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四围没有旁人,除了董明珠和赵兰心身边儿跟着的下人之外,仿佛的确是个利于交心和阴谋的时机,渠出以为晋国公府这位千金虽说端了一整场宴集的板正架势,此时也总能从那张端方正直的面孔底下露出一线真实嘴脸,只不知赵兰心这个出身尊贵的酒囊饭袋脑子里装着什么阴谋诡计,凭她还能说服老谋深算且一看就对顾大奶奶这位搭档还算满意的赵大爷休妻另娶?
渠出决定先留一步看戏,再飘上去盯梢那陶芳林未迟。
怎知那董明珠面对着赵兰心一副含情脉脉坚定不移的脸面,却是像突然吃了口枪药般,怒气勃发的一把摆脱了赵兰心的执手相望,就像摆脱了个极其肮脏让她犯呕的人形垃圾,眉心像聚起闪电,口中如轰响雷鸣。
“赵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是以为我居心不良打算毁了令兄嫂的姻缘不成?!赵姑娘这是认定了我乃不知廉耻卑鄙下流之辈,亏我还真心把赵姑娘当作知己!我家中尊长,一直认同太师府家风淳良,子弟女儿皆为芝兰玉树、蕙心纨质,不想赵姑娘竟然口出恶言诋辱于我。舍祖父虽对令兄的才华品行赞赏有加,我耳濡目染下亦对令兄心存钦佩,却从不曾如赵姑娘所言,心存那等龌龊下流的企图,赵姑娘今日诋辱之言,我定上告尊长,晋国公府会向太师府理论清明。”
眼看着董明珠头也不回的离开,赵兰心却僵硬在原地有如惨遭雷击,渠出轻轻一弯唇角,觉得虽说事态发展和她起初的猜测天差地别,但能目睹赵二姑娘这副倒霉模样仍是一件乐事。
可惜赵兰心并没长久伫在二门处让渠出瞻仰,渠出才冷笑一声飘走。只隔了这一会儿时间,陶芳林的车驾还没及驶出外门,不甚宽敞的车厢里还有一个丫鬟跪坐在侧,渠出脚底虚浮一寸,险险的没把头顶穿伸在车顶外,这样子盯梢了一阵儿,直到车驾驶出太师府的外门,她才终于是听到了婢女出声。
“没想到赵郎君真能一举高中解元,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指不定明春就能出个连中三元的俊杰,真可惜老爷当初拒绝了姨夫人的提亲,让姑娘白白错过了这样一门上佳的良缘。”婢女是认真想不通,她家老爷明明自来对太师府这门隔了一层的姻亲巴不得笼络交密,不仅让太太时常来姨夫人家里串门儿,一年间总会把姑娘送来小姨母这儿短住几回,都以为若能和太师府直接联姻,老爷必然大喜过望,别说赵大郎这位嫡长子,怕是赵三郎虽是庶出,老爷也不会在意招这么个女婿。
好容易盼到姨夫人开了口,是为嫡长子求娶姑娘的意思,怎知老爷却一口拒绝了,若说是已经有了打算把姑娘嫁去更加贵重的门第,可老爷这段时日却也没有透露一点痕迹,太太急得茶饭不思的,老爷也从不说句让太太安心的话。
这婢女是自家太太给女儿亲自择选的人,今后非但要陪嫁,还会成为姑娘的通房丫鬟,也就是个准姨娘,未来姑爷当然和她也是切身相关,难怪她这时心存惋惜了。
“你当太师府的长孙媳这么易当?小姨母嫁进来可都受了婆婆的不少零碎气呢!他们家这位太夫人啊,心心念念的是惠妃和十皇子的利益,这才早早看准了晋国公府的大小姐,以为有了这样一门姻亲,惠妃便得了莫大的助力。我要嫁了进来,太夫人还不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你再看看今儿宴集上,赵兰心对她长嫂的态度。上头有个八面威风的老祖母,下头有个刁蛮跋扈的小姑子,等着我的就是吃不尽的苦头。”
渠出听这话不免有几分诧异,心说陶家这位表姑娘小小年纪却把太师府的隐情摸察得清清楚楚,可她的姻缘不也得听从父母之命?陶老爷又怎么舍得下太师府这门权望姻亲的呢?
“虽说是有这些烦难,可论姑娘将来嫁去哪家,上头没有婆母侍奉下头没有小姑迁就的?且赵郎君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姑娘有这样一位相公护着,迟早也能在夫家立稳
脚跟。”老祖母毕竟会先走一步,小姑子过两年也得出嫁,说到底太师府日后是由姨老爷和姨夫人当家,姨夫人可是姑娘的亲姨母,还能不对外甥女维护有加?
“别听着人人都赞赵兰庭才品兼优,谁知道私下里是不是名符其实呢?这世上可多外表看着一团锦绣,却是败絮其中的货色。你当那些名门望族诗书门第里,就没有宠妾灭妻背信弃义的事了?更别说这些男子,专注的都是经济仕途朝堂官场,尤其是像赵兰庭这样的嫡子长孙,自小就被亲长寄以厚望委以重托,他哪里会把心思放在内宅闺房里?指靠男人维护就能得以清闲?”陶芳林冷冷一笑:“被人连皮带骨生吞落腹时才晓得这念想多么荒唐愚蠢!”
婢女不说话了,但那神色就透着不认同,在她看来太师府的人事在高门显望里已经算是简单了,姨老爷四个长辈对待正妻也都是敬爱有加举案齐眉,几代人就没听说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赵大郎君是太师府的嫡长孙,必定也是幼承庭训,哪里能不肖违逆?
但她家姑娘却不知为何义愤填膺忍捺不住,越更如讥如嘲:“有些男人呀,即便是新婚之始海誓山盟,未尝不愿替你出头,却根本不顾方式,不顾转过身留下的麻烦,会不会让女子吃到更多苦头。就更别提时长日久,新鲜劲头一过,把明媒正娶的正妻无非看作生儿育女,替他操持家事的器用,祖母、手足才是他的血缘至亲,他也唯有把血缘至亲当个人看!那时你稍微反击,在他眼里就是心狠手辣、就是阴险歹毒,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就是人前的装模作样,实则是两看生厌、离心离德。多少年的夫妻情义,轻易就能抛舍,他管你生死去留。冷心薄情的男人比比皆是,痴情专一的才是凤毛麟角,而这幸运……”
陶芳林的语气忽然低沉,也低垂了眼睑,像故意收敛情绪,又到底无法尽掩完藏。
“不属于顾氏了。”最后几字有若蚊蝇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