少钱,他们家已经捉襟见肘,准备搬回老家乡下去。
古掌柜不甘心啊!可是没办法,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得罪贵人等于万劫不
复。
在他们准备离开之时,福禄轩招掌柜消息放了出来,絮娘当即便鼓励他去自荐。福禄轩背靠安庆王世子、四大亲王,是他得罪的贵人拍马不及,如果能被福禄轩留下,他便再也
不怕了。
为此,他们又在京中多留了些时日,絮娘每日与人做些手工,换来银两。
可惜这样的机会..
他竟然没抓住!
古掌柜十分懊恼,看妻儿的眼神愧疚至极。
絮娘拿起荷包绣了起来,叹口气: “夫君莫要自责,你有本事在身上,只要离开京城,便能找—家酒楼做掌柜,他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絮娘……”古掌柜红了眼睛。
絮娘对他温柔一笑,只眼底深处带着忧愁。
他们夫妻二人还年轻,吃些苦也无事,可孩子太小,要跟着他们颠沛流离,委实是他们做父母的不成器。
古掌柜站起来: “那我去收拾东西,明日便离开京城,到了临府,就是给人搬货,我也不会让絮娘、孩子饿肚子!"
他说完,大步走出去。声音是坚韧而有力,可在迈出房门一瞬间,脚步却踉跄一下,眼神有些恍惚。
这时——
“古掌柜在吗?”门口有人喊道。
古掌柜一愣。那贵人莫不是还要追上门来为难他们?!
他反手将房间门关上,咬着牙,愤恨地走向门,拉开破烂的大门,怒道: “你们到底要——”
声音夏然而止。门口是个熟悉的管事,他之前的答卷便是交到这人手上。
古掌柜一怔,喃喃: "莫不是落选也会通知?"
那人一笑: “什么落选?古掌柜,小人来传世子话,从今日起,你便是福禄轩的掌柜,手下还有四位管事,世子让古掌柜明日去福禄轩培训,月银也从明日算起。"
古掌柜怔住。
背后,棍子落在地上,絮娘的声音颤抖: "选上了?我夫君选上福禄轩掌柜?"
来人十分客气行礼,而后轻声道: “这位夫人,是的,这次世子选了两人,许掌柜为临府福禄轩掌柜,而古掌柜留京,为京城福禄轩总店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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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愣在原地,没人说话。来人笑道: "莫不是古掌柜不愿意?"
"愿意,愿意!"絮娘忙应道,几步上前,红着眼睛推了推古掌柜。
古掌柜这才回过神,他猛地胀红了脸,声音哽咽: “小人谢过容世子,再生之恩,此生以性命为
报,定……永远忠于世子!"
这是真的再造之恩,是他们的家希望啊。与此同时。
张长言追着容昭,一脸震惊: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他?他明明是所有答案中最差的一个,你为什么挑中他啊?"
他怎么看那人都是表现最不好的一个,别说许掌柜,就是其他任何一个掌柜,都比他回答得好。容昭: “他说话好听。”
张长言: "???"我怀疑你在逗我,并且我有证据。
容昭笑而不语。——没人唱白脸,她怎么唱红脸?
京城的这家酒楼,更需要古掌柜这样的人。
张长言还想继续追问,容昭不搭理他,转身看向石头: “记得告诉许掌柜,在临府待遇与京中待遇一样,月银相同,年底奖金看福禄轩利润。"
顿了顿,她补了句: "许掌柜若是同意,在临府的住所由福禄轩安排。"
容昭不觉得他会不同意。
如果不同意,那便——加钱。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如果有,那是钱不够。
容昭甩掉张三坐上马车,回安庆王府。
容屏不喜欢车夫无名,容昭倒是挺满意,她又每日都要进进出出,这无名便成了容昭的专用车夫。
他从不多言,几乎没有存在感,驾车极稳,是个十分合适的“司机”。马车渐渐远去。
张长言落在后面,撇了撇嘴:“这容昭莫不是脑子有问题,选这么个人当掌柜,也不怕得罪皇亲国戚,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玉竹: "……"
张长言: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得不对?"
玉竹:“三公子,你之前说过福禄庄如何收场,你又说过三月之期到了如何收场……”但实际上,容世
子的所有安排,全都顺利收场,出人意料地收场。
张长言: “?”
他瞪大眼睛: "你是说容昭这人选得没问题?"
玉竹缓缓回道: “我是觉得,以容世子的行事作风,选此人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张长言哼了一声:“你到底是谁的小厮?怎么如今这么欣赏容昭?我把你送给容昭如何?”
玉竹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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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跟着三公子都快吃不饱饭了,容世子虽然有些负债,但那日子着实过得很好……
张长言不可置信,他狠狠踹了玉竹一脚,骂道: “你做梦!本公子现在节衣缩食,你也得跟着我节衣缩食,想要吃点好的,还是盼着赶紧分红吧!
