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那个老式的转盘拨号电话机。
我立刻跟他走进了值班室,那部座机的话筒被他扔在了桌子上。我看了看他,他马上对我讲起来——
我离开之后,他听见电话机突然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他小心地拿起话筒听了听,里面竟然真的有声音!那声音就像是从录音笔里放出来的,音质都失真了。
一个不像女声的女声说:“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一个不像男声的男声说:“同志,我是B03保卫科的王大尧,我们厂区进贼了!”
女声:“你慢慢说,什么时候的事儿?一共几个人?”
男声:“就现在!我们看到了两个人影,不确定到底有几个,我带着几个干事把他们堵在焊料(音)库房里了!”
女声:“请稍等,我们马上出警。”
男声:“谢谢啊,快点儿啊!”
然后就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了。
我拿起话筒听了听,里面寂静无声。我把它放在座机上等了等,又一次拿起来听了听,还是寂静无声。
我看了看Asa,说:“你又听到了过去的声音……”
Asa说:“难道我变成收音机了?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收到几十年前的讯号啊?”
我说:“收音机的原理是把无线电转化成音频信号,有的信号是直达车,直接就被天线接收了,有的信号可能是长途车,它们撞到云层之类的障碍物上,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反射回来。”
Asa过了会儿才说“看来,肯定是‘错’造成的了……”
我们从原路退了出去,李喷泉正举着相机,似乎在拍远景,我忽然怀疑404是一场游戏,而这个李喷泉正是游戏里的NPC。
我们叫上他,一起走出这片荒地,看到了很多民居,门窗被砖头砌上了,看来,当时撤离的时候这些人就没打算再回来。
终于,我们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广场上。
我很难估算出它具体有多大,总之二三十组大爷大妈在这里跳广场舞是绰绰有余的。
广场周边都是球形的阻车墩,四个角分别立着很高的灯杆,顶部是椭圆形的的灯阵,如果它们在夜里突然亮起来,肯定很像UFO。
广场正中央立着毛**的雕塑,跟沈阳的火车站很像,目测有十几米高。毛**穿着长衫,没有戴帽子,右手伸出去,指向了正西方。结合404的历史,我分析他老人家指的应该是罗布泊的方向。
我来到雕塑前,果然基座上刻着一行字:纪念1964年核爆试验成功。
我四下看了一圈,广场北端坐落着一个主体建筑,很雄伟,广场南端是一片荒地。
我问李喷泉:“那片荒地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李喷泉说:“听说之前是个刑场。”
我说:“那可能就是地图上标注的骷髅了。”
Asa说:“我记得地图上还有个叹号,那是什么意思?”
李喷泉耸了耸肩。
那座主体建筑是个礼堂,墙上残留着一幅宣传画,那是用油漆画在铁皮上的,但颜色还是斑驳了,依稀能看出那是两个穿着蒙族服装的女孩,演出剧目叫《草原英雄小姐妹》。
礼堂大门是推拉式的,已经上了锁,外面还另加了一道铁门,同样锁得很严实。礼堂前铺着一段长长的毡子,红色的,已经烂成了泥,和水泥地面融为一体了。
李喷泉的注意力都在相机的取景框里,结果在毡子上摔了一跤。
我和Asa赶紧把他拉起来。
他连声说:“谢谢,谢谢。”
礼堂旁边是一条街,房屋密集,临街的牌匾已经七零八落,很是凄惶。只有几块牌匾依稀还能辨认出字迹——“婚庆用品”,“烟花炮竹”,“俄罗斯商品”。
还有个房子破破烂烂的,好像是个娱乐室,上面竟然写着:8D体验馆。太能吹了,直到现在,北京也只有4D影院。我打开所有的脑洞也无法想象8D都是什么,3D投影,椅子晃动加1D,喷水加1D,味道(不可能实现)加1D,老板在后面掐你一下,再加1D……
它旁边是一栋二层小楼,墙上漏了个一人高的窟窿。
我突然问Asa:“你闻到什么了吗?”
Asa抽动了几下鼻子,摇了摇头。
我说:“烤肉味!”
说完,我顺着这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就走过去了,最后我停在了那个二层小楼的门口。门前挂着一个斑驳的灯牌,上面写着“忘忧酒吧”。
我断定,烤肉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这里还有其他人。
我钻进去看了看,里面只剩下了一个吧台,还有几把东倒西歪的高脚椅,其他物品都被搬空了。吧台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有水池,墙上留下了排气孔,那应该是后厨。
我带着Asa和李喷泉从后门走出去,外面是个院子,摆着一套烧烤装备,很笨重,应该是酒吧遗留下来的。炭火还有火星儿,篦子上残留着吃剩的几块肉,已经烤糊了。地上扔着几个啤酒罐,空气中还有一股孜然的香味儿。
人去哪儿了?
院子里也有个门,外面是一条小街,突然传来了打碎玻璃的声音。
404太安静了,就像人类灭绝了一般,这个声音显得特别刺耳。接着,又传来了争执声。
我们立即轻手轻脚地朝外走去。
小街上站着三个人,老沪、小马哥和小差!
他们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他们为什么吵起来了?
我听了听才弄明白,小马哥在砸对面窗户的玻璃,老沪在阻止,小差在劝解。C加加坐在墙边还在玩手机,能听见消消乐的声音。
街道对面的窗子下扔着很多砖头,看来小马哥已经砸了半天了,碎了很多玻璃,有一些砖头砸到了屋檐上,击落了几块瓦,还有一些砖头砸在了窗框上,有些已经断裂。现在他的手里还握着半块砖头。
小马哥想干吗?砸玻璃减压?
