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第二日,文武百官早朝,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次早朝。
新帝如何性子,今日便能知晓大半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早朝十分平静,容玉不曾下达任何翻天覆地的旨意,也不曾任命多少心腹官员,只是着朝中六部将大胤三年内的情况收拢,写成一份报告,放在龙案之上。
有些官员只当容玉和容霖一般,只是为了这个皇位,这样的帝王,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还不算麻烦,只要明面上能顺着一些便好。
但有些思虑甚重的,却觉得容玉的意思恐怕不简单,容玉登基之后,将萧景阳送回了萧家,如萧景阳所料想的一般,平阳侯府,还是会成为陛下的人。
裴江寻上了萧景阳,说起容玉所做的事情,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一战,萧景阳输了,甚至连心气都散了不少,如今一副安养晚年的样子。
“老伙计,你觉得,这位陛下,当真寻常?”
萧景阳看了他一眼,“若是真心实意来问我,我只忠告你一句话,这位陛下不是那般平庸之辈,她如今没有做,只一个理由。”
裴江端起茶杯,“朝中,要洗牌了。”
萧景阳轻呼一口气,看着远处天边的景色“这位陛下根本不是守成之君,她要做的,是变革才是。
容玉看着堆积如山的桌案,大胤的很多东西,她都是如今才知道的,或者说,很多东西,是当上帝王之后才知道的。
“知渝去寻你了?”
苏青霓刚刚说完,打算如何归置北关军,还没开始探讨,就听到了上位传来的声音,苏青霓看了看容玉,有些踌躇。
“是,今日同我和黎娇,还有从江淮而来的女官一同用了午食。”苏青霓抿唇笑了笑。
“午食啊,她同你们说什么了?”
“说什么?”苏青霓心中一凛,略犹豫了一下,容玉看着她的样子“你们先生,最不需要你们担心了,放心吧,朕还能对她做什么?”
可,从前,也不曾在他们面前自称朕啊。
“温先生什么都不曾和我们说,只说,陛下有难处,让我们体谅,切记我们是从何处而来的戒骄戒躁,否则,我们只会成为陛下的拖累。”
苏青霓说了,容玉安安静静的听着。
“就这些?”
“是,先生留下一句话,前路漫漫亦灿灿,剩下的,都是些寻常话,就说我们往后如何打算,家里如何,这样的话,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容玉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折子,仿佛这折子承载着千斤重担一般,她轻轻地将双手交错在一起,然后慢慢地抬起手来,抵住自己的额头,此刻御书房内一片寂静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当容玉再次说话时,声音竟然带着些许微微的沙哑。
“你觉得,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苏青霓低下头,“微臣惶恐。”
“直说吧,心里如何想,现在就怎么样说。”
苏青霓说话的时候,似乎是哽咽了一下,“学生以为,先生,似是在告别。”
容玉点点头, 没再说什么“下去吧。”
可她的事情还未说完,苏青霓一拜“微臣告退。”
温府。
萧霁又划去一个名字。
“好了,阿姐,今个是第二天,还有这些,要在今日见吗?”
温知渝站在他身边,盯着看了一会儿,“嗯,差不多了,你呢?不去告别一下吗?”
萧霁斜倚在座榻之上,修长的身躯略显放松,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闲适与慵懒之中,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质的纹理,发出清脆而的声响,“不需要,能见的人都已经见过了。”
秦松早先就来了京城,大抵还是要去礼部的,至于郭淮,如今当夫子当的不亦乐乎,大儒所言的有教无类,他如何能抵挡那样的盛况?最后由不得他不来京城。
至于剩下的人,对萧霁来说,和他之间只有利益牵扯罢了,真要告别的话,早在他死遁的时候,便已经别过一次了。
温知渝瞥了他一眼,“该说你看得通透,还是说你潇洒自如呢?”
萧霁笑了笑,“我自然是希望在阿姐心中, 我是因着潇洒才会如此啊。”
温知渝看着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
“我曾听说,世间这么多人,与你相识的,却也不过数万人,这些人,都是过客,你不断的相识,然后不断的告别,是人生一大幸事,也是憾事。”
“阿姐觉得舍不得?”
