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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惠,本家姓花,她不是朱夫人的陪嫁婢女,与和柔一样都是朱夫人嫁来太师府后买入的丫鬟,当年朱夫人被弃,她随朱夫人一同回了朱家,朱夫人在朱家街门前饮匕自刎,和惠甘以“孝女”之名为朱夫人捧灵——那时朱夫人是被皇上降旨责斥而为出妇,虽有兰庭、兰心一双子女,可据律法而言出妇与夫家再无瓜葛,与儿女也当断绝母子之名,故而朱夫人的丧事只能由朱家操办,兰庭、兰心莫说捧灵送葬,甚至连吊唁都不被允许,和惠甘为“罪妇”捧灵,所以也受到世俗一句“忠义”的赞诩。
朱老太爷甚至还宣称将和惠视同朱夫人义女,替她赎了奴籍,所以当朱夫人冤屈得雪太师府收回出妇的休书时,和惠并没有再回赵家,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奴婢,而为朱夫人名义上的养女,但这并不是朱夫人生前的意志,更不是赵江城的意志,故而和惠留在朱家受其庇养并不有悖情理。
再后来就是安陆侯府请了媒人,向朱家求娶和惠,明面上的说法是太师府老太太素来便喜和惠的性情,自朱夫人事件后,更加感慨和惠的“忠义”,又安陆侯也是自来推崇忠义之风,所以并不嫌弃和惠的出身,竟然为庶子求娶和惠为正妻。
本是一介奴婢,从此摇身变为安陆侯府的六太太,惠妃的弟妇,十皇子都要称她一声小舅母。
但就春归观察,老太太那双富贵眼可不像把尊卑贵贱一视同仁的风格,至于安陆侯的品行,也是被兰庭嗤之以鼻的,那么和惠的幸运就显得十足蹊跷,到底是“忠义”还是“奸邪”就很值得商楔了。
可朱家人显然不会在意这一事件底下的蹊跷,他们轻易就相信了这套明面上的说辞,因为和惠的缘故,他们与安陆侯府也能说得上姻亲关系,这对于朱家而言是件有益无害的事,已经去世的朱夫人究竟是为谁陷害死难瞑目,早已不在朱家人关注的范围。
兰庭没有对春归特意提起过和惠,但春归当然不信兰庭没有察觉此人“荣登枝梢”的幸运背后诸多蹊跷,春归能够体会兰庭对朱夫人这生母心怀极其复杂的感情,但无论如何,他不应漠视生母受害的真相,可他选择隐忍,是在等待时机还是如三夫人而言决定妥协,因为继续究察下去,或许也不能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让其罪有应得。
可这样的妥协一定有悖兰庭的良知,他是否经历着长久的来自良知的拷问,真的为了功利大局就该隐忍杀母之恨吗?可若当真深究,有朝一日证实自己的祖母也是罪魁之一,同样是血缘亲情,他应当如何报仇血恨?
这个晚上春归虽说小饮了几盏菊酒,酒意却并未能发挥助眠的功效,她因这些盘根错节的爱恨情仇迷茫困惑,她知道三夫人的提醒确确实实是为她着想,她大可不必追根究源,她只需要将一切交给兰庭决断,她应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袖手旁观就好。
可偏偏就像陷入了魔障一般,想要求证这一件事,想要知道兰庭究竟会如何抉择,想要确定自己而今对兰庭的了解究竟能有几成。
后来春归强迫自己必须从这魔障脱身,她撇开了朱夫人一事的种
种疑窦,去琢磨另一件让她隐隐有些不安的事——何氏虽说在伍大老爷的逼问下坦白了罪行,但据三夫人及渠出的叙述,春归实在没有感知何氏因为极度不甘而造成神智崩溃的情态,她既像是为了宣泄多年的积愤而认罪,又像是经过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总之,似乎何氏当时的情态仍是理性大于感性?
何氏为什么认为认罪更加有利呢?
如果被送官法办,杀人偿命等着何氏的必然是绞斩之刑,何氏或许认为她必定挨不过严刑逼问,或许是对推官衙门心怀畏惧,这倒也符合一个普通的内宅妇人,对于刑狱和公堂避之唯恐不及的情理。
那么她一旦认罪,难道就不怕伍尚书让她“暴病”身亡,为相继夭亡的孙儿孙女报仇血恨?!
春归猜测何氏虽然不算聪明,到底在伍家生活多年,对伍家人的性情已然了解,应当能够确断伍尚书不会亲手夺人性命,多半是出妇,让何家领她大归,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留得性命,怎么看也比上刑场要好。
关于何氏的心态,春归梳理了好几遍,深觉仿佛也是合情合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疏忽某一关键点,且这一疏忽仿佛极其要紧。
春归忍不住又再梳理——何氏认罪时,竟然还把她闺阁时代的怨愤供述,这显然毫无必要,可见她因为被“人赃并获”心态的确还是产生了波动,一时间惊慌失措,只想到最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被送官法办挨不住酷刑还是一个认罪,认罪既已成为必然,何氏自然得争取一线生机。
是被逼无奈下的认罪,才将多年的怨愤尽皆发泄。
好像的确没什么毛病……
不对!春归想到何氏所说的那些怨言,突然睁大了眼。
何氏曾说过何父待她的“严苛”,因为小时候犯了盗窃的劣行,何父险些没有斩下她的手指用作警诫,虽说在旁人看来这是何父的警告而已,不可能对亲生女儿如此狠绝,可何氏如果知道何父的口硬心软,她何至于对自己的父亲如此怨愤?
