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
龙神庙。
大殿。
檀香烧的比往日更浓烈一些,稀薄的雾气落在赤红地板上,啃噬着所有人的衣摆,却无一人发出一丝响动。
肃穆的气氛在大殿弥漫。
大殿最高处,是品江龙王赤脸金塑的神像,然而此时其身前却站着一名赤衣的女子。其身形并不高大,但神色漠然,宽大的赤色庙祝服披在身上,任由殿下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身上。
倒像是取代身后那尊塑像,在承受所有人的香火。
良久,殿上那人淡淡开口:
“祭典在即,不容拖延。既然另外两位庙祝无法抽身,便由我全权代理。”
殿下出现一阵骚动,过了一阵,有一名颇为年轻的侍水有些犹豫的说道:
“登龙会向来由三位庙祝共同主持,此乃是先例。而且不知另外两名庙祝人在何处,连这等大事都走不开。”
随着他的出声,大殿的骚动声渐渐变小,到最后落针可闻。
这名年轻侍水似乎也察觉有些不对劲,声音越说越小,额头上渐渐有冷汗冒出,不敢抬头直视高处的庙祝。
大殿中沉默一阵,无人再出声。
高处的庙祝心中冷冷一笑,无声何尝不是一种沉默的反抗,但她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一物。
乃是一枚青色的令牌,上面裂纹道道,如同龟甲,隐隐组成一个字:
品。
“此事已得品公许可,诸位可还有异议?”
她没有看向那名犹自不安的年轻侍水,目光扫过一些之前神色沉浸、一言不发的老者、或中年人。
果然,当她拿出这枚令牌后,他们的尽皆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有些人目光苦涩,有些人神色不甘。
但终究汇成一句话,龙神庙几乎所有的关键人物,如今齐齐在这殿中拜下:
“尊品公令,尊陆珂庙祝法旨!”
陆珂望着重新安静下来的大殿,她知道她已经统合了这股力量,哪怕只是表面上,这也够了。
缓缓收起令牌,一道道安排从她的嘴中吐出:
“江明仪,主持品江城大阵......凡有乱者,就地格杀!”
许多人心中一震,但听见一名中年男子,眼神深邃,身着比庙祝服赤色淡一些、装饰少一些的侍水服,恭声道:
“是!”
陆珂看了他一眼,继续安排下去。
“贺衍,主持城外三百里沿岸秩序......但有不法,无论仙凡,按律处置!”
“是!”
“......”
一个个命令迅速得到执行,众人也渐渐感受到一股杀伐气弥漫,往往品江城向来以友善示人,此次登龙会却截然不同。
但在品公令和向来庙中威势甚严的陆珂调动下,众人即使心中有些异议,也全部被压下。一一应职,神色皆无比严肃。
“陆远......”陆珂的声音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主持真珠镇秩序,监管各宗弟子、散修流道。登龙会开启期间,隔绝内外通行,违者暂扣镇中!”
多年的姐弟,让陆远察觉到了陆珂话语的停顿,但自然不会去在此时拆家姐的台。而且真珠镇鱼龙混杂,又靠近登龙会祭典处,确实是一桩重任。当下恭声应道:
“是!”
......
过了许久,祭典诸事皆安排下去,众人也都从庙中退去。
实际上,登龙日在即,诸多事务并不可能做太多变动,像贺衍,本就是巡江队的组织者,经验丰富,如今在登龙会中依旧负责此职。
但也有做了很大变动的,像江明仪,虽然其人行事稳重,在庙中侍水颇有威望,但之前却不是负责品江城大阵的。
像陆远,便被调去了真珠镇。
还有几例。
一处房间中,身着侍水服的男子正低声说着话,却是之前在大殿上第一个反驳出声的年轻人,声音带着些不忿:
“果然这一届登龙会,还是安排我们这一脉去请品江水府观礼。前几届登龙会府主都未亲至,想来是又想看我们碰一鼻子灰罢了。”
一名老人,同样身着侍水服,躺着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过了一阵,才微微睁开眼道:
“无非是些排除异己的把戏,届届如此,倒也习惯了。”
“但今年也太过分了,另外两位大人难道连面都露不得吗?品公真就由着陆珂大人胡来?”名叫江常的年轻人脸上的不忿之色并未消退,越说越激动:
“时代总是要发展的,龙神龙女皆已飞升,难道就得空着这座龙神庙?要知道如今的龙王快六十年没在龙神庙中显灵过了?!
真是可笑,登龙会?哼!连真龙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能叫什么登龙会!”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江常被暴起的老人打翻在地。这一掌是真用力了的,打的他撞翻在地,嘴角鲜血直流。
然而江常第一反应却是连忙从地上爬起,神色恐惧,连嘴角的鲜血都不敢去擦,跪地磕头:
“小人说错话了,江老原谅!江老原谅!”
龙神庙中除了地位超然的品公,权利最大的便是三位庙祝。三位庙祝与麾下侍水隐隐构成三股势力,他们两人同属其中一位江姓庙祝。
虽然同为侍水,但实际地位却差距大得很。甚至年轻人本身就是老者提携到江姓庙祝这一脉的。
此时江老冷哼一声:
“若再妄议大人,除了你这身侍水服!”
老人却未说明这大人指的是龙王、还是品公,又或是陆珂,但江常此时哪里敢去想这些,听到老人开口,连忙如获大赦,跪地颤声道:
“江常不敢了!谢大人教诲。”
老人“哼”了一声,过了一阵,才又坐回太师椅,眯起双目,问道:
“听说你那族弟江流回来了。”
年轻人连忙应是,说了一些情况。
老人微叹:
“还是精血级别的龙种勾连者,是个有福运的,可惜没入我们龙神庙。让他抽空来见我一面,你退下吧。”
江常贴在地上的脑袋,脸上闪过一丝嫉恨,却连忙称是,缓缓退出房间。
江老眯着眼躺在太师椅上,像是睡着了,但只有偶尔眼皮微眨时,才看得见其眼中闪过的一丝忧虑。
良久,他像是听到什么,站起身,打开窗户,一滴秋雨落在窗台。
连绵的秋雨很快打湿了窗户,望着阴沉沉的天色,老人一叹:
“品公,当年是您亲自拒绝府主入主龙神庙,可如今却又任由我们这一脉和水府越走越近。”
“还有你亲眼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她到底想做些什么啊。”
一声长叹,老人伸手,任由冰冷的雨滴砸在掌上。
“又是一场秋雨。”
“原来已经六十年了吗......”