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太傅
这是生意?
不,这是蚕食北燕的阳谋。
一个能让北燕富庶起来的生意,北燕舍得错过吗?
而北燕富庶起来,大雁朝会害怕吗?
不会,因为让他们富起来的命脉,捏在大雁朝手上。
奶粉、羊毛制品、羊皮牛皮,奶粉厂和收购制造厂,想要做大,就要庞大的市场,这个市场在大雁,在海外。
市场捏在大雁手上,海贸也捏在大雁手上。
大雁可以去海外、可以在其他州郡建立奶粉厂和收购制造厂,但北燕没办法绕过大雁朝,去寻找更新的市场。
更何况,各种工厂不需要人吗?
工厂开工,又有多少在马上征战的北燕人会彻底安定下来?再不能袭扰边关。
所有人看着容昭,全都沉默了。
这是超越他们思维的一种方式,但无疑,这确实是有用的方式。
就像是之前他们不敢让容昭死一样,未来,北燕牧民一定会维持奶粉厂和收购制造厂的存在。
兵不血刃,却可彻底解决北燕危机。
银行之后,容昭确实不再想什么挣钱的生意,钱已经足够多,她这生意简单,可是,却极其重要,甚至可抵千军万马。
再看她,所有人都觉得心情复杂。
此女看似温和,手腕也都在“经营”一道上,可这一道,能带来源源不断的钱,竟还能解决数百年解决不了的难题!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搞这门生意?
是在之前边关尚未胜利时。
那个时候,她竟然就已经在为现在准备了吗?
张丞相都不可抑制的觉得呼吸急促。
容昭不来上朝,去搞什么生意,大家表面不敢说,可是私下却都嘀咕她胆小、不过女流等等言论。
可她乍然间一来,就抵他们日日勤勤恳恳上朝!
这种感觉让百官莫名觉得心中酸涩。
就像是你在公司兢兢业业上班,在店里勤勤恳恳卖货。
然后你公司有一个员工,迟到早退,还时不时不来,但人家一来,就能拿下一个抵你们所有人这段时间加起来还要多的大单、解决大家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都不是销冠了,这是祖宗啊。
上首,永明帝轻声问:“阿昭,你是想要他们用五倍的牛羊马匹,买这五成股份?”
容昭轻笑:“不,还得加每年低价的马匹。”
五成股份,绝对够这价值!
奶粉厂和收购制造厂的技术,就值得这个价格。
北燕只要有基本的判断力,就不会不同意。
奶粉厂不仅仅是源源不断的巨大收益,还能让治下牧民都能过上好日子。
怎么拒绝?
双方相辅相成,只要不做乱,大雁也不会对北燕动武。
互利共赢,只要合作,就都有得
赚。
永明帝笑了,笑得如同边关大捷时般喜悦。
手上的牛奶已经冷了,但他一口喝下,扬声赞道:“好喝,好物,阿昭果然大才,大雁肱股。”
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随即,猛地出列——去端碗。
郑大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然而晚了。
桌上只剩下一堆空碗。
只有前面几个大官拿到,此时正喝着,全都大声赞扬。
“真是好喝。”
“果然是好物,日后定要买些。”
“我觉得喝下一碗,神清气爽啊。”
“哈哈哈,好物好喝!”
……
郑大人想想自己刚刚怼容昭的话,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
他扯出一个笑容,大声道:“看着就好喝,定是好物!”
有那么好喝吗?
不重要!
朝上现在真像了菜市场,大家都围着一张桌子。
张长行悄悄凑上前,凑到老爹面前,“爹,给我喝点。”
他在最后面,哪里抢得到?
张丞相一口喝完,微微笑:“没了,回头自己找容世子要去。”
张长行:“……”
再看后面,关大人将碗递给了关梦生。
果然,就他爹不靠谱!
上首的永明帝将碗递给小黄门,看向下方,朝堂之上那一抹红,实在是亮眼。
他此时看她,怎么看怎么满意。
要钱就给源源不断的钱,有麻烦就直接将办法拿出来,只轻描淡写说一句——解决了。
而且还是女子,不站队,不威胁自己。
这样的臣子……
永明帝真是满意到了极点。
容昭见上首永明帝看自己,立刻露出笑容,搓搓手:“皇上,臣研究奶粉,找匠人和牧民,以及牛羊,制造物件等,花了不少钱呢!皇上,给臣报销呗。”
这两个工厂的股份她没准备要。
涉及到国家与国家,她又活不了一辈子,何必掺和?
而且,对现在的容昭而言,这钱都不算什么,银行和海贸,已让她富可敌国,掺和两个工厂的股份,纯粹自找麻烦。
她只要休战以及工业化。
众人:“……”
啧,果然不愧是容世子!