是了,在何氏看来,她害死这么多条人命,且对大伯子怀着有悖伦常的孽情,被休弃大归,她那将名声体统视同性命的父亲哪里还能容忍她活命?在何氏看来跟从父亲回家最终也是难逃一死!
怎么都难逃一死的话,何氏为什么要如实认罪呢?
不对,何氏一定是想要求生,也就是说她并不会接受大归,把性命交给她其实一直认为冷酷无情的父亲掌控,她在免于送官法办的前提下,一定还有自己的盘算!
想到这里春归忍不住鱼跃而起,且一巴掌拍在了“陪/睡”的菊羞小腹上。
菊羞遭遇“袭击”也惊而坐起,一双恍惚的眼睛好半天才能聚焦。
春归几乎没把“快些唤渠出来见”的话脱口而出。
险险的才意识到菊羞和渠出是人鬼殊途,把话咽进肚子里,又把菊羞一巴掌拍回床板上:“没事,我睡不着,去院子里逛逛,睡自己的不用理会我。”
菊羞已经又忍不住闭眼儿了,睡意浓浓地嘟囔几句:“大奶奶这是又犯相思症呢?大
晚上的把我当大爷一样调戏,您是该找个地方静静了。”
春归:……
这丫鬟说话越来越没尊卑了,的确应该让宋妈妈好生教育才是!
因着屋子里有菊羞“陪床”,春归到底在脑子里召唤渠出后还是去了院子等待,渠出果然表示极大的愤慨:“大奶奶今日才让我不用再管尚书府的事,我刚回魏国公府,结果就又让我去盯那何氏,大奶奶是看我不用腿走路就觉得我不会累是不是?”
“会累吗?”春归一脸困惑。
渠出:……
挟着一身的怨气笼罩着黑云就直接飘远了。
不过渠出抱怨归抱怨,到底不能够消极怠工,抱着置气的态度决定放弃放空圆睁着眼直瞪何氏几日,待到一无所获时才好对大奶奶进行无情却有理的讥讽,但没想到的是当次日清晨,蒋妈妈开始屡行她崭新的职责给何氏送早饭的时候,渠出便已经有所收获了。
因为蒋妈妈并未继续助纣为虐,伍尚书对她还是网开一面了,不过不再让蒋妈妈继续服侍康哥儿而已,暂时的差使是照顾被禁闭的何氏一日三餐饮食起居,蒋妈妈到底是知情人,伍尚书有此决断,也是防范家丑外扬的必要举措。
何氏饱食一顿,就看着蒋妈妈连连冷笑:“对得起我!”
蒋妈妈立即就双膝着地,额头险些没凿穿地面,却一个字都不曾分辩。
“也听我交待了,救活吴郧的针法乃是神仙所授,们这样对待我,恩将仇报,到头来还是会受到天谴!别以为就能名利双收了,蒋氏,如果不助我跳脱死劫,和的儿子必须一起陪葬!”
蒋妈妈这辈子所有的经营,无非就是为了吴郧着想,听这话后立即慌神,且她对何氏也着实怀着愧疚的心态,所以再无法争论自辩,一下下的叩着响头:“二太太怎么责斥奴婢,奴婢都只能领受,还望二太太千万放过吴郧,奴婢的确对不住二太太的救命之恩,二太太就算让奴婢以命抵偿,奴婢也不会有二话。”
“得了吧,们母子真若有良知,也做不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儿!现讲什么赴汤蹈火的话,也是荒唐可笑。我就不妨和直说了,尚书府我是一定待不住了,如果大归何家,我也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了,神仙恩公迟早都会知道我的冤枉,到时候哪里还会放过们母子?怕是连整个伍家都得给我陪葬!但我不想死,伍家人不配和我同归于尽,们母子更加不配!我要是还活着,必定放不过伍家,但我答应可以留下和吴郧两条狗命,只需要做一件事。
永贞坊大街有家名为孙驼子的米面行,给掌柜的递句话,把我的遭遇如今有性命之险的事儿给孙驼子说明了,仅只如此而已,就算和吴郧已经偿还了我的恩惠,咱们之间,一笔勾销。”
仅只是这样而已,蒋妈妈当然不会拒绝。
可渠出却是心中一沉,眉心一跳。
孙驼子米面行,和魏国公府可谓来往频繁,渠出曾亲眼目睹孙驼子亲自将不少密信辗转送去魏国公的案上!
何氏竟与魏国公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