他带着玉竹离开,一路上骂骂咧咧。
——分明他才是债主,这不忠心的小厮竟然宁愿跟着容昭这个负债之人,委实过分。——瞧着吧,那容昭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又选这么个掌柜,定要吃些苦头。
容昭回府时,安庆王府正好晚饭时间。
她一回府,林氏便让下人上菜。
庆王府人少,也没什么讲究,一家子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过满打满算,安庆王府能一起吃饭的也就老王妃、容屏、王妃、侧妃、容昭。
老王妃赵氏不在,大概是因为那一碗毒药的原因,她一直避着容昭,也不让容昭去请安。当然,容昭很满意这种局面,省事。
白氏还在禁足,能一起吃饭的只有三个人。
容昭吃完,擦了擦嘴角,问道: 白侧妃还在禁足吗?林氏点头: “还差点时间。”
容昭笑了笑,突然道: “那提前把侧妃放出来吧,福禄轩即将开张,宣传单再过些天就要派发出去了。”
林氏一愣,随即点头吩咐: “放侧妃出来。”她虽然不明白,但她一贯相信女儿,现在女儿“有本事”,她很愿意听女儿的。
关了近一个月,白氏终于出来了,这段时间她抄得晕晕乎乎,每抄一次,便要骂一骂容昭故意折腾她。
此时放出来,白氏瘦了一圈。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容屏: “王爷……”
容屏: ……
没搭理她
,都一大把年纪了,撒娇还有啥用?容昭在看丫鬟搬过来的宣传单,她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白氏见王爷不搭理,立刻收起眼泪,看向容昭,哼了一声: “世子,你让我们抄这些,莫不是故意折腾我?我一大把年纪了,二十多天只抄了这些,也只能抄这些。
她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事实上,白氏抄了些,但这手上一千来份,多数都是院中下人抄写,她不想干这件事,便是只抄几张也同样生气。
现在她就是明说:就这么多,爱要不要,再逼我就是不尊老。
林氏瞬间黑脸,正要说什么,容昭笑眯眯道; “不错,侧妃院中这么短时间便抄了这么多,定是十分辛苦,母亲,最近给侧妃加些菜,就加福禄庄那几道名菜,好不好?
林氏一怔。
白氏更是愣住。
她明明是怼了容昭,对方却这么温和给她加菜?莫名的,这二十多天的抄写怒火,散了个大半,白氏有些恍惚。
容昭看着最上面那一张,明显是白氏的字迹,确实十分工整好看,书香门第出来的果真不一样。她不住点头: “侧妃这字可真好,这样的宣传单发出去,定能为福禄轩招来生意,侧妃这次功劳甚伟。”
“啊……还好。”白氏张了张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容昭: “侧妃莫要谦虚,容昭说话向来直白,好便是好,侧妃短短二十几日便带人写了千份宣传单,实在是辛苦,母亲,提前免了侧妃禁足吧?
林氏:“……好。”人放出来,其实是已经解了禁足。
白氏再次愣住,下意识说了句: 谢世子……
容昭笑得十分温和: 不用谢,是我应谢侧妃,四大亲王出资十六万,数百工匠努力改建,侧妃辛苦抄写宣传单……是你们让福禄轩有开张与扬名的机会。
白氏倒吸一口冷气。容屏两人也呆住,侧妃抄抄传单……竟然有这样的功劳吧?能和十六万两并列?
-要不然他们俩也抄一抄?
容昭眼神越发感动: “福禄轩即将开张,若是能一炮而响,定记侧妃大功一件。”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 “我原以为侧妃不愿意帮容昭抄写宣传单
,没想到侧妃如此深明大义,知道这是我安庆王府生死存亡一战,竟愿意全力以赴。
“再看宣传单上的字,笔墨流畅,自有风骨,怕是许多人都要夸赞福禄轩宣传单上的字迹。”
过去是我误解侧妃,侧妃虽为女子,却有侠肝义胆,有才华,有勇气,又有大义,容昭在这里谢过侧妃。
容昭微微抬手,十分认真。
白氏瞬间胀红了脸,忙摆手: 不不,世子客气了……我,我,我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容昭大义凛然: “那也是侧妃顶天立地,二十多天抄写千份,侧妃辛苦。”
白氏从未被人这么夸过,尤其是最近总挨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她,她的脸绯红,耳根都红得滴血,整个人飘飘然,像是飞在天上,却下意识挺直脊背,莫名骄傲。
——是呀,她确实非常厉害。
白氏声音不自觉拔高,铿锵有力: 不过千份而已,世子,这宣传单可还够?
容昭眼底笑意盈盈,嘴角却露出苦笑: “确实有些不够,距离福禄轩开张还有半月,至少还需要两千份……
她摇摇头: 这等难事,恐怕没人能办到。
我能!白氏扬声一口答应。
她这么顶天立地、深明大义,又有能力的女子,不过是两千份,有什么抄不出来?
她抬着下巴,放出狠话: 还有半月,别说两千份,便是三千,我白月华也能带着人抄完!容昭惊呼: “那可是三千份,侧妃……”
世子放心,十四天,我定将三千份送过来!她说完,一秒钟也不敢耽误,直接风风火火带着丫鬟返回院子,连礼都忘了行。
背后,容昭扬声:“侧妃抄不完也没关系,你已经很厉害了。”白氏声音笃定: 一定能抄完!说完,脚步更快,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饭桌上,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容屏与林氏,两人有些疑惑,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林氏弱弱开口:“昭儿若是需要,母亲也带着下人帮昭儿抄些?”
容昭却淡定摇头: “这活太辛苦,我回头给母亲找个轻省些的活儿,让母
亲干得开心又有意
林氏重重点头,颇为期待。
容屏深深看了容昭一眼,虽说王妃一直在意容昭,但过去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一张桌子上吃饭,只看容昭不看他。
侧妃更不用说,除了最开始,后面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礼也没行…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三天后。
白氏在奋笔疾书,血红着眼睛努力抄写。
这时,贴身丫鬟走来,轻声道: “侧妃,吃点东西吧,你都三天没出过门、一整天没顾上吃饭了。
白氏头也不抬: “先放在旁边,你们吃了饭也赶紧抄,还有两千多份,若是不努力,怕是十四天抄不完,那我如何当得起那些夸赞?
丫鬟只能应下。
白氏继续抄写,抄着抄着,她顿了顿。——总觉得哪里不对?——算了,不想了,还有两千多份,赶紧抄!
夜已经黑了,狗都睡了,侧妃的院中还点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