我和Asa、李喷泉立刻走了过去。
小差先看到了我,她喊了声:“小赵?”
老沪和小马哥也转过头来。C加加只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接着玩游戏了。
李喷泉问我:“你们互相认识?”
我说:“我们是坐一趟车进来的。”
我避开了通行证的问题。
我们来到他们跟前后,老沪指了指李喷泉,有些戒备地问我:“他是……”
我说:“半路碰上的外国友人,搞摄影的。”
李喷泉朝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请多关照。”
老沪接着问我:“日本人?”
我说:“是的。”
我看见小马哥立即露出了排斥的表情,我问他:“大侠,你砸玻璃干什么?”
小马哥冷冷地说:“关你屌事儿?”
小差朝街道对面指了指,那个门口挂着个斑驳的牌子,当年它应该是个街道办事处,灰白的墙壁上写着一行红字标语——中日友好。那个“日”字很小。
我对小马哥说:“我没懂,你是跟街道办事处有仇,还是对中日友好不满?”
小差说:“他看不惯那个标语。”
小马哥说:“友好个锤子!”
Asa对小马哥说:“你不能为了泄私愤,肆意毁坏公私财物……”
小马哥直接打断了他:“这不是泄私愤,这是民族恨!”
说完他就挽起了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块很深的疤,特意在李喷泉眼前晃了晃,对Asa说:“瞅见这道疤没有?这就是我抗日的纪念!”
我好奇起来:“你参加过……战争?”
小马哥瞪了我一眼,说:“前几年小日本抢咱钓鱼岛,你知道不?我这伤疤是被一个日本车主给砍的!我就问你,这算不算抗日受的伤?”
我说:“日本车主?”
小马哥气哼哼地说:“就是开日本车的!”
我说:“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砍你?”
小马哥支吾了一下,我说:“噢,我知道了,你砸人家车了,对吗?”
小马哥说:“作为一个中国人,你能咽下那口气?”
我有点尴尬,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喷泉,他依然满脸谦逊,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小马哥的话。
我对日本这个国家没有太多的感觉,想去玩儿,但听说签证很难办,仅此而已。我真怕小马哥把李喷泉当成日本车给砸了。
果然,小马哥握着那半块砖头走到了李喷泉面前,很挑衅地问道:“这位,敢报上你的名字吗?”
李喷泉微微鞠了一躬:“我叫李喷泉。”
小马哥说:“别冒充中国人,你真名叫龟田吧?”
李喷泉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姓龟田?”
小马哥看了我们一眼,好像在说——怎么样?他的真实身份被我揭穿了吧?
接着他又对李喷泉说:“你的胆儿挺肥啊,还敢来东北?”
李喷泉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看了看我。
小差说:“小马哥,差不多得了啊。”
小马哥把脸转向了小差:“咋地,要不你削我?”
Asa突然说话了:“那不是‘中日友好’。”
小马哥又把目光投向了Asa。Asa朝街道对面的墙上指了指,说:“你搞错了。”
小马哥转过头去看了看:“你当我不认字儿吗?”
Asa说:“1961年,我们和朝鲜签订了《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在当时那是最大的事儿,所以,这个标语是‘中朝友好’,只是有些笔画掉了。”
我也看了看,“中日友好”下面果然有一行小小的日期,只能看清年份——“一九六一”。
我说:“没错儿,404正是60年代初建立的。”
Asa接着对小马哥说:“你没看见那个‘日’字很不正规吗?”
小马哥又看了看那行标语,这才把砖头扔在了地上,嘀咕了一句:“三胖子的人就算了。”
但是,接着他又盯住了李喷泉:“龟田先生,我是纯东北银(人),我俩来唠唠918?”
李喷泉很严肃地说:“我完全理解贵国对日本的仇恨,但我觉得任何仇恨都是可以化解的,只是需要时间,我愿意为上一辈犯下的错误道歉。”
小马哥完全不买账,冷冷地说:“道歉有毛用?拿钱!”
李喷泉说:“赔偿是应该的,但是据我所知,当年你们的国民党放弃了那笔战争赔款……”
Asa不同意了:“他们能代表中国?”
小马哥根本不了解历史,他的气焰顿时不那么嚣张了,低声问Asa:“哪个王八蛋给免单了啊?”
小差说:“小马哥,你知道《波茨坦公告》吗?你知道《旧金山和约》吗?你知道《华日和平条约》吗?”
小马哥愣愣地看着小差,说不出话来。
小差没理他,转而对大家说:“我们是来旅游的,不要搞成联合国大会好不好?”
李喷泉接着说:“我个人非常喜欢中国人和中国文化。你们知道日本乒乓球选手福原爱吗?她一直在东北训练,还代表广东队参加过中国乒超联赛。作为中日文化互通的大使,她是我的偶像。”
说完,李喷泉绘声绘色地模仿起了福原爱打完比赛后接受采访的样子,那一嘴东北话,真把我逗笑了。
小马哥没笑。
李喷泉看了看小马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我也不赞成你砸这里的东西,这里是‘两弹一星’的历史遗址,一草一木都应该保护起来。”
小马哥外强中干地说:“这不需要你一个日本人来操心。”
小差说:“好了,我们的行李还都在院子里呢,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我们刚刚回到院子,地面突然坍塌,接着我就看到了“地下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