上首,永明帝笑着点头:“你莫要诓朕,你那安庆王府库房,恐怕比朕有钱,这钱,你出了。”
容昭立刻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
引得不少人失笑。
永明帝再次开口:“朕给你个旁的奖赏,加封安庆王世子、户部侍郎容昭为,太子太傅。”
满朝文武皆是一怔,猛地抬起头。
如今太子尚未定,还在争夺当中,竟是先把容昭立为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为从一品,年底,她就是正一品吏部尚书,还是未来的唯一异姓王,安庆王
。
爵位、实权,
全都在掌心。
一介女子,
如今当真是权柄极大的高官,权倾朝野。
而她如今,不过十八岁。
容昭倒是淡定,她这次的功劳永明帝不可能不赏,虽然比她想象中赏得大方些,她倒也欣然接受。
容昭抬手行礼:“谢皇上!”
-
消息当日就传遍京城。
“听闻容世子立了功,皇上封为太子太傅。”
“啧,果然不愧是容世子啊!”
“什么功?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啊,不过也不重要,容太傅功劳那般多,再多封一些,也不是不行嘛。”
“你倒是忘了,容世子是女子……”
“那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容世子是真的有能力,你莫要小瞧女子,我家夫人如今都养家了。”
……
百姓们非常喜欢容昭。
在他们看来,给容昭封多大的官她都当得起。
“容大人如今被封为太子太傅,虽然只是个虚衔,可也说明了皇上的态度。”汤先生声音轻轻。
谨王缓缓点头,“是要夺嫡莫牵扯她,她是未来太子的人。”
未来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
永明帝虽然老了,固执、疯狂、猜疑心重,但他还是皇帝,这样好用的人,他要保着到下一朝,让容昭给下一朝皇帝继续效力。
汤先生看了眼谨王,轻声道:“容太傅有大才。”
崔太傅是正一品,容太傅是从一品。
但崔太傅成为太傅,这一路走了多久,容昭才多久?
不过两年而已。
可偏偏,她这一路走得太稳。
未来的安庆王是她该得的。
容侍郎是因为户部缺钱,她来肩负重要任务。
而她不仅完成了这个任务,还完成得漂漂亮亮。
户部如今真正掌管天下银钱,这个位置没人敢坐,她就算不成为户部尚书,也是明面上管天下银钱的人!
户部尚书,她也该得。
那太子太傅呢?
同样没人能说出反对的话,不单单是因为这只是虚衔,也不单单是因为她的种种功绩,还是因为她是永明帝给未来皇帝留下的心腹。
每一步,每一个官职,都是理所当然,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夸一句容太傅有大才,已是心悦诚服。
-
和谈内容变了。
北燕的使者做不了主,快马加鞭赶回北燕,去与北燕王商量。
七月十五日,北燕派遣了更有地位的使者,快马加鞭入京城,同意了和谈内容,带回北燕王签署盖章的同盟条约,以及双方工厂合约。
七月十八日,由愉亲王亲自带队,关梦生、户部官员、工部官员、同行的北燕使者,以及容昭庄子上整个生产线的团队,一起赶赴边关。
他们
要在寻州以及草原建立奶粉厂与收购制造厂,而那边北燕王已经翘首以待。
即将开启战争结束后的新篇章。
安王还在边关镇守,需得留一段时间,等待边关接洽顺利。
但也留不了多久,安王就能回京。
西钵王懵了。
——兄弟,我刚刚帮你应对大雁,咋转头你就和敌方合作去了?
友情在哪里?
道德又在哪里?!
北燕王和西钵王是自封的,虽是小国,却也是自己的皇,北燕属于北燕王,西钵属于西钵王。
前朝的时候,皇帝还要拉拢讨好他们。
这可与大雁朝的亲王、安庆王,完全不同。
北燕王和西钵王是有自己地盘的主,而亲王、安庆王只是爵位,象征着地位,却没有地盘。
无论是前朝还是大雁朝,尚未有过有自己地盘的王。
皇帝也不会封。
毕竟有了自己的地盘,王和皇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西钵王虽然是“王”,但也是“皇”,他得为自己的国家负责。
如今是北燕战败,可西钵也掺和了一脚,并且战败。
北燕和大雁合作,他们西钵可咋办?
西钵王懵逼一阵后,怂了,立刻派使者入京,
企图传达他们的意思——别打我,我认怂。
与此同时,为了表示诚意,投靠他们的谢家满门都被除了。
这就是在古代当墙头草的危险。
谢家满门投靠西钵,没想到大雁朝大胜,北燕还与大雁结成同盟,西钵认怂,谢家人可不就得倒霉吗?