“自然会舍不得,因为这些人,我都知道是不会再见的人。”温知渝看着那张纸,多少有些不舍,对她来说,离开了大胤,这或许只是一趟光怪陆离的旅程。
“明日便要见容玉了,阿姐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嗯?”温知渝抵着自己的下巴,仰起脸去看。
“大约是,让她做个好皇帝之类的?”
萧霁笑出声来了,然后被温知渝气急败坏的揍了一顿。
萧霁笑够了,温知渝闹够了才有些泄气的坐在旁边“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容玉说。”
“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或许现在正在等着阿姐呢。”
温知渝应了一声,看着萧霁“你要一起去吗?”
萧霁倒是很想跟着温知渝,尤其是容玉,总感觉是无时无刻,想尽办法的想要抢走阿姐。
但是,想起狸奴所说的话,最后一日,料想容玉也翻不出天去。
况且阿姐这般不舍。
若是不让她们好好告别,阿姐岂不是更要心心念念了。
“我就不去了,反正去了之后,恐怕也是惹人生厌,又没有人舍不得我,所以,阿姐去吧,既然是最后一面,也要开心一些啊。”
萧霁说着,俯下身亲了亲温知渝。
温知渝看着他,“是了,自然不及你,小人得志。”
自登基大典那一日起,容玉就在等温知渝来找她,这段时日,她听了不少消息,知道这两天的时间,温知渝去见了多少人,她让人算了温知渝送出去的东西。
“都将自己的府邸搬空了吧,还真是着急,我刚登基,就着急忙慌的要走,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第三日一大早,容玉刚下了早朝,高公公就说,温姑娘来了,等了好一会儿了。
容玉快步走过去,温知渝坐在偏殿,约莫是等了好一会儿了,这个时候正在打瞌睡,旁边的宫女要换一杯热茶来。
“不必了,陛下应该就该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今日来,怎么没让人早说一声,何必在这等着?”容玉大步走进殿里,带着些愉悦的声音传来。
温知渝起身,却没行礼的打算,容玉好似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全然是见到温知渝的喜悦。
“陛下,今日有空吗?”温知渝起身,言笑晏晏。
容玉看着她,似乎是微微哽了一下,下一刻,却是浅浅的一笑“嗯,有空。”
容玉换了衣服,是她从前穿习惯的衣服,“那龙袍穿着华贵,但穿在人身上,却比任何枷锁都厉害。”
温知渝和容玉坐着马车出了皇宫,身边只跟着赤影带领的暗卫,在离着皇宫稍远一些下了马车。
“往后,便是皇帝了,任性不得,今日,殿下倒是可以任性一把。”温知渝和容玉走在街道上,见着好吃好玩的,尽数买了下来,还去花楼听了琴,吃了茶点。
街边有小孩提着篮子卖花,温知渝买了一篮子,“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这样虚度光阴的。”
“对,他们该去上学。”容玉站在温知渝身侧,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走吧,今日想吃什么?我请客。”
温知渝笑眼弯弯的看着她,容玉看过去,京城中不缺上好的酒楼,而她如今是皇帝了,天底下最好的厨子不就在御膳房吗?
“你好久没有亲自下厨了吧。”
“粗茶淡饭,还能吃得惯吗?”
“嗯。”
温知渝带着容玉回到了温府, 萧霁不在府上,温知渝在厨房里忙碌,“我们两个人,三菜一汤就可以了吧。”
“可以。”
容玉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择菜,低声应了一声。
三菜一汤,两道甜口,两道咸口,还有一壶青梅酒,容玉看了一眼“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啊。”
“又不难记,为何不记得?”温知渝看着容玉,手上倒了两杯酒。
“当了皇帝,便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的偏好了,但关心你的人,自会知道你的欢喜偏爱。”
容玉端起酒杯,看着温知渝“可这世上,却不会事事都随我所愿,对吗?”
“对。”温知渝手中的白玉酒杯递过去,然后轻轻一碰。
她们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只说些趣事,直到天黯了,酒壶空了,宫中的人催了几次,容玉踏着夜色走出温府,回身去看温知渝,眼中盈着月色。
“你说想当帝师,我给你留了个位置,不当了吗?”
温知渝摇头“不了,我要回家了,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这样啊,我早就知,我留不住你。”
容玉刚才明明已经醉了,但这个时候却站直了身子然后躬身行礼。
“学生恭送先生。”
“愿陛下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