当然,明面上是除了,实际上还有没有人被保下,除了西钵和谢家,没人知道了。
永明帝大喜。
御书房。
容昭坐在对面,小黄门送上糕点和茶水,“太傅,这是皇上特意让给你备着的点心,都是你喜欢的口味,太傅尝尝?”
容昭当即露出笑容,“我正巧饿了。”
她拿起糕点咬了口,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好吃。”
永明帝被人搀扶着进来,容昭赶紧站起来行礼。
他摆摆手,抬手示意:“坐,不用多礼。”
容昭还是行完了礼,等永明帝坐好,这才在对面坐下。
永明帝坐得有些艰难。
容昭虽然低着头,但余光能够注意到,他一瞬间捏紧小黄门的手。
比起之前……
永明帝又苍老了。
但他这人要强,轻易不肯透露出一丝疲态,始终强撑。
而强撑,只会折损寿命。
容昭微垂眼眸。
永明帝见她坐下,笑道:“继续吃吧,都是你喜欢的口味,朕让御膳房常备。”
容昭露出笑容,一如往常,“臣谢皇上,皇上待臣这般好,臣真是恨不得肝脑涂地、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永明帝抬手打断她,
没好气道:“你好好活着吧,
朕让人备着糕点,是让你常来御书房,别总是躲事儿就好。”
容昭笑而不答。
不,该躲还是得躲。
总不能为了两块糕点,看那一堆糟心事吧?
永明帝摇摇头,说起正事:“西钵之事,你觉得当如何?”
他特意将容昭叫进宫,当然是为了正事。
西钵之事就如同之前北燕一样,安王党主和,鹿王党主战,吵吵嚷嚷,没个安宁,永明帝只想要解决办法。
而西钵同样麻烦。
北边是辽阔大草原,西边是高原,打起来都不轻松。
但轻轻松松放过吧,又觉得憋屈。
西钵之前出兵,可是狠狠给了大雁一耳光,让大雁损失惨重。
永明帝更老了,打不动,可也不想放过他们。
容昭微顿,随即放下糕点,抿了口茶水,永明帝始终盯着她。
容昭清了清嗓子,轻叹口气:“皇上是了解臣的,旁的不说,臣不喜欢战争,无论是打北燕还是西钵,就算胜利,损失也不小。”
永明帝皱眉:“当真如此放过他们?“
容昭轻声道:“皇上,这世间有一种战,并非是真刀真枪,而是经济。”
永明帝疑惑地看向她,不解。
容昭:“经济战,顾名思义,以经济为战,西钵在西边,紧挨北燕与大雁朝,如今大雁朝与北燕同盟,只要一起从生意上制裁西钵……”
永明帝看着她,询问:“切断生意往来?”
容昭摇摇头:“不是,是限制,比如说卖给他们的东西抬价,买他们的东西压价,西钵主要以药材为产业,那就重点从药材上做文章。”
永明帝眼睛一亮,脸上带着欣喜,“若是联合北燕,长此以往,西钵必然民不聊生!”
他因为兴奋,面色胀红。
然而容昭还是摇头,又补充:“皇上,西钵从我们这里找不到出路,就肯定要想其他办法,绝不了路。所以,我们还得给他们一条我们规划好的路。”
“什么意思?”
容昭手指在桌面圈了圈,声音从容:“西钵的位置在最西边,其实并不利于百姓生活,普通人去到西钵都会呼吸困难,甚至还有暴毙者。”
地图与容昭记忆相似,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像是每一块大陆都缩小了一般。
而西钵所处的高原,海拔更高。
也因此,哪怕他们地盘不大、人口少,历史往上数,也从未有人将西钵打下来过。
“西钵其实并不利于生存,我们经济制裁他们的同时,也该给他们一道希望的口子。药材除了西钵,西州也能生产,如今盘根在西州的谢家已经没了,大雁朝在西州搞药材种植,聘西钵人,给西钵人工作、月银……”容昭缓缓道。
西钵不利于生存,西钵人是出了名的命短,那样的高压环境,怎么可能不损伤寿命?
西州如今空旷,
招他们居住,
两全其美。
永明帝却是瞬间激动。
他的手在桌上拍了一巴掌,声音兴奋——
“长此以往,西钵生活困难,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西钵人迁往西州,朕只要让西州收人,给他们户籍,给他们地和生存保障,西钵人就成了西州人,长此以往,西钵不战而败!”
容昭缓缓点头。
永明帝猛地看向她,眼神复杂:“阿昭,你是个有大才之人,手段了得的同时,竟对每一个人宽和、仁慈。”
世间之事从来难两全,容昭却一直在努力两全。
尽最大的可能,让所有人都好。
无论是北燕的策略,还是对西钵的方针,都是两全之法。
只要所有人都安分守己过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容昭微垂眼眸,轻声道:“大抵因为,臣见过许多普通百姓。”
容昭是穿来的。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安庆王府六娘子。
上一辈子,她是创一代,从贫寒的家庭中一步步爬上去。
她见惯了社会底层,也知道普通人是怎样的生活。
来到大雁朝,她却还是容昭。
人首先得有支撑自己的那根骨头,才能一直是自己。
她这一生,如果只单单是为权为势,为情为爱,她就不是容昭。
永明帝望着她,突然道:“容昭,昭如日星的昭。”
容昭仁慈,但也杀伐果断,如果她是男子,如果她再心狠手辣、残酷无情一些,有帝王之才。
可惜,帝王不能心慈手软。
她这样也好,可为宰相,也可为……后。
容昭不知道永明帝在想什么。
当然,就算知道也不重要,她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很清晰,任何人都不可左右。
容昭笑了笑:“西钵之事,只是臣一家之言,皇上可参考一二。”
提到西钵,永明帝又笑了,点点头:“你的办法很好。”
他还要再说什么,窗外大风袭来。
今日外面在下大雨,雨季已来,今年的雨水似乎尤其多,以至于才七月,天气就冷了下来,风很大。
永明帝剧烈咳嗽起来。
身旁随侍的小黄门面色大变,紧张上前,容昭也一脸担忧:“皇上?”
“咳咳!”永明帝摆摆手,用手帕咽着口鼻,已有小黄门去关上了窗,但他咳嗽依旧厉害,“你……咳咳,先回去。”
“是。”容昭站起来,行礼,“臣告退,皇上保重龙体。”
说完,她便要离开。
永明帝拿着的手帕染上一抹红,容昭面色微变,随即就当没看到,果断转身便走。
等到离开御书房。
小黄门递上伞,容昭正要抬脚离开。
不远处,两道人影迅速走来。
隔着大雨,容昭也能一眼认出——是谨王和手下。
裴怀悲很快到了眼前,见到容昭,他似乎也很惊讶,有些诧异:“容太傅?”
容昭笑着行礼。
她声音轻轻:“谨王殿下匆匆忙忙,这是作甚?”
如今的殿内,恐怕不适合谨王进去……
皇孙撞到皇上最脆弱的时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容昭便搭两句话,给里面永明帝缓解时间。
裴怀悲闻言,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他声音轻轻:“近日连续大雨,我在明州的人送来消息,明州水灾,今年恐怕比往年都要严重……”
容昭心中也是一沉。
明州水灾向来严重,今年大雨,明州只怕更加严重,去年八月谨王去明州治水,怪不得能这么快收到消息。
裴怀悲一路打伞走来,但还是被淋湿了。
他看了眼并未变小的雨,叮嘱道:“容太傅还是在宫中等等,待雨势小些再行离开为好。”
容昭笑了笑,没有回答。
屋内,小黄门走出来,恭敬道:“谨王殿下,皇上请殿下入内。”
看来是调整好了。
裴怀悲点点头,有些迟疑,到底不放心,又叮嘱小黄门一句:“雨这般大,引太傅去偏殿歇息,等雨停歇再送太傅离开吧。”
“是。”小黄门应下。
谨王这才入内。
小黄门看向容昭,笑着点点头,吩咐侍卫:“引容太傅去偏殿休息,备好茶水点心。”
说完,他赶紧入内,关上门。
侍卫恭敬道:“太傅,这边请。”
然而容昭摇摇头,拒绝:“不必了,我便先行离去。”
说完,她伸出手接过伞,撑开。
“容太傅……”
容昭已经打着伞,大步离开,走入大雨当中,脚步坚定,背影渐行渐远。
安庆王府。
容昭一回来,容屏立刻让人烧水,给容昭擦头发换衣服。
他脸上带着不满:“你这是作甚?这般大的雨,就该等雨停了再回来啊。”
白氏天天去报社,风雨无阻。
林氏更忙,天天带着一帮子女眷算账,整理账本。
容昭的钱流水太大,管钱就忙得不可开交。
容五娘这个县主,压根儿就不在京城,巡视银行去了!
赵氏又只管念经。
于是,容屏这个安庆王最闲的男人,成了安庆王府主管内务的人。
容昭摇摇头:“今日雨都不会停,什么时候走都一样。”
窗外,大雨并不比之前小,反而更大了。
看这架势,今日恐怕真不会停。
容屏闻言,只得叹气。
容昭却看着窗外,声音轻轻:“爹,恐怕真正的大雨要来了。”
永明帝今日已经咳血,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